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七章


    母女兩個挽著手走到了西南院, 到了院子裏,便聽見了汪姨奶的哭罵聲。


    之前穆先衡來的時候, 汪姨奶還避著些, 雖然很想手撕了錢氏,到底是礙著衛靜眉和一家之主的麵子, 沒敢真把錢氏怎麽樣。


    一旦在人後, 汪姨奶就沒那麽客氣了, 每次聽見寶貝兒子換藥的時候疼的直叫喚, 就在錢氏門口咒罵,各種難聽的話都能從她嘴裏出來。


    杜氏一看見汪姨奶的潑婦樣,便覺得惡心, 何況這還當著穆筠嫻的麵。


    走上前去,杜氏衝汪姨奶道:“這樣子吵吵像什麽樣子!院子裏還住著沒出閣的姑娘!”


    汪姨奶仍舊停不嘴,道:“下作的娼.婦生的小賤人,娘倆個……”


    “給我閉嘴!”杜氏黑著臉, 打斷了汪姨奶的話, 她又道:“汪姨奶再鬧,就到莊子上去享清福!”


    莊子可不是什麽享福的地方, 汪姨奶果然怵了,悻悻地閉上嘴, 抹著眼淚直嘀咕。


    汪姨奶從錢氏的門前走開了, 去了穆先文的屋子裏, 杜氏臉上怒火未散, 看著穆筠嫻道:“那些醃臢的話, 別往耳朵裏去。”


    穆筠嫻正捂著耳朵,俏皮地眨著眼道:“娘,我什麽都沒聽見!”


    杜氏被逗笑了,牽著穆筠嫻進去,錢氏正躺在床上,也不曾洗漱,頭發都是散著的。


    經此一事,錢氏看著懨懨的,不是很有精神。


    杜氏見錢氏這副模樣,反倒不曉得怎麽開口,不過事關整個定國公府,她也不會馬虎。


    想好了措辭,杜氏還未開口,錢氏便坐起來,丫鬟給拿了迎枕墊在她的腰間。


    錢氏道:“大嫂,是為著三老爺納妾的事兒來的罷?”


    杜氏道:“也不全是,也是想來瞧瞧你。”


    往身後看了一眼,杜氏讓丫鬟把帶來的補品放下,道:“都是些補氣血的東西,叫丫鬟拿廚房去熬著吃一些,我聽說你這些日也不曾好好吃過飯,總不能熬壞了身子,反正也都……忍到這個地步了。”


    穆筠嫻差點沒嗆著,她的親娘呀,怎麽說話都不拐個彎兒,錢氏還不知經不經得住這麽刺激。


    錢氏比穆筠嫻意料中的平靜,她隻嗤笑一聲,道:“也是,忍都忍了,何苦作踐自己。大嫂的心意我心領了。”


    望著杜氏,錢氏十分嚴肅道:“他要納,就叫他納吧,鬧這麽大一場,我也想瞧瞧到底是個什麽人物,這般厲害!”


    說著說著,錢氏眼裏忽然有了光亮,帶著一抹厲色。


    穆筠嫻有些心驚,錢氏比她想象的要堅強的多,竟然還有力氣對付小妾。


    這樣越挫越勇的女人倒也好,不至於死了心,人也跟著失了活氣,到最後鬱鬱而終,一身的嫁妝落在男人頭上,反倒便宜了男人。


    錢氏嘴角竟還有了笑容,她對杜氏道:“大嫂,我不能出去,這事就勞煩你了,銀子還是我出,酒也在我院裏吃。我花銀子納進來的妾,總是要跪我的!”


    杜氏有話不知道怎麽說,心頭哽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錢氏忽又望向穆筠嫻,笑道:“仙仙也要說親了罷?”


    杜氏應道:“可不是,隻不過家中事忙,今年還未過半,倒是不急。”


    錢氏一臉憂愁道:“可憐我的妍姐兒,被我連累了。”她禁足,穆筠妍的婚事就沒人操持了。


    穆筠嫻心想,錢氏大抵還是為了孩子,她若是曉得了穆筠妍做的事,估摸著才真的死心了。


    穆筠嫻忽然比穆筠妍更害怕錢氏曉得這件事。


    杜氏安撫了一下錢氏,便起身道:“弟妹好好歇息,等事情風頭過了,妍姐兒的婚事再說不遲,老夫人也不至於真要關你半年。”


    錢氏點點頭,起身把杜氏和穆筠嫻送到門口。為著兒女的將來著想,她讓丫鬟把杜氏帶來的東西拿去熬了給她吃。


    杜氏跟穆筠嫻一起出了西南院,忍不住惋惜道:“還不如和離了,也好過。”


    穆筠嫻小聲道:“三嬸要知道了穆筠妍早曉得了三叔養外室的事,指不定就真肯和離了。”


    杜氏險些驚掉了眼珠子,她道:“你說什麽?妍姐兒知道?”


    穆筠嫻也不瞞杜氏,道:“她早就知道了,還給三叔出過銀錢。”


    杜氏扯著帕子,罵道:“好沒人性的白眼兒狼!就讓她再在家裏好好待半年,嫁出去也是個禍害!”


