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被軟禁在第二艘大船上,江夏軍給他的待遇不錯,有裏外三間船倉,有書籍和筆墨紙硯,還找到一名被抓獲的屬下來服侍他,除了不能離開船倉外,在船艙裏一切都自由,還有一扇小窗讓他探望外麵的景色。


    此時司馬懿正伏案疾書,給妻子張氏寫一封信,他隨軍出征時,妻子張氏懷孕已七個多月,現在計算日子,他妻子應該臨盆了,這讓他極為期待,妻子會不會給他生下第一個兒子。


    司馬懿今年三十歲,成婚近十年,已經生了兩個女兒,唯獨膝下無子,他妻子這次懷孕,令他期待已久,如果能生下兒子,也就遂了他最大的心願。


    司馬懿將信一氣嗬成,他放下筆,不由歎了口氣,現在他是戰俘,如果信送不出去,又有什麽意義呢?


    司馬懿起身負手走到小窗前,默默地注視窗外的景物,大船在溳水中向南航行,旭日已從雲層中升起,萬丈霞光射向大地,將大地染成了紫紅色,他的臉龐也染成了紅色。


    他在考慮自己前途命運,劉璟顯然是希望他能投降,而且也很看重自己,不惜懸賞五千兩黃金來抓捕自己,雖然不知劉璟為何如此看重他司馬懿,但至少說明一點,自己絕不會輕易被放走。


    事實上,司馬懿並不願意為曹操效命,是因為他並不讚成曹操寒門法家的政治思想,他看重名門望族,重儒家,極為反感曹操對名士大儒的摧殘,當年名儒邊讓被殺時,司馬懿參加了反曹陣營,激烈抨擊曹操對儒士的殘害。


    當幾個月前當儒學領袖孔融被殺,司馬懿更是心灰意冷,以至於他放縱國子監士子回鄉,以表示對曹操的抗議,如果曹操願放他走,他寧可回鄉種田,耕讀終老。


    ‘道不同,不與之謀’,他和曹操的政治思想截然不同,要麽就是臥薪嚐膽,等待時機推翻曹氏的統治,要麽就是回鄉避官,終老不為曹操所謀,沒有第三種選擇。


    現在曹操讓他成為主簿,成為謀士,實際對司馬懿也是一種痛苦的折磨,為曹操謀劃一天,他覺得自己就仿佛參與了對儒家的殘害。


    現在,劉璟要求他投降江夏,他並沒有強烈的思想抵觸,隻是他需要考慮利益,考慮自身和家人的安全,坦率地說,他就是擔心江夏是否能頂住曹操全力以赴的征伐,能否擊敗曹操的南征。


    如果劉璟被曹操所滅,那他投降又有何意義?反而會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連終老山林都會成為一種奢侈。


    這時,身後傳來他隨從的笑聲,“公子,我找到了《莊子》!”


    司馬懿的隨從名叫楊順,世代是司馬府的奴仆,他從小跟司馬懿一起長大,武藝頗為高強,尤其善於射弩,他一直跟隨保護司馬懿,但在突圍時和司馬懿走散,同時也被江夏軍抓捕,江夏軍在得知他的身份後,又將他派來繼續服侍司馬懿。


    司馬懿回頭見他抱來幾十卷竹簡,便笑問道:“是從哪裏弄來?”


    “是他們的戰利品,一箱箱堆在底倉,江夏軍當它是垃圾,隨便我挑選。”


    “垃圾!”


    司馬懿搖搖頭冷笑道:“這麽寶貴的財富,怎麽能當它是垃圾?看來江夏軍也不過如此。”


    楊順放下竹簡又笑道:“我還搞到一個爐子和一隻茶壺,我去給公子煎茶吧!”


    “不用了,你去休息吧!我看會兒書。”


    楊順答應一聲,慢慢退下,司馬懿隨手撿起一隻竹簡,竟然是《秋水篇》,他在小桌上展開書簡,慢慢細讀。


    這時,外麵傳來敲門聲,司馬懿凝神細聽,楊順開了門,隻聽他問道:“這位先生找誰?”


    回答是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去稟報你家公子,就說賈詡來訪!”


    司馬懿‘啊!’的驚呼一聲,連忙站起身迎了出去,賈詡和他父親交情極好,他從小就認識。


    “原來是世叔來了,恕侄兒失禮!”司馬懿躬身深施一禮。


    賈詡捋須笑道:“我聽說賢侄不幸被俘,所以特地過來看一看。”


    司馬懿這才忽然醒悟,賈詡是劉璟的軍師,他一定是來勸說自己投降,司馬懿頓時有些尷尬,勉強笑道:“世叔請房內坐吧!”


    賈詡也不推辭,跟隨司馬懿進了內艙,兩人坐下,賈詡笑問道:“令尊可好?”


    “家父現在溫縣舊宅養老,身體尚好,”


    賈詡歎了口氣。“我與令尊有六年未見了,他比我還小兩歲,現在他能在家安度晚年,我卻還在江夏思慮天下大事,不能比啊!”


