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崇慶二十四年春, 曆經三朝的昭陽大長公主, 在將滿八十歲前薨逝。


    “爹, 女兒知道, 娘走了, 您心裏傷心不舍……”年過六旬的如意長公主穆晨曼, 跪在一個須發皆白的清瘦老者腿邊, 她滿目哀傷的輕聲泣道,“可您也不能滴水不沾、粒米不進啊,算女兒求您老人家了, 您好歹吃一口吧……”


    白發老者充耳不聞,他隻靜靜看著躺在靈床上的老妻,目光是入了骨的溫柔。


    見妻子哭得傷心難耐, 康親王季元輝也雙目通紅的跟著勸:“爹, 您這麽不吃不喝的,身子怎麽受得了, 娘知道了, 也肯定心疼您, 您就用一些水米吧……”


    季元輝自己的親生父母雙雙早逝, 而他的嶽父嶽母,正是看著他自小長大的姑父姑母, 其中的感情自非一般的嶽家可比, 姑母閉眼去了, 予他而言,和再死一回娘也沒差了。


    屋子裏, 除了跪著穆晨曼和季元輝外,還跪著穆晨遊、穆晨默哥兒倆。


    他們也在苦苦哀求著老父。


    許久,白發老者終於緩緩轉視過來目光,他望著跪地哀求的女兒、女婿、以及兩個兒子,嗓音暗啞的開口:“爹都這麽大歲數了……”公主老婆比他還小四歲,她都快活八十了,他的壽齡隻可能更高,“也沒有幾天好活了,你們娘一輩子愛熱鬧,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去了地下,肯定要覺著寂寞無趣,爹想早幾天去陪她,你們以後都要好好的,好孩子,別哭……”


    聽著白發老者宛如交代遺言的話,屋子裏的哭聲頓時更加哀戚悲慟。


    白發老者又轉視窗外,隻見春光爛漫,桃花灼灼,他微微彎起眼角,依稀又回到十分遙遠的當年,她穿著一身玫瑰粉的束腰衣裙,梳著兩個俏麗的雙丫髻,懷抱一大捧嬌豔欲滴的桃花,踏著滿地春光出現在他眼前,還好奇的歪著小腦袋問他:“好奇怪喲,你身上又沒長草,為什麽要叫草民呀。”


    ……真是個小傻瓜。


    兩日後,昭陽大長公主的老駙馬,以八十四歲高齡含笑而終。


    他是很多人眼中的穆駙馬,很多人卻不知,公主老婆最愛喚他的始終是……穆將軍。


    季子珊的人生曆經了三朝皇帝,分別是其長兄建平帝季子清、其侄子嘉和帝季元昊、以及其侄孫崇慶帝季成越。


    穆淮謙比季子珊大四歲,曆經的皇帝比她多一位。


    季子珊是建平元年生的,穆淮謙卻是……宣仁十二年出生的。


    宣仁帝季安裕,正是季子珊素未謀麵的親生父親。


    穆淮謙以為自己死後會到陰曹地府,沒想到一睜眼,卻回到了……宣仁十二年,那一年,他的父親穆文遠,還是個剛過而立之年不算久的青壯年模樣,他的母親蒙氏,也還是溫婉年輕的樣子,他的大哥穆淮策,還沒有娶徐禦史的女兒過門,他的姐姐穆淮露,也還是個十歲才出頭的活潑小姑娘。


    仿若做夢一樣的重生,始終叫穆淮謙難以置信。


    他是三月出生的,四月的時候,聖憫太後武氏因‘身體欠安,需要靜養’之故,從此隱匿在慈寧宮中,再未在公眾場合出現過,其身居皇貴妃之位的侄女小武氏,也因對皇後大不敬的緣由,被貶斥回德妃之位,一時之間,京城的官宦圈裏議論竊語不斷。


