福伴兒抬頭看了趙正南,見他臉上並無虛假客套,也就鬆了一口氣。


    “姑爺客氣了,小姐待老奴之恩,老奴無以為報啊。”


    “行了行了,福伴兒,這邊沒有外人。”


    “您啊,就放心地坐下吧!咱們好好說說話。”我硬拉了他坐下,然後才和趙正南打了個眼色。


    “這幾年來,我不在京裏,你們都過得好嗎?”


    “好,好好。大少爺說,這幾年都是姑爺關照,所以這日子過得很是平穩啊。”


    “外麵什麽風啊雨啊的,都跟咱沒什麽關係。”他微微笑了起來,那股子滿足勁兒,讓我也放了心。


    我給了趙正南一個笑容,又問福伴兒,“那……母親的身體,究竟是什麽情況?大夫都是怎麽說的呢?”


    今天回到家裏,看到母親身體卻是虛了不少。


    在我麵前,她一直都是忍著咳嗽的。


    我知道她是怕我擔心,但是這樣我就真的能不擔心嗎?


    越是瞞著我,我心裏頭就越發的不安。


    “唉……夫人的病,也是有兩個年頭了。”福伴兒歎了口氣。


    “先前兒,是冬日裏頭受了涼,一直斷斷續續的咳嗽著。”


    “吃了幾副藥,也沒見什麽大好。夫人說,咳嗽就這樣,得一陣子才好呢。”


    “就這麽拖著,再不肯吃藥,更不肯去看洋大夫。”


    “李嬤嬤就給她燉了一些枇杷川貝雪梨什麽的,但是效果也不大好。”


    “這麽下來,大少爺也急了,請了很多大夫來看,夫人卻是不讓那些大夫們看……”


    “母親為什麽不讓大夫看?”我怎麽也想不明白這一點。


    福伴兒言欲又止,但在我的逼視之下,他還是含蓄地暗示了一些,“夫人是不想……不想再拖累……”


    瞬間我便明白了。


    我和趙正南對視一眼,決定明天一早就把母親送到醫院去好好配合治療。


    她是不想拖累我們!


    大哥今年三十有二了,他是正當時做事兒的時候。可是大哥為了照顧母親,卻是整日裏守著這麽一方小院兒。


    而我遠嫁南京,本就是家中無人‘低人一等’,又如何照顧母親呢?所以她是想……


    可是她有沒有想過,沒了她,我們會怎麽樣?


    現如今,這世上也就剩下我們三人了,她要是有個什麽萬一,我們又當如何?


    “對了,小姐還不知道吧,前年夫人把李嬤嬤許給了阿克敦了。”


    “他們這一對兒啊,也算是苦盡甘來了。這麽些年,終於還是走到了一塊兒。”福伴兒見我心裏有了底,他也就轉移了話題。


    “那怎麽沒有看到阿克敦呢?”我這才發覺,從進來到現在,都沒有碰到過阿克敦。


    “夫人賞了些錢,他們現在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租了個鋪子。”


    “阿克敦就在鋪子那邊忙活著呢,到了晚上才會回來。”


    福伴兒還沒有說完,李嬤嬤就在外麵喊了他一聲,福伴兒告了辭後,跟著李嬤嬤出去了。


    我看了趙正南一眼,他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劃拉著茶碗蓋兒。


    “明天我去安排,還是盡早帶母親去醫院的好。這麽拖著,也不是個事兒啊。”趙正南見我看他,站起來拍了拍我的手。“放心吧,這件事兒就交給我了。”


    他做事情,我自然是放心的。“那就麻煩你了,我替母親先謝過了。”


    趙正南笑瞪了我一眼,“還什麽你的我的,你的母親,難道就不是我的母親嗎?”


    “好好好,我說錯了,我說錯了。”說著,我又給他作揖,賠著不是,引得他哈哈大笑。


    第二天,趙正南一大早就安排好了去醫院的事情。


    可是母親怎麽都不肯出門,無奈之下,我就隻好耍賴抹淚,逼的母親不得不依從了我。


    “大夫,我母親的病情,到底如何了?”待到檢查的結果出來後,我立馬圍了上去。


    趙正南看那大夫一臉的嚴肅,忙不迭將我胳膊拉住。


    “老夫人的情況,不容樂觀。”


    “目前來說,我們懷疑是肺癌,但是還要做進一步的檢查才能確定。”


    “肺癌?”我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一下子就依在了趙正南身上,“那……”我不敢問下去。


    辦理了住院手續,但母親怎麽都不肯住在醫院裏,鬧著要回家。


    好說歹說,我和大哥總算是安撫住了她,但是病情卻不敢對她講一個字。


    “母親早年喜歡抽點兒蘭花煙,後來又跟著父親吸了一段時間的大煙,現在……”大哥聽到大夫的結論後,也是一陣歎息,“怪我沒有照顧好母親……”


    “大哥,這怎麽能怪你呢?人吃五穀,豈能無礙?”