    司馬懿也笑道:“世叔是天下有名的才智之士,若過早退隱,實在是可惜,家父還羨慕先生呢!”


    賈詡大笑,“若他真這樣說,就是言不由衷了。”


    兩人又敘舊片刻,司馬懿忽然想起一事,有些奇怪地問道:“世叔也住在這條船上?”


    “不!我在前一艘船上,剛剛過來。”


    “可是船上在行駛中.....”司馬懿很不解,這怎麽過得來?


    賈詡嗬嗬一笑,“賢侄和我當初剛來江夏時一樣,很奇怪在航行中的船隻,怎麽能往來?北方人都不可思議,事實上,隻要操作得當,兩艘船隨時可以相連,搭上棧橋就過來了,很安全。”


    “原來如此!”


    司馬懿若有所思道:“如果爆發水戰,那麽船隻之間便可以隨時往來支援,是這樣吧!”


    “這就是南方水軍的優勢,事實上,不管曹丞相在江陵怎麽訓練水軍,北方水軍還是無法和南方水軍相提並論,相差甚遠,所以這次曹丞相南征,不利居多啊!”


    司馬懿沉默不語,賈詡看了他一眼,又試探地問道:“賢侄覺得劉州牧此人如何?”


    “他雖年輕,卻極有野心,居然連襄陽王都拒絕了,據說丞相對他讚不絕口,隻恨他不是自己之子,不過我個人不太了解他。”


    賈詡歎息一聲道:“你確實不了解他,剛開始我也不了解他,後來才慢慢了解,坦率地說,我深為讚同他重振漢王朝的遠大抱負,也由此追隨於他。”


    司馬懿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賈詡居然想重振漢王朝,那麽他當年輔佐董卓又怎麽解釋呢?


    賈詡仿佛明白他的心思,搖搖頭苦笑道:“人是會變的,我曆經世事,直到晚年才有所悟,曹丞相雖有匡扶天下之誌,但他尊法貶儒,重寒族貶士族,逆曆史潮流而行,已經埋下了他敗亡之根。


    就算他得天下,也不過是靠武力所維持,一旦維持曹氏統治的武力衰敗,那麽反對他的儒家名門就會形成力量,當這股力量朝野連成一片,也就是曹氏消亡之時,所以我敢斷言,曹氏興盛最多不過三代。”


    賈詡這一席話令司馬懿陷入了深思,他骨子裏也是反曹派,賈詡剖析深刻,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賈詡並不指望一次就能說服司馬懿歸降,他會逐步改變司馬懿的心誌,賈詡見司馬懿深思不語,便笑著起身道:“我要回去了,賢侄昨晚一定未睡,好好休息吧!等到江夏後,我帶去四處走走,了解一下江夏的人文風景。”


    司馬懿也起身送他出去,走到門口,司馬懿忽然想起一事,連忙道:“我妻子可能要臨產了,我寫了一封家信,還望世叔替我寄回許昌,給家人報個平安。”


    “可以,這不過是舉手之勞,賢侄把信給我吧!”


    司馬懿回房取來信,交給賈詡,“拜托世叔了!”


    賈詡一笑,“明天到夏口後,我立刻派人送去鄴城。”


    他拱拱手,轉身走了,望著賈詡走遠,旁邊楊順小聲道:“他真的會為公子送信嗎?”


    “隻是一封家信而已,對他來說是舉手之勞,我想,劉璟也不會在這點小事上為難我。”


    司馬懿把信送走,一顆心放下,他長長伸了一個懶腰笑道:“我要好好睡一覺了,到夏口後再叫醒我。”


    .......


    船艙裏,劉璟靜靜地聽著賈詡的匯報,他神情平靜,至始至終沒有打斷賈詡的述說。


    “屬下和他父親很熟悉,他父親司馬防曾任京兆尹、洛陽令,一直以安邦護民為己任,曾不止一次對人說,總有一天,他會老死在赴任途中,可三年前他才五十七歲,便辭官回鄉養老了,由此可見他對曹操的不滿。”


    賈詡見劉璟聽得很認真,沒有打斷自己的話,笑了笑又繼續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其實我知道,司馬懿也不想當曹丞相的官,隻是他為了保家族而不得已為之,我剛才試探他,說曹丞相重法輕儒,重寒族輕世家,是逆曆史之潮流,他既然沒有反駁我,就說明他也深有感觸,待我再慢慢開導他,定會讓他為州牧效力。”


    說到這,賈詡取出一封信,呈給了劉璟,“這是司馬懿請我送給他妻子的家信,我答應了他,請州牧過目。”


    劉璟見信封並沒有封口,便將信抽出來看了一遍,不由笑道:“原來司馬懿也要得子了,取名為司馬師。”


    他把信遞給賈詡,“可以將它送去鄴城。”


    賈詡陰陰一笑,壓低聲音道:“信去了鄴城,曹丕必然會派人索信,我深知曹丕此人多疑勝過其父,州牧不想在信的後麵再加一句話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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