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魏長坤走到歲羨榮跟前請了安,麵色嚴肅,手裏捏著一張紙,拳頭攥的很緊。


    壓著聲音喚了一聲“祖母”,他道:“夜裏使孫兒來,可是有何事?”


    歲羨榮優哉遊哉地用繡錘捶著腿,帶著笑意道:“今兒你見了誰?”


    魏長坤一時間還未明白過來,道:“見了許多客,祖母是問哪一家的?”


    歲羨榮笑道:“還跟我打岔呢,那穆家的小娘子!”


    魏長坤抬起來,道:“正好,孫兒也要同您說這事。”


    歲羨榮心中大喜,麵上卻不動聲色,彎著唇道:“說罷。”


    魏長坤抑製著悲傷道:“父親……到底是怎麽去的!”


    咚咚幾聲,歲羨榮手裏的繡錘被她鬆手脫開,順著床沿掉到地上,發出幾聲悶響。


    室內氣氛凝結,李嬤嬤忽而紅了眼眶,過去扶著歲羨榮,輕聲道:“太夫人……”


    歲羨榮抬手,打斷她道:“你出去罷,叫外間的丫鬟們也都出去。”


    等人都走了,歲羨榮才又開了口,微揚下巴道:“坐。”


    魏長坤坐到了歲羨榮的對麵,胳膊擱在四角小桌上,手裏還死死地捏著那張紙。


    歲羨榮淡淡道:“你父親去的時候,你快十多歲了,也該記事了,不是跟你說過了麽,為何還要再問?”


    “祖母!”魏長坤打斷歲羨榮的話,道:“祖母,別再騙孫兒了。”


    歲羨榮唇口微張,輕輕吐著氣,眼圈發紅,道:“我就知道你三年前突然說要去漠北,就沒那麽簡單,明裏暗裏問了你多少遍,都不肯對我直言,如今總算是說了。”


    魏長坤沉默著,三年前,一封陌生的書信飛入他的馬車,告訴他親生父親並非因急病而死,他怎麽能淡然的了?加之祖母再三催促他定下親事,無奈之下,隻好連弱冠之年受爵禮都沒行全了,便求了皇帝,去了漠北。


    魏長坤盡量壓製著自己的情緒,溫聲地問歲羨榮,道:“孫兒隻想知道,父親到底是怎麽死的!”


    歲羨榮道:“你去漠北三年,怕是也曉得了罷?我倒希望他真是因疾病而死,到底是天家給咱們留了體麵,否則你我如今的日子,隻會更加難熬。”


    魏長坤不確定祖母是不是真的不知情,他顧不得為長者諱,直言問道:“父親……真是死於馬上風?!”


    這幾個恥辱的字,讓歲羨榮心頭一緊,她點了點頭,道:“你與你爹,真的是不像,你更像你娘,克製而守禮。”


    魏長坤看了一眼手中皺巴的紙,問道:“祖母,您當真信?”


    歲羨榮歎一口氣,道:“你爹生性風流,雖有我在上頭壓著,沒敢把人往家裏送,但在外麵沾花惹草的脾性,我是知道的。後來娶了你娘雖然收斂了許多,夫妻倆的日子好似過的也很好,我也就不大過問了,內裏是什麽樣連我都不知道,那樣的死法……不瞞你說,我懷疑過,待皇上命人慎重審過之後,都蓋棺定論了,也沒什麽好懷疑的了。”


    扭頭望向嫡孫,歲羨榮心疼道:“皇家雖然眷顧咱們,但有些事騙的了人,卻騙不了自己,祖母的日子已經夠難過了,所以才不想你去漠北,便是你知道了又如何?徒增傷感而已。”


    魏長坤搖著頭,眉頭深鎖,他把手上快要捏破的紙給歲羨榮看道:“祖母,不是這樣的。父親娶了母親待她很好,我雖不是日日在父母跟前盡孝,父母之間的情意,孫兒能感受到的,否則母親也不會在父親猝死之後不顧還在病中的身子,帶著人悄悄趕去漠北了。”


    隻可惜沒來得及到漠北,魏長坤的母親史蒼雲也因疾病死在了途中。


    歲羨榮白而臃腫的手指抓著膝蓋上的衣擺,呼吸因史蒼雲的事而變得急促,隨即恢複如常。


    歲羨榮語氣平穩道:“長坤,你到底想問祖母什麽?”


    魏長坤把紙撫平了,放到歲羨榮麵前,道:“祖母可知道,父親當年是帶病出征的,卷宗我看過了,軍醫留存的藥方裏,並沒有這些藥,而父親實際上吃的藥裏邊,是有這些藥的。”


    魏長坤把手指頭放在了麝香、淫羊藿這類藥上。


    歲羨榮雖然不懂藥理,到底是活了這麽多年,某些藥物,她還是明白有什麽作用的。她驚訝地問道:“你父親怎會吃這個藥?”