    因他還是一個多月大的小嬰兒,父母悄悄談論起此事時,並沒有特別避著他。


    給皇族季氏當了一甲子的女婿,穆淮謙對於這段宮闈秘辛,也差不多知道個七七八八。


    這件事簡單點說,就是太後毒害皇後的事情敗露了,不僅害自己被永遠軟禁慈寧宮,也連累並不知情的小武氏受到了貶黜。


    想到這件事的引子,康王爺季子恒,欺負了他一輩子的王爺小舅兄,穆淮謙心中就泛起苦笑卻認真的懷念之情。


    他們年少時是同窗,長大後是妹婿和小舅哥,再往後又是兒女親家,更是相交四十餘載的好朋友。


    可惜,他在嘉和三年就撒手去了,享年四十六歲,這輩子隻生了一個兒子,這個兒子正是他寶貝女兒穆晨曼的夫婿。


    兩個孩子一起長大,青梅竹馬,雖然年差三歲,卻彼此兩情相悅,早生情愫。


    公主老婆得知此事後,起先並不肯答應他們的婚事,奈何季元輝這小子滿肚子的壞水,簡直深得其父遺傳,對外,所有踏足公主府提親之人,都被他暗地威脅恐嚇了個遍,對內,他不止牛皮糖似纏磨著公主老婆,還拉著一大幫子親友團幫他說好話。


    什麽公主老婆的太後娘啦,皇帝哥哥啦,太子侄兒啦、王妃嫂嫂啦、兩個親生兒子啦、當然還有自己這個未來嶽父啦等等。


    王爺小舅哥更是鼎力支持兒子,竟拿出了一張十幾年前公主老婆親筆寫的簽押條子,那是公主老婆心血來潮想幫助一個貧家舉子,所以托王爺小舅哥給她搞曆年科考的試題,王爺小舅哥就是借此機會……誆公主老婆寫了張欠他一個要求的押條,公主老婆早將此事忘了一幹二淨,所以,當王爺小舅哥得意洋洋叫公主老婆履行約定時,三十好幾的公主老婆身手不減當年,把王爺小舅哥揍了個抱頭鼠竄。


    後來,女兒和季元輝雙雙跪在公主老婆麵前,一個表示非她阿毛弟弟不嫁,一個表示非他滿滿姐姐不娶,公主老婆無可奈何之下,隻能同意兩個孩子的婚事。


    女兒二十歲那年,以公主之禮嫁給了當時才十七歲的康王府世子季元輝。


    婚後,兩個孩子過得很幸福,還在第二年添了一個漂亮可愛的兒子,可惜,王爺小舅哥隻得長孫承歡膝下四載就病逝了,三年之前皇帝大舅哥駕崩時,公主老婆就哭的死去活來,如今王爺小舅哥又離開了她,她依然哭的很傷心,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唯一能做的隻有陪在她身邊。


    他的人生雖然重來了一次,卻沒有任何辦法改變王爺小舅哥的生命軌跡。


    宣仁十三年的正月,王爺小舅哥在鳳儀宮降世,他的身體依舊很孱弱,隨時都有早夭的可能,但他還是頑強無比的活了下來,在他六個月大的時候,被軟禁在慈寧宮的聖憫太後武氏薨逝。


    接下來,就是長達一年的國喪。


    一年後,大哥穆淮策與徐禦史的的長女訂親,並予宣仁十四年年底成親。


    轉眼就到宣仁十五年,這一年,他愛了一輩子的扇扇公主,會出現在她母親的肚子裏,扇扇公主從未謀麵的親生父親,也會在這一年的冬天駕崩,果然,寧皇後再有身孕的消息才傳出不多久,宣仁帝就因一場風寒病重倒下,又重新長到三歲多的穆淮謙,靜靜望著窗外的鵝毛大雪,明年端陽節後的第三天,他心愛的桃花小公主就該出生了。


    叫穆淮謙頗感意外的是,重來的這一世,宣仁帝並未因病駕崩,他……又活過來了!


