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漸漸到了十二月,距離建安二十一年旦日已經不到一個月,今年鄴都的新年氣氛比往年都要濃厚,糧價平穩,肉價下跌,幾乎家家戶戶都能殺羊過年,這主要是曹軍攻打並州匈奴取得大勝,繳獲了大量物資,包括幾百萬隻牛羊。


    盡管曹操將大量的肥羊用來犒軍,但依舊有百萬隻羊流入市場,價格低廉,成為了鄴都人家餐桌及供桌上的美食。


    曹軍也同樣繳獲了近百萬張羊皮,但曹操並沒有像劉璟那樣,讓漢國每戶人家都受益,而是將這些羊皮全部分給了士兵和陣亡將士家屬,收買軍心,這一舉動確實提高的曹軍將士士氣,增大了曹操在軍中的名聲。


    不過對於曹操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不是犒軍,而是定下世子,並與漢王劉璟聯姻,曹操在去年年初大病一場後,他的身體便開始走下坡路,日漸消瘦,精力也大不如前,他已經六十三歲,已是一個年邁的老人。


    這讓曹操感到了歲月威脅,他感覺自己時日已不長,他必須要在這兩年內把後事安排好,穩定住魏國的大局,極力發展經濟,增強軍事力量,將一個還算強盛的魏國交給兒子。


    清晨,曹操的馬車駛入了鄴都北門,向不遠處的安陽宮駛去,他今天要麵聖,讓劉協準備正式冊封他的長子曹丕為魏公世子。


    這是曹操最終做出的決定,立長子曹丕為世子,而讓他下定決心的根源便是楊修一案,正是在楊修一案中,曹操才終於了解到了三子曹植的政治思想,竟然是尊儒抑法,讓劉協回歸帝位。


    這從根本上和曹操治國思想背道而馳,曹操相信這不是兒子一時糊塗,而是他根深蒂固的思想,正因為這一點,曹操最終決定立長子曹丕為世子,盡管長子曹丕也並不讓他滿意,為人陰暗、虛偽,急功近利,缺少雄才大略,但相比曹植的尊君崇儒思想,曹丕的這些缺點也就不足為慮了。


    馬車在大街上疾行,曹操默默望著大街兩邊,行人步履匆匆,大多麵帶笑容,酒館裏高朋滿座,喧囂聲傳到了街上,往年大街成群結隊的流民乞丐,今年也看不見了。


    不過曹操卻知道並不是流民乞丐們被餓死,也不是他們變得富裕,而是他們都紛紛去了關中,準備受取土地,移民關內,這些流民乞丐其實大多是關內人,現在可以返回家鄉,或許土地,誰還願意在鄴都街頭討飯?


    想到這,曹操不由歎息一聲,盡管他也采取減稅授田的措施,鼓勵民眾向並州北部遷徙,但效果卻不理想,關鍵是他不能像劉璟一樣,宣布十年免稅,那樣會嚴重衝擊並州南部的農民,引發騷亂,還有一個原因,似乎民眾都不太相信他,他們寧可去漢國授田,也不願接受魏國的授田。


    這就是天下民眾的判斷,他們認為漢國遲早會戰勝魏國,漢國的承諾會更可靠,正是這種判斷使曹操在和劉璟爭奪人口的戰爭中一敗塗地。


    曹操不由歎了口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中原民眾對他曹操沒有信心,早從多年前的赤壁之戰就開始產生了。


    就在距離皇宮不到一裏時,一名騎兵從後麵疾奔趕上,大喊道:“啟稟魏公,有要事稟報!”


    “停車!”


    曹操喝止住馬車,拉開車窗問道:“有什麽要事?”


    “啟稟魏公,陳中丞出使漢國回來了,還帶來了漢國尚書司馬懿,現在銅雀宮等候。”


    曹操頓時精神一振,他一直在等陳群的消息,現在終於來了,連司馬懿也來了,他沉思片刻,立刻令道:“回銅雀宮!”


    天子在他心中遠不如劉璟重要,他此時急切想知道陳群的出使結果,馬車加快速度,在數百名侍衛的保護下,疾速向北城外駛去


    銅雀宮的貴賓堂內,丞相長史徐弈正在陪同司馬懿聊天,徐弈年約五十歲,精明能幹,學識淵博,出任丞相長史多年,是曹操最信任的心腹。


    在曹丕沒有掌政務大權之前,曹操每次出征,便是由他留守許昌處理各種政務,使他權力極大,當曹丕接管政務後,他又主動配合,將權力完全移交給了曹丕,這又贏得了曹丕的信任。


    現在徐弈是曹丕和曹操之間的一座橋梁,當曹丕遇到無法做主的重大軍國政務時,總是要先寫上自己的意見,再轉給徐弈,由徐弈對曹丕的意見進行詳細解釋,這樣做的結果,往往就是曹操最終同意曹丕的方案,減少父子之間的矛盾,使政令能夠順暢。


    徐弈和司馬懿的私交極好,當年司馬懿為曹操主薄,便是徐弈極力推薦,幾個月前司馬懿出使太原時,徐弈留守鄴都,雙方沒有能見麵,這次見麵,雙方顯得格外親熱,就仿佛多年未見的摯友重逢。


    “十年不見,仲達已四十餘歲,我也年過五十,我們都老了。”


    司馬懿也笑道:“季才兄保養得很好,看起來才四十出頭,不像我,南征北戰,變得又黑又瘦,在路上住店之時,掌櫃還叫我老人家。”


    司馬懿說得有趣,兩人都大笑起來,寒暄完畢,話題便轉到了正事上,徐弈沉吟一下道:“這次仲達出使魏國,除了商議親迎的具體細節外,還有別的事情嗎?”