    魏長坤還道:“我特地請了信任的大夫來問,這些藥並非有壯.陽之效,反而是治腎病的。”


    也就是說,魏北望那個時候,是不適合行.房的。除非他不顧身體強行要行.房,所以才猝死。


    歲羨榮動搖了,每個字都被她都記得清清楚楚的卷宗,似乎不是那麽可信了。


    魏長坤又把紙翻了一麵,指了“淫羊藿、枸杞子、甘草、仙茅”等藥名,他很肯定地告訴歲羨榮道:“祖母,這些都是催.情的藥,出自那女人的木簪之上。”


    很明顯是有人陷害了。


    歲羨榮道:“你母親肯定是知道他的病,一定是知道的,一定的……”


    她漸漸回憶起來,十年前兒子的死訊傳來的時候,史蒼雲確實哭的厲害,恨不得奔赴沙場,卻終究是拋不下家宅子嗣,但某些還未被證實的傳聞傳到她耳朵裏的時候,激得史蒼雲居然瞞著人趕去了漠北。


    歲羨榮喃喃道:“蒼雲為何不同我說呢……”


    魏長坤補了一句:“那時候您還病著,母親怕是不忍告訴您罷。”


    史蒼雲不僅不忍告訴歲羨榮,她誰都沒說,並且封鎖了內宅,不許這種沒被證實的消息傳回來,擾亂了上下的心。


    魏長坤那時候也是被瞞的死死的,直到母親出事了,父親的事情幾乎塵埃落定了,他才被祖母從衛所裏召回來奔喪。


    魏長坤記得很清楚,那時候的侯府亂成了一團,他父母雙亡,祖母病的厲害,雖忍著把擔子挑了起來,稀裏糊塗地熬到歲羨榮病好,他也大病了一場。


    病愈之後,魏長坤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皇帝也下了聖旨吊唁,給了魏北望一個“清白”,還提前封了長平侯世子,讓他不必遭人欺侮。


    後來魏長坤入了衛所更加吃苦耐勞,歲羨榮盯著庶房媳婦,一起管理起內宅,本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卻沒人想到,小小少年心裏從未忘記過這件事。


    直到二十歲的那年,歲羨榮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給魏長坤把婚事定下,他又收到了一封迷信,才下了決定,去了漠北,查到了父親死於馬上風這一“真相”。


    而眼下看來,魏北望也並非因行.房事而猝死,魏長坤在漠北待了三年,算有所獲。


    魏長坤看著麵帶內疚的歲羨榮,到底是於心不忍,安慰道:“祖母,父親的事,我一定會查清楚,請您不要鬱結於心,家中還勞您操持,可千萬要放寬心。”


    歲羨榮自責道:“到底是誰?!是誰?!倘或我當年多信你父親一些……是不是還有機會……”


    “祖母!”魏長坤再一次打斷了歲羨榮的話,安撫道:“祖母,父親既然是遭歹人所害,您到底深居內宅,人走茶涼,誰肯伸出援手?是您沒法親自查證的。父仇子報,您就放心地交給孫兒罷。”


    歲羨榮擦了擦模糊的雙眼,點頭道:“好,祖母信你。”


    魏長坤鬆了口氣,道:“那就煩請祖母把以前的事,事無巨細地告知於孫兒。”


    以前歲羨榮不想讓魏長坤知道父親的“真實”死法,一直很忌諱提起魏北望的死因,現在不同了,兒子冤死,她也更想讓嫡子沉冤得雪。


    歲羨榮不急不緩地把當年魏北望出征前後的事情說了一遍。


    魏長坤仔仔細細地聽著,都沒聽出有什麽不妥之處,末了還問道:“父親可有什麽仇家?”


    歲羨榮搖頭道:“你父親性格開朗,朋友倒是很多,仇人我記得是沒有的,了不起有幾個對家,可你爹當時是主帥,哪個武將難道敢膽子大到戕害主帥?”


    魏長坤默不作聲,細細思索著,不得頭緒。


    夜深了,更深露重,紅燭搖曳。


    歲羨榮道:“你私下裏找穆家小娘子,就是為了你父親的事?”


    魏長坤點頭道:“正是,小仙姑果然名不虛傳。”


    兒子兒媳到底已經故去多年了,歲羨榮從悲傷裏漸漸走出來,語氣平和了許多,問道:“你是指哪方麵?”


    魏長坤聽著這饒有深意的話,頓了頓才道:“方方麵麵。”


    不僅鼻子奇比神仙,容貌也堪比仙姑。


    歲羨榮輕哼了一聲。


    魏長坤道:“祖母不要多想,孫兒眼下實在沒有那個心思。”


    歲羨榮歎了一口氣,道:“我明白,我也不逼你了,但你也總要給我個期限。”


    魏長坤道:“三年。”


    歲羨榮氣得頭都暈了,又三年?!多少好姑娘都要叫人定下了呀!


    魏長坤作勢要請安回去,歲羨榮道:“急什麽,我又沒說催你,今兒穆家小娘子和蘇家的小娘子出了事,你不聽聽?”


    魏長坤果然又坐了回去,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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