    等等,若是皇帝大舅哥不登基稱帝,怎麽欽點他給王爺小舅哥當伴讀,他不去宮裏當伴讀,那該如何再次遇見……他的桃花小公主啊。


    穆淮謙老駙馬頓時有些……傻眼了。


    宣仁帝季安裕既然沒有死,那麽寧皇後生第三胎的時候,守在宜華殿外的心焦人,就不止是季子清太子一個人了,還有他不停搖著折扇來回轉圈圈的皇帝老爹。


    宣仁十六年,五月初八的夜晚,鳳儀宮內外一派燈火通明。


    當宜華殿裏傳來嬰兒響亮的啼哭聲時,宣仁帝腳下的步子不由一頓,須臾,一個麵白臉圓的掌事嬤嬤歡天喜地的疾步出來,朝宣仁帝季安裕和季子清太子行禮報喜道:“恭喜陛下,恭喜太子,娘娘生了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


    “好!公主好啊,朕這就去瞧瞧!”宣仁帝朗聲一笑,手中折扇的竹柄重重敲在掌心,他邁出兩大步後,忽又轉過頭,對心愛的大兒子笑道,“子清,你先回東宮歇著吧,明兒再來瞧你小妹妹。”


    季子清太子心中略感不滿:“……”憑啥呀。


    不過,想到還在自己宮裏的元寶小弟弟,季子清太子還是聽老爹的話離開了。


    殿內,寧皇後滿身大汗地躺在產床上,幾縷被汗水打濕的鬢發黏貼在額角,此時,她正微微歪著頭,看素容嬤嬤抱到她跟前的明黃緞繈褓,隻見小小的繈褓裏,一個肉嘟嘟的大胖丫頭,正不住咕噥著小嘴,見狀,她臉上露出一抹虛弱卻溫柔的笑意:“真可愛。”


    “皇後給朕生的小公主,自然是漂亮可愛的。”宣仁帝剛剛進入宜華殿,聽到寧皇後的說話聲,他當即笑著開口接話。


    寧皇後見宣仁帝來了,便微微抬起頭欲起身,卻叫宣仁帝搶步過來摁住:“皇後別動,你才生了孩子,身子正虛弱,就別講這麽多虛禮了,快些躺好……”安頓好皇後老婆後,宣仁帝便興致勃勃地去抱小小的繈褓,待看到裏頭是個胖嘟嘟的肉丫頭時,宣仁帝別提多高興了,“好,公主好啊。”


    他已有兩個嫡出的皇子,就缺一個嫡出的公主了。


    “陛下喜歡就好。”寧皇後躺在軟枕上,臉色雖因生產失血,變得有些蒼白,但依然半分不減她的風韻美麗。


    宣仁帝抱著大胖閨女展眉直樂:“隻要是皇後生的孩兒,朕都喜歡。”


    寧皇後微微輕笑,她才剛生完孩子,正是最累最乏的時候,強撐著和宣仁帝說過幾句話後,就垂上眼簾睡過去了,宣仁帝新鮮了一會兒小女兒,就叫素容嬤嬤抱到槅間好生照顧,他卻沒有離開,依舊坐在寧皇後已經睡著的床邊,伸手輕輕撫著妻子蒼白的麵孔。


    次日,宣仁帝懶得去上朝,便叫季子清太子去處理朝事,他則在鳳儀宮陪著小兒子,一起看新生的小女兒。


    元寶小皇子撅著小屁股,乖乖地趴在一個雙鯉戲蓮花樣的明黃緞繈褓旁邊,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瞅著繈褓裏頭,他十分認真的看了一會兒,才嗓音甜糯道:“父皇,這就是我小妹妹麽?”


    望著幼子精致漂亮的五官,宣仁帝滿目憐愛地輕聲應道:“對,這就是小元寶的妹妹了,喜歡麽?”


    元寶小皇子臉上露出一個秀美可愛的笑臉:“喜歡。”


    “那小元寶說說,咱們給小妹妹起個什麽小名好呢?”宣仁帝勾了一下幼子的鼻子,然後把他抱坐到自己腿上,明明已經是三歲多的大孩子了,幼子的身量卻依然孱弱瘦小,抱在懷裏時,幾乎摸不到一點軟乎乎的嫩肉,宣仁帝輕輕歎了一口氣,隻覺心裏被貓爪子撓過似的隱隱發痛。


    元寶小皇子歪著腦袋,仿佛很認真的想了想,然後搖頭道:“不知道。”


    “小元寶若是不起,那父皇可就給妹妹起小名了?”宣仁帝攥著幼子的小手,輕輕捏玩著。


    元寶小皇子澄澈的雙目裏,滿是幹淨剔透的澤澤水光:“好,父皇給妹妹起小名。”


    宣仁帝低眉沉吟時,眼角餘光忽瞥到自己擱在一旁的折扇,福至心靈間,他便彎眉笑起來:“你叫小元寶,那咱們叫妹妹小扇扇如何?”