    “再說了,你這麽些年,你盡心盡力的,是人都看在眼裏,我豈能不知好歹?大哥你可別這麽想!”我安撫地拍了拍大哥的肩膀,他抬頭看我,回我苦澀一笑。


    對於母親的病,我和大哥還有趙正南,都是心裏壓抑著的。


    結果已經出來了,母親已經是肺癌晚期,最多也就隻有這麽幾個月的時間了。


    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我沒有從南京回來,那麽是不是再過幾個月,連母親的麵都見不到了?


    母親不願意住院,在我們得知結果後,大夫也說,這段時間也多順著她一些。她想做什麽,就由著她吧。


    心痛也好,無奈也罷,短短的三個半月的時間,母親便去了。


    她去的時候,病情已經很嚴重了,整個人瘦的脫了形,恨不得把肺都要咳出來一樣。


    去的那天晚上,我們都守在她身邊,她讓李嬤嬤從匣子裏把一個藍緞子麵兒的荷包取了給她。


    一陣猛烈地咳嗽後,嘴巴鼻子裏都溢出血來,但她卻是微笑著的。她手裏緊緊攥著荷包,閉上了眼睛。


    收殮的時候,我才發現,那裏麵是紅色絲線束著的一截頭發。


    李嬤嬤告訴我,這是阿瑪和母親大婚的晚上,喜嬤嬤親手綁上他們的頭發後剪下來的。


    裏麵有阿瑪的頭發,也有母親的頭發。


    我看著趙正南,泣不成聲。


    我以為這麽多年了,她已經放下了。可是她卻是一輩子,都沒能放下阿瑪的啊!


    看著阿瑪新婚時對她的好。


    看著阿瑪後來把那些感情一一分給了別人。


    看到府裏落敗時阿瑪的鬱鬱不歡


    ……再到後來阿瑪離她先去。


    母親這麽多年來,都一個人獨自承受著。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


    她心裏的苦,心裏的酸,隻有她自己才能體會到。


    母親臨走前吩咐,她的後事不想太過鋪張。隻把她葬在阿瑪身邊,就已經足夠了。


    可是因著趙正南的關係,多多少少還是有了很多人知道。


    認得的,不認得的,來了很多人吊唁,大哥出麵將所有的人都招待了周全。


    我待在母親的房間發著呆。


    閉上眼睛,回想到的,都是小時候的事情。


    那時候,母親一身華貴的旗裝,端坐在哪兒等著我去給她請安。


    她淡淡的臉上,總是沒有太多的表情。即便再想親近,都壓抑著自己的感情。


    思念加倍,現如今母親不在了,她對我的愛,是一點都沒有少過。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整整半個月,我都是渾渾噩噩的。


    趙正南除了忙著軍中的事物,每日也要忙著應付母親的後事。


    他和大哥兩人這段時間都沒有休息好,整個人都瘦了好多。


    過了母親的七七,我便做主,給了李嬤嬤和阿克敦兩千塊大洋,讓他們獨自去過自己的日子去了。


    她伺候了母親一輩子,到老,也應該過過自己的日子了。


    “大哥,下麵,你想好了要做什麽嗎?”


    “母親現在也不在了,你也應該有自己的日子要過啊。”


    “今年你都三十三了,難道打算還這麽單著嗎?”


    毓薏笑了笑,“她當初帶了走了孩子,我也就不想什麽了。”


    “如今啊,我想著還不如去參軍呢。當年也學了不少的東西,希望也能用得上吧。”看來,他是對做買賣什麽的,不再有念頭了。


    是啊,這世道,沒有強權做靠山,做什麽都不成啊。


    “大哥想參軍?”趙正南聽到這兒,拍腿一笑,“有這想法好啊!”


    我瞪了他一眼,“我如今也就這麽一個哥哥了,你可別打他的主意!”


    這戰場之上,豈有兒戲?那槍啊彈啊的,哪裏有個準頭的,如果傷了大哥,那可怎麽辦?


    “大丈夫,誌在蒼野。大哥既然有這等想法,這是好事兒。”說到這裏,趙正南卻是不曾理會我。


    他轉問毓薏,“大哥真想好了?”


    毓薏想了想,重重地點了頭,“想好了。”


    “那大哥可願隨我?”趙正南繼續引誘著,把我氣得硬掐了他胳膊一把,“你想幹嘛?”


    趙正南臉上扭了扭,又不動聲色地抽開胳膊,拿了鐵釺,往盆裏添了塊碳。


    “好。”大哥吸了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


    “大哥!”我站了起來,把茶端給了他,“你做點兒什麽不好?偏要跟著他?你知不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


    “知道。”他麵無異色,依舊不為所動。


    “你……你們……”我指著他們兩人,不知還能說什麽,氣得拂袖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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