    穆筠嫻見母親這般氣憤,忍不住道:“娘,您可別叫三嬸知道了。”


    人有時候是需要謊言來支撐信仰的。


    杜氏氣歸氣,還是清醒,她道:“曉得,我自不會到她跟前說嘴,隻盼著……她的孫子孝順些。”


    反正兒女是沒的指望了。


    杜氏又忍不住感慨道:“好在我的幾個乖乖都不是那樣混賬人,不然娘死的心都有了。”


    穆筠嫻撒嬌道:“娘待我和哥哥姐姐好,我們自然也敬愛娘親呀!”


    杜氏同穆筠嫻一起各回各院。


    園娘要進定國公府,穆筠嫻也想與魏長坤兩個碰個麵,抱著碰巧的心態,她去聚寶齋。


    巧就巧了,魏長坤正好也在等她。


    穆筠嫻入了內裏,驚喜地看著他道:“侯爺,你怎麽會來這裏?”


    魏長坤笑道:“上次同你見麵的時候就想說了,以後你若有事找我,傳書不便,就到此處留信就是,或是去這幾家鋪子找掌櫃的,我都寫下來了。”他從袖子裏摸出一封信,推到穆筠嫻跟前。


    用的是“藤蘿”箋,紫藤蘿在泛黃的紙上,煞是好看。


    上麵寫了好幾家鋪子,有些穆筠嫻很是眼熟,她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魏長坤皺眉問道:“不喜歡麽?”他聽說,姑娘家的閨房裏,用的都是好看的花箋,他特地尋了來。


    穆筠嫻收下花箋,笑道:“喜歡。”


    怎麽會不喜歡,他的心思為她變得這般細致。


    魏長坤癡癡地看著她,視線不移,眼睛不眨。


    紅暈悄悄地就爬上了穆筠嫻的臉頰,她轉了轉眼珠子,道:“這麽看我做什麽?”


    魏長坤道:“好看。”


    雙手托著下巴,穆筠嫻一點點地靠近他的臉,道:“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看我的。”


    魏長坤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在侯府的水榭裏,她身上的香味,和她頭上的假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雖說眼神不如現在熱烈,但也不算冷淡。


    穆筠嫻就知道魏長坤想不起來了,她道:“第一次我們在皇宮甬道上見麵,你去乾清宮,我剛從坤寧宮出來,你我擦肩而過,你瞧都沒瞧我一眼。”


    這意思是……算舊賬來了?


    魏長坤撓頭,道:“以前我不曉事,不曉得女兒家的好,才沒看你,這不是證明了喜歡你,並非因為你容貌的緣故嗎?我非膚淺之人,你也不是俗氣的姑娘。”


    穆筠嫻抿唇而笑,他倒是很會說話哄人開心。


    挑挑眉,穆筠嫻道:“誰說我不俗氣了?我就愛胭脂水粉,大紅大紫,我也不會勤儉持家,喜歡奢靡榮華。”


    魏長坤道:“這些本該是屬於你的,況且你的風雅和善良,我知道。”


    他喜歡她,不是盲目的喜歡她。魏長坤的眼裏,是真真切切地看見了她的好。


    穆筠嫻仍舊笑著,逗他道:“雖說春獵上我得了聖心,但別人都說我是溜須拍馬之輩,何談風雅?雅致之人,不該是郭初雪那樣的姑娘麽?”


    魏長坤勾起唇角,把手伸到她麵前,穆筠嫻下意識地繃緊了臉皮,心跳加速。


    他把手停留在她脖子戴的墜子上,紅線穿著一個荔枝大的玉雕上。


    這塊玉雕本是廢棄的翡翠石料,以為表麵有太多的瑕疵,全是白色的米芯子,根本做不成物件兒。


    但這塊料子在穆筠嫻的脖子上,被雕刻成了鋪著石頭的彎曲小路,再加一個披著蓑衣的歸家之人,而石料上密密麻麻的“棉絮”,也就變成了冬夜的雪,讓人情不自禁就念出“風雪夜歸人”的詩句。


    魏長坤道:“這料子在你手裏活了。”


    四肢驟熱,血液沸騰,穆筠嫻直愣愣地看著魏長坤,這呆子竟這般懂她!這塊料子本是廢料,是她無意中見了,著人雕刻而成,現在說是價值千金也不為過。


    難怪何敏青說他是百年不出一個的文武雙全人物。


    何止百年,兩個百年能叫她遇上他,真真是天賜的福氣。


    低頭摸著胸口的玉墜子,穆筠嫻道:“你怎曉得是我的主意?”


    魏長坤道:“這玉雕若是放到京城裏叫賣,早就傳開了,我都沒聽說過有這物件,應當是你的自己的主意。即便不是,你能相中它,眼光也很好。”


    穆筠嫻忍不住笑了又笑,她怎麽沒早些遇見他。


    魏長坤收回手,道:“真正的雅致,藏在內裏,不是靠人吹捧出來的。郭姓人,還是太流於表麵了些。”


    魏長坤如此評價道。


    穆筠嫻忍俊不禁,郭初雪要是聽到了,隻怕得氣得七竅流血。


    穆筠嫻更開心的是,魏長坤喜歡她,喜歡的就是她,原原本本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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