    “小扇扇?”元寶小皇子忽閃忽閃漂亮的大眼睛,聲音甜嫩道,“好,就叫妹妹小扇扇,小扇扇好好聽。”


    宣仁帝俯頭,親親幼子消瘦的小臉蛋,表情溫煦道:“等小扇扇長大了,就能和小元寶一起玩了,元寶高興麽?”


    元寶小皇子先撓撓被老爹胡茬紮到癢癢的小臉蛋,然後喜笑顏開道:“高興!”


    “好,元寶高興,父皇就高興!”宣仁帝對幼子的寵溺疼愛之意,絲毫不加掩飾。


    元寶小皇子拍著小巴掌道:“父皇高興,元寶也高興!”


    父子倆正玩得其樂融融時,有青衣宮娥前來稟告,說寧皇後醒了,聞言,宣仁帝當即抱著元寶小皇子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溫聲道:“元寶的母後醒了,咱們先去看看她,也叫你小妹妹安靜的睡一會兒。”


    元寶小皇子趴在父親肩頭,摟著他的脖子甜聲道:“好。”


    “父皇的小元寶真乖。”宣仁帝拍抱著懷裏的幼子,就如同一個最普通不過的父親。


    穿過懸著薄紗的落地圓罩,再繞過兩排多寶閣,又掀開一道珍珠簾帳,父子倆才看到剛睡醒的寧皇後,此時,寧皇後正由嬤嬤宮女服侍著淨麵漱口,見宣仁帝抱著幼子進來,臉上立刻揚起一個溫柔可親的笑容:“元寶,都是大孩子了,怎麽還讓父皇抱著走啊。”


    “是父皇要抱我的。”窩在父親寬闊胸膛裏的元寶小皇子,鼓著腮幫子給母親解釋道。


    宣仁帝摸摸兒子的小腦門,衝寧皇後笑道:“我們元寶還小呢,別對他要求那麽多……”說著,又輕輕碰一下幼子的額頭,滿腔慈愛之情溢於言表,“隻要小元寶高興,就是讓父皇抱你一整天都行!”


    “最喜歡父皇抱我啦。”元寶小皇子特別高興的吐著屬於小孩子的甜言蜜語。


    見父子倆親熱至此,寧皇後自然樂見其成,她簡單洗漱過後,便將小兒子攬到自己身側,一邊神色慈愛的摸著他的小臉,一邊語氣和藹的問他話,諸如昨天在哥哥宮裏睡的香不香,半夜有沒有醒之類的問題,元寶小皇子知道母親是關心自己,便口齒清晰的一一答了。


    母子倆敘話一會兒後,寧皇後轉過頭,又去看懶懶坐在椅子裏喝茶的宣仁帝,聲音溫柔的笑著問道:“陛下今兒怎麽沒去上朝?”


    擱下手中的粉彩茶盞,宣仁帝又重新把玩起折扇來,神態慵懶道:“禦醫不是說了嘛,朕早些年操勞太過,有些累傷著身子的根基了,需要好生調理靜養幾年,反正子清已經長大了,平時的小朝會就讓他自己曆練著,朕嘛,隻用在大朝會時露露麵也就是了,其餘的空閑功夫,朕還是多陪陪小元寶玩好了……”


    年前那場幾乎要了他性命的重病,叫他深深感覺到,坐擁天下的富貴權勢再好,倘若沒了性命,那就什麽都是虛幻一場,他奄奄一息感覺生命在流逝之際,心裏唯一的念頭是,隻要能讓他接著活下去,哪怕從此叫他去當一個平頭百姓,他也欣然樂意。