    司馬懿也知道徐弈其實就是代表曹操而來,他問的話,就是曹操要問的話,司馬懿便笑道:“除了商議迎親細節外,其實還有兩件事要和魏公商議,事情雖不算重要,但也不是無足輕重。”


    “能否告訴是什麽事嗎?”


    “當然可以!”


    司馬懿緩緩道:“第一件事,是關於並州匈奴戰俘的處置問題,漢王的意思,是希望魏公能將俘獲的婦孺家眷交給漢國,當然,我們也會給予貴方一定的補償,如果魏公能答應,我們就繼續談具體條件,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嘛,其實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仲達請明示!”


    徐弈神情十分凝重,他知道司馬懿帶來鄴都談判之事,絕對不會是什麽無足輕重的小事,司馬懿越這樣說,反而說明這件事越重要,徐弈敏感地意識到,恐怕司馬懿接下來要講的‘小事’,恐怕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司馬懿笑容收斂,剛才的輕描淡寫的語氣也沒有了,他說得很慢,但每一個字都咬得很清晰,“漢王殿下欲去洛陽拜祭宗廟,為了安全,漢王殿下會帶一些軍隊前去,希望魏公能同意他的祭廟之行。”


    “不知漢王殿下打算帶多少軍隊前往洛陽?”徐弈幾乎是咬牙問出這句話,


    “從安全上考慮,最少五萬軍隊。”


    就在徐弈和司馬懿敘舊的同時,在銅雀宮的曹操官房內,陳群也正向曹操匯報他這次出使的收獲和失落,收獲就不必多說,劉璟同意在明年四月迎親,這個其實意義不大,迎親和發動戰爭畢竟是兩回事。


    至於劉璟沒有答應把並州匈奴戰俘放回,這也在曹操的意料之中,雙方都需要人口,沒有利益,誰也不會輕易把人口給對方,這需要繼續談判才能達成一致。


    曹操關心的是劉璟不肯將當初口頭達成的曹劉聯盟落實到書麵上,當然,漢匈大戰已經結束,雙方的同盟也已結束,是沒有必要再簽署什麽書麵協議,但關於合肥安全的條款卻沒有結束,雙方可是達成了一年之內保持合肥現狀的共識。


    但劉璟卻不肯將口頭共識變成書麵條約,這說明他一定會在八月前發動對合肥的戰役,這讓曹操心中揪了起來。


    曹操此時並不怕作戰,他這些年也積累了大量的糧食物資,尤其剿滅並州匈奴,獲得大量財富,足以支持他發動一場大戰,隻是曹操需要時間準備。


    他已命曹仁和張遼分別加高加固合肥和壽春兩座城池的城牆,尤其要將逍遙津的進城之路封死,築成一個完整的城牆,這是個浩大的工程,最快也要六七月時才能完成。


    曹操負手在房間裏踱步,要如何才能拖延劉璟的進攻時間呢?這是陳群又小心翼翼道:“司馬懿後來拜訪我,他說合肥之戰不是不能避免,但需要我們做出讓步。”


    “做出什麽讓步?”曹操急問道。


    “他沒有明說,隻是說魏公心裏明白。”


    曹操眉頭皺了起來,他怎麽會明白呢?這時,站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長子曹丕道:“難道劉璟是想讓我們讓出並州?”


    “胡說!”


    曹操怒斥道:“這怎麽可能,還不如在合肥大戰一場,劉璟不會提出這種要求。”


    “孩兒說的不是全部並州,而是並州河東一郡,這樣劉璟就有了進攻並州的跳板,他當然就不用發動合肥戰役了,直接發動並州戰役。”


    曹操心中一動,或許真有這個可能,這時,徐弈匆匆走進房間,躬身施禮,“參見魏公!”


    “季才不必多禮,說說和司馬懿的見麵,他說了什麽?”


    “回稟魏公,司馬懿說了兩件事,一是希望我們把俘獲的並州匈奴婦孺給漢國,他也願意給予補償。”


    曹操忍不住笑了起來,“不出我的所料,他們也想要這批人口,如果他們願意給補償,倒可以考慮考慮,就不知他們願意給多少補償?”


    “司馬懿說願意詳談。”


    曹操點點頭,對曹丕道:“丕兒,這件事就由你負責去和他們詳談。”


    “孩兒遵命!”


    這時,徐弈又道:“殿下,司馬懿還說了一件事,微臣覺得這件事才是真正的大事。”


    曹操的神情頓時凝重起來,他注視著徐弈道:“什麽事?”


    “劉璟打算在旦日去洛陽拜祭宗廟,他希望魏公能同意。”


    “去洛陽?”


    曹操連聲冷笑,“他怎麽去洛陽,帶五百侍衛,還是準備帶五千騎兵?”


    “魏公,司馬懿說,劉璟打算帶五萬軍隊去洛陽。”


    曹操的表情頓時凝固住了,五萬軍隊,這哪裏是去洛陽祭廟,這分明是想占領洛陽,曹操忍不住重重哼了一聲,“他是在做夢!”


    旁邊曹丕卻低聲道:“父親,恐怕這就是劉璟所說,避免合肥之戰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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