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魚解字,蠹魚蝕書。


    衣魚,一種以書為食的存在,所以,我們也稱之為“書蟲”。


    僅僅隻是“衣魚”這名字,似乎,又是一種僅限於傳說中的風雅之物,但其實,它卻真真實實的存在。


    尋書,吃書,啃書,將一切文字,連同書頁和漿糊,一股腦兒地吞入腹中,從此經綸滿腹,通古博今。


    雖然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否是要學習衣魚一樣好好地去將書本消化,但從那吃漢堡一般的姿勢來看,櫻白完全沒有信心相信風間揚羽事後會將這些吞進肚子中的書籍好好消化。


    更何況,說是吃漢堡,其實就是兩手抓住一本恰好不幸從其身邊飛掠過的書籍,緊接著使勁地往嘴裏一塞,然後……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連咀嚼都已經省略了去,而是選擇了蛇類一般的直接吞噬,風間揚羽就這樣狼入羊群一般,衝進了原本好好地在空中進行著它們浩大戰爭的書群之中。


    從一開始的完全沒有在意,到後來的終於驚恐地察覺,原本一直飛舞在空中發出“嘩啦嘩啦”歡快聲響的書本們在數十本同伴被吃掉之後,終於發現了眼前新的敵人。


    原本對戰的兩方,在短暫的停頓之後,毫不猶豫地開始聯手攻擊那吞噬同伴的共同敵人。


    無數書籍,就像是一個個訓練有素地戰士,迅速地擺好陣型。


    然後,在各自指揮官的指揮下,開始迅速地,朝著那團血霧衝鋒。


    迅捷,利落,勇敢,一往無前,淡然生死。


    於是,它們死了,就像它們所帶的覺悟一樣。


    被一雙魔鬼般的手爪緊緊抓住,然後,一口吞掉。


    就這樣消失了,從丹特麗安的書架之上。


    完完全全,徹徹底底。


    淪為某人的私有物品。


    衝鋒,一波接著一波。


    勇敢的戰士們,無畏地衝了進去,卻不再出來。


    如石沉大海。


    漸漸地,衝鋒,開始停止。


    慌亂,開始在蔓延。


    即使隻是書,即使,隻是保持有動物一般的最低等的靈智,可是,對於死亡的畏懼,依舊如此清晰。


    清晰到,違抗君主的命令,開始私自撤退。


    樹欲靜而風不止,獵物選擇了逃跑,捕食者卻不會因此而放過獵物。


    追殺與逃亡,永遠都是食物鏈最為血腥的一幕。


    即使沒有鮮血,也可以嗅到空氣中,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書,本是通靈之物,而當這些通靈之物忽然化作美味佳肴,那味道,或許也是令人迷醉的吧……


    至少,從那隻名為風間揚羽的野獸臉上,是可以看出這樣的表情的。


    當然,與之相對的是,名為櫻白的少女的表情,卻從一開始的驚愕,變得越來越深沉的沮喪。


    原本沒有焦距的眸子,已經完完全全地聚焦在那個一口一本地吞噬著書籍的少年身上。


    一直看起來有點虛幻的小手,死死地握著,意外地,開始漸漸實體化。


    “這……這家夥……竟然敢對我的孩子們下手……”


    白色的連衣裙下,光著的腳丫忽地蜷曲起來。


    櫻白,猛地抬起頭,望向空中,手指輕輕地銜在唇邊,然後,猛地一吸。


    嘹亮的口哨,悠揚起伏,有一種奇異的節奏,隱藏其中。


    就像是戰鬥時的號角,帶著,必須遵守絕對的命令。


    混亂的書籍,在頃刻間停止奔逃。


    甚至,連那些已經不幸地被風間揚羽抓在手中的,也停止了掙紮。


    這是來自君王的命令,不同於單純的,隻是被奉為首領的《聖經》和暫時代王的《龍語者》,而是,來自這個世界的所有者,統治者,同時也是庇護者的,名為櫻白的,少女。


    一定要說的話,或許,就像是羊,與牧羊人的故事吧。


    僅僅隻是靠著手杖上的鈴聲,就可以讓羊群如軍隊一般迅速地行動起來。


    成千上萬本書,忽地開始迅速地飛舞著,盤旋著,聚攏起來。


    不是平麵的匯聚,而是以一種立體的形態,聚攏起來。


    以風間揚羽為中心,就像是由一條條立體圓環構成的奇異球形。


    縱橫飛舞。


    手輕輕一抬,原本飛舞在她身邊的《黑暗聖經》迅速地竄了出去,徑直飛到了那儼然陣列的書本大軍之中。


    所有的書本,在一瞬間發出“嘩啦嘩啦”的歡愉聲,似在歡迎王者的歸來,亦或者,對宿敵的問候。


    狠狠地將兩本書塞入口中吞下,風間揚羽抬起頭,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被一群食物圍在了中間。


    是的,食物,在萬物皆可吞噬的野獸麵前,無論存在的本質是什麽,其最後的結局,終究隻是被自己同化,吸納,化作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不可分離。


