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一匹白馬從遠處馳騁而來,到了一間茅舍外停了下來。茱萸從馬上下來,一身的黑色鬥篷,頭上插著素白銀器,麵施薄粉。


    如今茅舍內,空無一人,隱約有狼在原處高山嚎叫的聲響。茱萸自掀起草簾進去,一眼就看見了麗妃,在蘆席草塌上,被褥都是破了棉芯的。


    初時,茱萸收到信箋,當初派出宮去的探子如今終於有消息了。說是麗妃還活著,如今隻剩下半口氣了。想著念在芷若、芷水兩個孩子的麵上,也該去瞧一瞧,茱萸便毫不猶豫地獨自來了這荒郊野外。


    那一日乾曜宮大火,麗妃確實回去尋那周昶景了,可是行至一半,就遇著了殿宇坍塌。忙亂中,不知為何衣物與隨身的飾物一道都給脫落了,最後隻得換了一身宮女的衣服。不曾想,一往回走,就碰到了流民,眼見著秧姑姑被一刀砍死了,她早就嚇得暈了過去。


    待得再睜眼,便已是到了宮外城郊,人早就被糟蹋的不成樣子了,自覺也無顏麵再回宮裏去,想著周昶景多半已死,隻怕是也沒什麽好結果。因而這些年便一直在外頭遊蕩,日子自然過的苦不堪言。


    這一陣她受了風寒,心裏又積了太多的好歹,舊病未愈,新病又發,咳嗽咳了大半年,自然是一日差過一日。


    茱萸上前,輕喚了一聲:“麗妃。”


    麗妃也是許久未聽到有人喚他了,隻得強睜了眼來,借著燭光左右細看了一番,方才確定來的竟是茱萸,一時又驚又怕,忙一把死死拽住茱萸的手道:“你可是要來我性命的了?”


    茱萸微微蹙了眉:“你當年如此設計陷害於我,即便是真要了你性命,那也是你該的。可是如今你也不過拖著半條命了,自有老天來收你,我又何苦親自動手呢。”


    聽罷,麗妃苦笑了一聲:“如今聽聞,小皇上登基了,原來笑到最後的人可是淑妃啊。”


    茱萸搖了搖頭:“淑妃早在前朝時便自縊身亡了,如今哪裏還有什麽淑妃,隻不過留下可憐的皇上罷了。”


    麗妃先是驚詫,而後笑道:“是了,都曆三朝了,如今還能不死的,可不就是隻有您了麽?”


    茱萸見爐台上有個黑色的水壺,便隨手拿了來。看了一圈,才建的一個碗,粗糙的很,拿手上也是粘膩的很。茱萸隻得先用水泡了兩次,再用水淋過,方才提起那黑壺給麗妃倒了一碗水。


    麗妃一看是水,方才動彈不得的身軀也硬挺著半坐了起來,靠著一個破墊子,興奮道:“快給我吃一口水吧,這裏渴了半日,連半個人都叫不到。”


    茱萸瞧這水的色澤,隱隱透著綠:“怕是這水質不好,吃了還得病呢。”


    “如今哪裏還這樣將就,難不成還當成是宮裏頭麽,能吃口水我就阿彌陀佛了。”麗妃急切說著接過了碗,猶如喝著甘露一般,將裏頭的水一飲而盡。


    茱萸見她這樣模樣,心下歎息,往常在宮裏,什麽樣的好茶她沒有,尚且還有不如意責罵手下人的時候。如今落了難,倒當真是飽漢見了美食也毫無食欲可言了,隻多就是填飽肚子罷了。


    “自打探子回報了你的消息,我便在想,是不是要探你。想著,當初說來尋你,多半也是呈的芷若、芷水的情麵,因而還是親自來了。”茱萸說道。


    聽到芷若、芷水的名字,麗妃一時淚流滿麵,隻哽咽問道:“她們如何了?我如今是挨一日是一日,但也不知哪一日就去了,心下唯獨就掛念著她們……”


    “自你消失以後,我便把這兩個孩子接到雲梅宮去住了。彼時,昊然也住雲梅宮中,自然相互都有個照拂。而後我雖不在宮中了,可是這些年,她們倆姐妹,也多是受著庇護的,絕無受過半點委屈。芷若去年封了榮國公主,嫁了新科狀元阮虔世,咱們皇上親做的大媒,又有太傅、太保一道幫著打點,也算是風風光光的嫁了。芷水呢,原先是要嫁去鮮卑的,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後被我授意李玬將此事給攔下了,換了個宗室的郡主去。”茱萸緩緩說著。


    聽罷,麗妃心中的大石算是落了地,隻千恩萬謝道:“過往我是對不住你,行差就錯了許多事。虧得你還善待我兩個女兒,此生無以為報,來世當牛做馬,也一定報答你的恩情。”


    茱萸笑笑:“當初那月白荷包的繡工的線頭,是你故意留的馬腳吧?以你的為人,若是想置我於死地,斷然不會留這樣的線索出來。可笑那容妃,隻怕是到死都不會明白,怎麽精心設計的事,就這樣被我自個化解開了。”


    麗妃微微一愣,隻吃力地笑道:“原當你是不知曉,原來不過什麽都在你眼下了。”


    茱萸道:“你既是沒有對我趕盡殺絕,還留了這樣的瑕疵出來,自然也是想給你自個留一條後路的。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我自然也該來送你這最後一程。”


    麗妃笑著流下了最後一滴淚,了無遺憾地沉睡過去,再也沒有醒來。


    ………………………………….


    桃花塢,周筠生正念著雲揚的來信,嘴角不自禁地上揚,而後吃了口茶。突然肩上被人輕拍了兩下,抬眼一看,是茱萸回來了。


    “事兒都辦好了?”周筠生柔聲問道。


    “辦好了,後事都交由水月庵處理了。”茱萸說道。


    周筠生見她眉頭微皺,禁不住伸手替她撫平:“說好的不蹙眉了,怎麽又擰起來了。怎麽,你可是擔心,要怎麽跟芷若、芷水交代?”


    茱萸搖頭道:“這事兒,就到此為止了,芷若、芷水這兩個孩子怪招人疼的,也不好再叫她們知道這些傷心事了,就讓舊事隨風而過便是了。我方才老遠就瞧見你在笑,可是遇著什麽好事了?”


    周筠生指著雲揚的來信道:“雲揚方才又飛鴿傳書一封,說了些近況。裏頭提到,說是太王太後給他開了秀榜,說是要立個王後。你猜怎麽著,這來的秀女,一個個都被太王太後親自給攆回去了,說是個個都不夠好。”


    茱萸聽罷,也不禁莞爾:“阿婆的性子就是這樣,嘴硬心軟。嘴上說雲揚一定要成婚的,實則也想給他挑個自個喜歡的,因而才如此舉動吧。就好似當初,你將我帶離南疆,喜兒回去稟報了,她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不知道了。否則就咱們兩個,能出無人之境一般,如此順當地回了大鉞?”


    “是了,說起來還得記著她老人家一份恩情呢。”周筠生邊說,邊將茱萸一把攬坐到懷中。


    茱萸緊緊握著周筠生手,望向南疆的方向,柔聲道:“筠生,來年,我們一道去天山腳下看看雪櫻吧。


    ”好呢,不如再帶著咱們小閨女。“


    ”嗯?哪裏來的小閨女?“


    ”咱們再造一個不就是了。“


    ”誒呀,你真是越老越不正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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