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過那件衣服,入手感覺柔滑,雖說是一百件衣服拚湊而成,但是做工精巧,不但將花紋拚織得緊湊有趣,而且針腳細密,將線頭都收到了裏麵。


    我在貝勒府裏的時候,見過不少的好料子好衣裳,但是這麽一件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小衣服,卻真真實實讓何氏費了一番功夫的。


    “謝謝雯姐。”這句話,我是真心向她道謝的。


    不為別的,就單單她為了孩子這麽上心,我於情於理都不能做那冷麵冷心的人。


    她感覺到了我心理上的這些微變化,滿意地笑了笑。


    “小蓉,你這是第一胎,很多事情呢,怕是你也不太明白。”


    “我過來啊,也就是和你聊聊,你要是有什麽不懂的,或者有什麽不明白的,就直接問問我。”


    我點了點頭,她畢竟是好意。


    所以,對她,即便是我心裏再不怎麽舒服,表麵上,也不會發作出來半分。


    母親告訴過我,在自己的臉上,永遠不要表現出任何的過於激動的情緒。


    無論是喜還是悲,都隻能深深隱藏在自己的心底。


    貝勒府中的那些人,哪怕是一塊石子兒,都能咂摸出不一樣的味兒來,更何況是一個人臉上的表情呢?


    所以,在人麵前,我永遠都隻能是微笑,哪怕你心底再喜歡,或者心底再憤怒,都不能露在臉上。


    在福伴兒和徐嬤嬤麵前,我並不需要那麽做。


    而在布日固德和趙正南的麵前,我其實並沒有對他們設防。


    以前的同學、朋友,現在的何氏,都屬於我應該點頭微笑的那種範疇之內。


    所以我在她們的麵前,就隻有點頭,微笑,再點頭,再微笑。


    臉上漸漸覆蓋了一種如同麵具一般的護甲,將我所有的情緒都漸漸收攏了起來。


    何氏與我聊了一天,陪著我吃過晚飯後才帶著翠兒回到帥府那邊去了。


    晚上,趙正南真的沒有回來。


    我等到了半夜一點多,門口都沒有一絲的動靜。


    他在的時候,我並沒有覺得。


    但是現在,我突然覺得,房間裏麵沒有他,仿佛空了不少一樣。


    其實,房裏麵連一片紙都不曾少過。


    我不敢關燈,害怕一個人獨自在黑暗中。


    仿佛周圍的陰影裏突然能出現一個如同傳說中的幽魂一樣。


    開著燈,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麽都不能入睡。


    現在,我少了趙正南的陪伴,竟然這麽地不習慣起來。


    肚子裏的孩子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煩躁和不安,隔上一會兒,便踢上我一腳。


    輕柔地,緩緩地,就像是一股波浪在腹中蕩漾,隨即又停了下來。


    我安撫地摸了摸肚子,試著讓煩躁的情緒安靜下來。


    實在困到不行了,我才恍惚地睡去。


    夢中,我見到了趙正南,他並沒有離開,而是坐在床前就這麽看著我。


    我感到很安心,很安心。慢慢心裏的雜念都消失了。


    早上起來,床的另一邊整齊地折在那裏,屋裏的一切都如我睡前一樣。


    我知道,昨夜,那是一個夢。


    整整大半個月的時間,趙正南僅回來公館過兩次。


    而且每次過來,他都顯得格外匆忙,坐下沒有多久,便又回去了。


    何氏也並沒有天天來陪著我,隔上兩三天,她便過來看看。


    問問管家吳媽媽,看看我這邊有什麽需要的沒有。


    這樣也倒是好,我雖然逐漸習慣了何氏的親近,但也希望自己留有一絲自己的空間。


    天氣熱了不少,我這些天也覺得心情不是很好。


    每天,我在晚飯後,會到花園中散散步,然後就清清爽爽地洗個澡,坐在陽台上看看書。


    等到天色暗了一些,我就回到房間裏麵,用留聲機放一些舒緩地西洋音樂。


    我這些天,一個人靜靜地回想著。


    我想到了太太,想到了阿瑪,想到了母親、大哥,還想到了福伴兒、徐嬤嬤、李嬤嬤、唐豆兒,甚至還想到了劉先生、武玉蘭、老孤頭他們。


    可是,卻獨獨對布日固德的記憶越來越模糊。


    他仿佛離我很近,但是我一旦靠近,他卻又如同幻影一樣,一碰即逝。


    還有五天就過中秋節了,我不知道趙正南會不會過來。


    這大半個月的時間,我覺得既漫長,又短暫。


    想到傷感的事情,我會覺得一個人這麽呆呆地坐上一整天是那麽漫長。


    可是僅僅大半個月,我的肚子已經大到了行動很是艱難的程度。


    再有二十多天的時間就要生產了,身體因為疲憊,而總是不太舒服。


    走上那麽幾步,都會停下喘息一陣。


    醫生檢查的時候告訴我,現在肚子裏的孩子逐漸發育成熟,所以他需要更多的空間,而我的肺部,就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擠壓。