    沒有經曆過死亡之神臨幸的人,不會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無助和絕望的感覺。


    “元寶,過來。”正好嫡長子已經長大成人,可以替他分擔治理江山的重任了,隻要季家的江山能夠安安穩穩,那他當一個閑君又如何呢,總歸不辜負季家的列祖列宗,以後有臉去見他們就是了,“你母後身子還弱,別老纏著她,來,還是父皇陪你玩兒罷。”


    元寶小皇子點點小腦袋,就自己一骨碌翻下母親的床榻,然後踢踢踏踏地跑向自己皇帝老爹,順著他的小腿直接爬進父親的懷抱,待他穩穩當當坐好後,便抬起一張精致白嫩的小臉,眸如點漆般明亮道:“父皇,我坐好啦。”


    “小元寶真厲害!”對於幼子拿自己當椅子坐的行為,宣仁帝絲毫不以為意,他輕輕掠著兒子頭上柔軟的毛發,笑著再道,“小元寶,咱們剛剛給小妹妹起了什麽名啊,你快告訴你母後。”


    元寶小皇子拍著小巴掌,一臉興奮雀躍道:“母後,妹妹叫小扇扇!”


    “小扇扇?”寧皇後秀麗的眉毛輕輕一揚,含笑而問,“是元寶給小妹妹起的麽?”


    元寶小皇子輕輕搖頭道:“不是,是父皇起的。”說著,一臉親近孺慕之色的仰頭去看老爹,小嘴微微一張,就露出一口白色的漂亮小米牙,“小扇扇,好好聽!”


    “既然元寶覺著好聽,那就叫妹妹小扇扇。”寧皇後笑著附和道。


    這時,代替宣仁帝主持小朝會的季子清太子來了,季子清太子先給平安生產的母親請了安,又關懷一番話語後,就去槅間看新生的小妹妹,元寶小皇子的屁股此時已又挪了地方,這會兒,他又坐在了太子哥哥的臂彎,隻見他鼓著漂亮的小臉蛋,十分熱心的說著話:“哥哥,我們的小妹妹,叫小扇扇!”


    “小扇扇?”季子清太子抱著身子骨瘦弱的小弟弟,溫聲評價道,“好聽,和小元寶的名字一樣好聽。”


    元寶小皇子一聽這話,頓時樂得捂住小嘴巴:“我也這麽覺著。”


    季子清太子輕輕點一下幼弟的額頭,低聲笑嗔道:“臭美!”


    到了槅間,季子清太子先把幼弟放到床榻上,然後俯身抱起包裹嚴實的小小繈褓,他雖既未成婚,也沒為父,但因經常抱元寶幼弟的緣故,早就點亮了抱奶娃娃的技能,將軟軟的一團肉疙瘩托捧在手心,季子清太子細細瞅著初次見麵的小妹妹,隻見她生得白白胖胖,五官也頗為精致秀氣。


    “元寶,小妹妹長得比較像你啊,你發現沒?”季子清太子瞧了會兒新生妹妹,然後和乖乖待在身旁的幼弟說道。


    元寶小皇子聲音驚喜道:“真的麽,妹妹很像我麽?”


    季子清太子含笑應道:“對,妹妹和元寶都長得像母後,所以呀,元寶長大以後,一定是個美男子,妹妹長大以後,肯定是個大美人。”


    “哥哥也是美男子!”元寶小皇子嘴巴抹了蜜似的稱讚自己太子哥哥。


    季子清太子很隱晦地得意一笑,是弟弟心目中美男子什麽的,他並沒有那麽在意的,嗯,不過一副皮囊而已,有什麽好在意的。


    接下來,父子三人一起到膳廳去用早膳。


    元寶小皇子因體弱多病,食欲一直不甚好,每次用膳時都跟病歪歪的小貓咪似的,簡簡單單吞咽幾口就吃不下去了,為了叫他多吃些東西,寧皇後簡直是操碎了心,如今,元寶小皇子已經三歲大,他的身子骨漸漸康強起來後,不愛吃飯的毛病也有了很大改善。


    見幼子抱著小粥碗吃的有味兒,宣仁帝心裏別提多高興了。


    “元寶乖,一定要多吃點飯,吃的多,才長的快。”每次陪元寶幼弟一起用膳時,季子清太子就要給小兄弟催眠洗腦一回,搞得元寶小皇子一聽到這番話,哪怕已經不太想吃了,也要為了能快點長大,努力讓自己再多吃一點點,“好的,哥哥,我一定多吃點飯,快點長大。”