    猩紅的光芒,迅速地閃掠而出。


    在一陣嘹亮的口哨聲中。


    沒有,竟然,意外地沒有抓到。


    失手了,這頭一直肆虐在羊群中的野獸。


    茫然地望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有一種憤怒和暴戾,從血霧中滲透出來。


    然後,轟然擴張。


    巨大的“嘩啦嘩啦”聲,重新響起。


    所有的書籍,不約而同地開始向後撤退。


    猩紅的光芒,迅速地閃爍著,可是每次當他伸出雙手想要抓住一本書的時候,那些書都會以一種奇異的角度和不可思議的速度閃躲開去。


    與此同時,背後則忽然出現靠攏過來的,新的書籍。


    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仿佛是戲弄,又或者,是嘲笑。


    來自羊群的,對於狼的嘲笑。


    不甘心地,風間揚羽重新開始了新一輪的進攻,從各個角度。


    然而,每一次,每一次,都被恰到好處地閃避開去。


    無數書本組成無數圓環,無數圓環,則組成一個巨大的圓球。


    當風間揚羽接近之時,成為目標的圓環則迅速地轉動起來,不是按照原來的軌跡,而是,偏離原來的切麵。


    而暴露在風間揚羽麵前的,是處於更遠處的,與之前圓環同一切麵的,圓環。


    錯覺,一切,都是光帶給我們的錯覺。


    獵物本身被替換,或許本是很拙劣的手法,但對於誰都可以成為獵物的狩獵者而言,卻成為了最為致命的錯覺。


    正因為誰都可以,正因為,誰都可以成為獵食的目標。


    所以,形成了獵物在一瞬間遠離的假象。


    被自己所愚弄,被欲望所牽製,當太多無差別的目標出現在自己麵前,縱然再強大的野心,也無法覆蓋所有的一切。


    野獸,之所以為野獸,正是因為,太過純粹的貪婪。


    於是,這頭名為風間揚羽的野獸,就這樣,被他的欲望,困在了欲望本身之中。


    眼前,是一隻隻奔跑的肥羊,可是,伸出手,卻空空如也。


    這裏,沒有冷霧,也沒有故鄉的思念。


    有的,隻是以火焰噴薄而出的音波。


    冒煙的咆哮,從風揚羽喉中湧出。


    一陣陣,穿透了那嘹亮口哨的阻礙。


    野獸般的少年,被燒得雙目盡赤,血脈賁張。


    牧羊人一般的櫻白,卻微微地笑了。


    她仰起頭,望向少年,看著他撕裂被吼聲震懾的書群,開始狼吞虎咽。


    “吃了這麽多,差不多,該好好睡個午覺了吧……”


    這樣說著,所有的書本,從新開始井然有序地飛舞。


    以一種更加詭異的陣型。


    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


    如果,這是一場戰爭,那麽,注定是指揮官的舞台。


    僅僅隻是張開了唇,就將敵人,玩弄於鼓掌之間。


    血色的霧,帶著猩紅的光芒,在書群中閃掠。


    書本,卻有條不紊地穿梭著,從背後,從側麵,敲擊在風間揚羽的腳彎,手肘,腦袋。


    引來陣陣咆哮。


    可是,咆哮,除了威懾,在更多的時候,是不甘的出聲,是麵對自己無力改變的事實,最後的宣泄。


    抓不住,還是,抓不住。


    明明唾手可得,卻一無所獲。


    是現實,又是夢境。


    眼前的誘惑般的夢境,和背後衝擊性的現實。


    意識,開始緩緩迷糊,猩紅的光芒,漸漸黯淡。


    漸漸稀薄的血霧中,隻有,不甘的低語,緩緩傳來。


    “餓……好餓……還要……更多……”


    “可是,你已經吃得夠多了,再這樣吃下去的話,丹特麗安的詛咒,就要在我這裏總結了呢……”


    潔白的連衣裙,微微晃蕩著,透著,夏日一般的單薄。


    “雖然是好事,但,卻不是允許我眷顧的命運啊……”


    少女如是說道,淡淡的,帶著哀傷。


    古舊的,帶著鐵鏈的書籍,直直地衝向風間揚羽。


    然後,就像是看到淘氣後輩而忍不住生氣的長輩一般,狠狠地,敲在少年的腦袋上。


    少年的眼簾,終於開始漸漸合上。


    猩紅的光芒,消失了。


    連帶著那令人作嘔的血霧。


    書本迅速地散開,然後,重新聚攏。


    化作一對巨大的羽翼,載著暈倒在羊群的狼,來到牧羊人麵前。


    這是,屬於牧羊人的勝利。


    但,說是勝利,最大的受益者,卻依舊是狼。


    畢竟,被吃下去的,就已經吃下去了,不會再重生,也無法,用特殊的召喚方式召回。


    衣魚食書,就是這樣一個故事,名為風間揚羽的少年,在那個傳說中的圖書館迎來夏日黎明的那一刻,成功地成為了一隻書蟲。


    從此經綸滿腹,從此博古通今。


    真是,令人羨慕的便利方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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