    每日裏吸氧氣是絕對斷不了的,那種窒息的感覺,令我非常難過。


    今日裏,翠兒又陪著何氏過來看我了。


    “小蓉,今天覺得怎麽樣啊?前天聽吳媽媽說,這幾天你總是胸口悶得慌,喘不上氣兒?”何氏扶著我在花園的藤椅上小心地坐下。


    我落座後,調整了一下坐姿,翠兒見到後,拿了一個軟墊給我靠在背後,我這才舒服了一些。


    “雯姐,又讓你擔心了。其實醫生也說了,這樣的情況是很正常的,等到孩子生下來以後,就沒什麽事兒了。”我接過她遞給我的紅棗水。


    “嗬嗬,那就好。”她看了看我的肚子,笑了起來,“對了,今兒來,是告訴你個好消息。”


    我見她賣了個關子,順著她的話問了下去,“什麽事兒啊?”


    何氏讓翠兒給我拿來一套衣服和與之相配的一套珍珠首飾。


    “後天啊,是承文兒的三十壽宴。”


    “承武跟我說,到時候讓我來接你過去。”


    “是督軍的生辰?”我在九號公館住著,幾乎與世隔絕,所以也沒有什麽消息傳進來。


    “嗯,到時候在玄武樓那邊舉辦宴會,很多名流氏族都會過來,場麵很大的。”


    何氏看著我怏怏的模樣,“你都很長時間沒有出門走動了,這次,也是個機會。”


    我不知道她的這個機會,究竟是什麽含義。


    但是她的語態告訴了我一個信息,這個宴會,我是應該去的。


    我含笑點了點頭,何氏這才高興地帶著翠兒回去了。


    走的時候,她告訴我,後天會派人過來接我的。


    “吳媽媽,後天是督軍的生辰,我要備一些什麽禮好呢?”


    外麵有些涼了,我扶著吳媽媽的手慢慢往回走著。


    吳媽媽是帥府裏麵的老人兒了,趙正南對她很是信任,所以她才被趙正南派到公館這邊來管事。


    “三小姐不用操心這些事情,剛剛二夫人來的時候,已經把禮物都備好了。”


    她對我總是十分恭敬,沒有親密,沒有疏離。


    而我和她,也不過就是一個住在這裏,一個管著這裏的關係。


    “那就煩勞吳媽媽了。”


    上了樓後,我便不願意下來了。


    二樓的中廳擺著一架鋼琴,我很少去彈,久已生疏,彈出來的也是曲不成調。


    這段時間我閑來無事,也試著練習了一番,但無奈總是坐不長久,學的也是稀稀拉拉的。


    在天津的時候,我也有一架鋼琴。


    那時候,我彈著曲子,布日固德坐在一旁看著我。


    他還總是笑話我老是彈錯,然後他就會手把手告訴我那一段該如何處理。


    布日固德的鋼琴彈得很好,其實我更願意聽他彈,坐在一邊靜靜地聽。


    他興致來的時候,還會和我來一曲二重奏。


    心裏不平靜,怎麽都彈不好,我索性將琴蓋重重蓋上。


    他現在在做什麽呢?有沒有想著我呢?


    三樓在起居室走廊的盡頭,有一個露天的大陽台。


    映著夕陽,風吹動那一排白色的素紗落地窗簾飛舞,讓我眼前浮出幻像。


    我似乎看到了我和布日固德和我在這一排落地窗之間穿梭戲逐著。


    肩上一暖,身上是熟悉的味道,我回頭看了一眼,“你怎麽過來了?”


    “起風了,回房間吧。”趙正南將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裏。


    “再陪我看會兒吧。”我背靠進了他的懷中,拉著他的手將我的身體環繞起來。


    “好。”他點點頭,將他披在我身上的衣服攏了攏。


    “你看,多美啊。”我看著那西沉的太陽,天邊一片絢爛的彩,如夢似幻。


    趙正南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擁住我。


    我們一直站到太陽將最後一絲光線湮沒在地平線中。他這才牽著我的手,將我送回房間。


    和前兩次一樣,他沒有多做停留,隻是抱了抱我,“小蓉,我愛你。”


    “嗯,我知道。”這句話他已經告訴過我。


    “小蓉……”他終還是沒有說什麽。


    我看著他倉促而去的背影,心中有些苦澀。


    現在他能偶爾還能來看看我,而對我日常所需也沒有被苛刻,那我應該還是要心存的感激吧?


    我的心中念著布日固德,可同時又放不下他。


    這樣的感覺,讓我覺得想恨自己,卻又身不由己。


    “你也想他了嗎?”我摸了摸肚子,這孩子應該是想著趙正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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