    聞聽元寶幼弟聲音稚嫩的保證,季子清太子忍不住抬起手,輕輕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鳳儀宮中的氛圍,十分溫暖祥和,而遠在穆府的穆淮謙……卻捧著小臉蛋疑惑不已。


    為什麽本該在去年冬天駕崩的宣仁帝……又好端端活過來了呢。


    這件事情怎麽與上一輩子對不上了呢。


    穆淮謙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也隻能暫時拋開這個無解的問題,他記得公主老婆的生辰,自然知道她會在五月初八的晚上降生,也知道公主老婆的洗三禮,會邀請他的母親穆夫人前去觀禮。


    可惜,母親不能帶他一起進宮。


    “娘,你去宮裏,見到小公主了麽?”待母親穆夫人從皇宮觀禮回來後,穆淮謙露出一幅十分好奇的模樣打聽起來。


    已經重生了四年多,他每天都在掰著指頭算日子,算她母親什麽時候能懷上她,算他還要等多少天,才能等到她出世,如今她終於降生了,他本想掰著指頭再算兩人何時能真的見麵,然而,一想到宣仁帝還在位,現在根本不是什麽建平年間,他心底就沒有任何依譜了。


    麵對小兒子的好奇問題,穆夫人並沒有多想什麽,畢竟,她去皇宮觀小公主的洗三禮這件事,小兒子本來就是知道的,她攬著四歲多的小兒子,神色溫柔的回道:“見到了,皇後娘娘生的小公主啊,特別漂亮,也十分康健,洗三的時候,那小胳膊小腿兒撲騰的,水花濺的哪兒都是……”


    不怪季子珊洗三的時候拚命撲騰,因為她夢見自己……溺水了。


    囧。


    後來,當她從夢中世界真正醒來時,才發現自己竟然胎穿成了一個小嬰兒,而且穿的是還是一位皇室公主,皇帝是她爹,皇後是她娘,太子是她哥,還有一個特別漂亮的小蘿卜頭皇子,也是她哥,這簡直是個……極品好胎好麽!


    在新殼子裏適應了幾個月,季子珊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關於她皇帝老爹宣仁帝的。


    在季子珊眼裏,他這個皇帝老爹簡直是個奇葩,好歹是個一國之君,他居然整天泡在後宮當富貴閑人,不是‘調戲’她皇後親娘,就是陪她元寶小哥哥玩兒,這個陪玩的項目裏,就包括父子倆一起逗還是奶娃娃的季子珊,至於什麽商討國家大事啦,批閱各種文折啦,好像都跟她這個皇帝沒有關係似的。


    哦,對了,他皇帝老爹能無憂無慮地在後宮玩兒,大概是因為朝堂上有她太子哥哥季子清在那兒頂著。


    嘖,真是想不到,她皇帝老爹居然這麽沒有上進心,最大的興趣……竟然是給她和元寶小哥哥當超級奶爸,季子珊會如此評價宣仁帝,並非無的放矢。


    作為被他耐心、細心、專心照顧的對象,她認為,她是有這個發言權的。


    “小扇扇,笑一笑,給父皇笑笑啦……”宣仁帝搖著一個小小的錦麵撥浪鼓,逗著睜開大眼睛的小女兒,他一邊搖著撥浪鼓,一邊還不停的挪移著撥浪鼓的位置,引得躺在榻上的季子珊,滴溜溜的直跟著轉眼珠子,宣仁帝生得一幅好相貌,劍眉星目,特別有款有型,此時,他柔和著麵部線條,滿臉都是慈愛之色,“聽話,快點笑笑啦你,算父皇求你了行不行……”


    看在皇帝老爹這麽賣力當奶爸的份上,季子珊終於給麵子的咧了咧小嘴巴。


    見閨女終於被自己逗笑了,宣仁帝頓時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哎,這小丫頭,總算是給朕笑了,費了朕這麽多唇舌,口都幹了……”


    “陛下,來,喝口茶潤潤嗓子吧。”寧皇後端過來一盞熱茶,犒勞辛苦壞了的皇帝陛下。


    宣仁帝喝茶之時,寧皇後已彎腰抱起小女兒,攬在懷裏輕輕拍著哄著,見妻子神色溫柔的抱著女兒,喝完茶的宣仁帝放下茶盞,溫聲問道:“元寶還沒午睡醒麽?”


    “嗯,還睡著呢。”寧皇後悠晃著懷裏的小女兒,笑道,“若是他醒了,肯定要巴巴兒地來看扇扇。”


    果不其然,元寶小皇子一睡醒,就蹦蹦跳跳地跑進了宜華殿。


    可惜,他來的不湊巧,睡性還挺大的季子珊已又神遊到周公府了,元寶小皇子謹記父皇母後的叮囑,小妹妹在睡覺時,是不能打擾不能亂碰的,所以,他隻能退而求其次去找……皇帝老爹玩兒。


    待季子珊再大一些時,宣仁帝也會撿著暖和無風的天氣,抱著季子珊去鳳儀宮外溜達轉轉。


    雖然皇帝老爹很喜歡她皇後母親,很喜歡包括她在內的三個兒女,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一家五口就真的幸福美滿,在鳳儀宮之外的地方,他遊手好閑的皇帝老爹,還有好多好多的小老婆,而且,她還有三個異母哥哥,三個異母姐姐。


    皇帝老爹的小老婆裏,她最討厭的是德妃武氏,六個異母兄姐裏頭,她最討厭的是二皇子季子銘。


    德妃武氏和二皇子季子銘剛好是母子,怪不得一樣討厭。


    古代社會講究男尊女卑,男人是可以三妻四妾的,這是古代社會的特定現象,季子珊無從置喙,對那些當了小老婆的女子,也沒辦法生出鄙夷之心。


    畢竟入鄉隨俗後,人家都有名有份,是合法的妾室。


    她會十分討厭德妃武氏和二皇子季子銘,不是因為別的原因,隻是因為這兩個人的行事作為,真的叫人特別……反感厭惡。


    就比如,宣仁帝每一天都在鳳儀宮裏晃悠這件事。


    這是宣仁帝自己的主觀意願,並非寧皇後哭著求著纏著非讓宣仁帝留宿在鳳儀宮裏,但德妃武氏就不這麽以為,哪怕宣仁帝已吩咐過,後宮的嬪妃每五天來鳳儀宮請安一次即可,別的妃嬪都好好遵守著聖諭,就德妃武氏一個人搞例外搞特殊。


    她要是真有什麽急事,非要見宣仁帝也就罷了。


    然而,並不是,她就是打算以胡攪蠻纏的方式,想把宣仁帝弄去她的長春宮,若是宣仁帝真有意想去長春宮逛逛,那季子珊也不多說什麽,但是,在宣仁帝很明確的表態他絕不會去長春宮後,德妃武氏還天天來鳳儀宮搞騷擾行為,這就叫季子珊有點不能忍了。


    你既然選擇做了宣仁帝的妃妾,那就要承擔可能會受到冷落的後果。


    不要說你入宮之事是逼不得已,季子珊穿來的時間雖短,但她並不傻,別的後宮嬪妃都規規矩矩叫宣仁帝陛下,唯有德妃武氏一口一口的叫著表哥,她就不相信了,既然她與宣仁帝是表兄妹關係,若她真的不願入宮為妃,宣仁帝還非要對她強取豪奪不可?


    除非德妃武氏是宣仁帝的真愛,真愛到不顧一切,也要把她留在身邊的地步。


    然而,單從宣仁帝厭惡她的情形來看,分明就不是這麽一回事兒,倒像是她,死乞白賴的非要往宣仁帝身邊貼,興許是顧念著德妃與宣仁帝的親戚關係,對於跟牛皮糖一樣天天往鳳儀宮跑的武氏,哪怕寧皇後不堪其騷擾,也沒有真將她怎麽樣,隻是告訴她陛下不見她,勸她還是走人吧。


    德妃武氏豈是輕易能攆走之人,她就在宜華殿又是哭又是鬧,非逼著宣仁帝出來見她不可。


    宣仁帝小惱之時,就命人將武氏扔出鳳儀宮,大惱之時,就罰武氏禁足一段日子,但武氏依舊死性不改,禁足期一結束,就立刻故態複萌,搞得季子珊也是……極度無語了。


    季子珊就有點想不明白了,宣仁帝明明煩武氏煩的要死,為何又對她容忍至此。


    這裏頭自然另有一番緣由。


    去年,宣仁帝被一場風寒擊倒在病榻時,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生母,雖然生母胡作非為,但那到底是自己的親娘,而親娘會撒手離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自己活活氣死的,人在生病之際,難免會心軟脆弱,那個時候,他心裏又泛起了不少愧疚悔恨之意。


    因而,對於生母最在意的德妃和二皇子,他就多了幾分容忍。


    但他的容忍,也是有底線的,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將她打入冷宮,永生不再見天日。


    季子珊不知其中緣由,不代表她會一直容忍那個瘋女人,後來,每當德妃武氏一來鳳儀宮,隻要她張開嘴,季子珊就扯著嗓門一直哭一直哭,一回兩回倒也罷了,次數一多,宣仁帝頓時就明白過來,小女兒這是對德妃的聲音有陰影了,所以,他即刻下了一道口諭,禁止德妃再踏進鳳儀宮一步。


    有了這道口諭,哪怕德妃武氏再哭鬧叫嚷,也傳不到季子珊的耳朵裏去了,因為她被鳳儀宮的守衛……攔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了啊。


    德妃武氏無法再入鳳儀宮求見宣仁帝,那她想見到宣仁帝的路就隻剩下一條——趁宣仁帝離開鳳儀宮後,對他圍追堵截。


    宣仁帝偶爾下大朝會時被她堵過(季子珊也是後來才知道,她皇帝老爹把上朝當成了業餘副職,主職當然還是她和元寶小皇子的超級奶爸),宣仁帝待元寶小皇子出去釣魚時被她堵過,宣仁帝帶著季子珊外出溜達時同樣被她堵過。


    言而總之,隻要宣仁帝出現在鳳儀宮之外的地方,德妃武氏總有辦法出現在宣仁帝麵前。


    宣仁帝估計是真的被纏煩了,所以,他忍無可忍地下了一道聖旨,命德妃武氏永久禁足長春宮。


    作死十幾年也沒把自己作死的德妃武氏,為求宣仁帝改變主意,便以死相挾。


    宣仁帝理都不理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伎倆,一點也不想死的德妃武氏隻好改變策略——叫季子銘二皇子去找宣仁帝替自己求情。


    別人找宣仁帝求情,不是可憐兮兮的哭訴,就是態度真誠的跪求,而季子銘二王爺格外不走尋常路,那個容貌陰柔美豔的半大少年,則是梗著脖子朝宣仁帝大聲嚷嚷,與其說他是來找宣仁帝求情的,倒不如說他是來找宣仁帝吵架的。


    季子珊目瞪口呆。


    在皇帝老爹跟前敢擺這麽大譜兒,季子珊對這位便宜二哥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


    當然,便宜二哥這種以下犯上的行為,是不可能嘴巴爽夠後還能全身而退的,宣仁帝親自操起一根大棒子,劈裏啪啦揍了一頓便宜二哥,揍得便宜二哥隻怕沒半個月別想下床。


    季子珊也是後來才知道,便宜二哥這幅我是天王老子的架勢,是她傳說中的皇祖母聖憫太後驕縱出來的。


    能把孫子驕縱成這幅藐視君父的地步,季子珊對她的佩服之情……可不是簡單的五體投地,那必須是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呀。


    事情到此還不算完,在得知兒子不僅求情未果、反被揍得半死不活之時,德妃武氏又幹了一件大事,她在某個大白天放火開燒長春宮,目的隻為將宣仁帝引過來,以便她當麵求情,宣仁帝的確親自來了,然而,還不等她哭著求宣仁帝解除她的禁足懲罰,宣仁帝已麵無表情的下旨:“褫奪武氏封號及位份,貶其為庶人,並賜……鴆酒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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