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營外麵風聲嗚咽著,早春光景寒意森森,發著微光的燈籠在屋簷下輕輕地搖晃著,將那橘色的暖光搖得都在夜色中暈染開來。


    “你有什麽話,現在說吧。”嶽靈心小聲對走在前麵的江錦睿說道。


    他們已經走到牆角僻靜處,燈籠的光也變得更暗了。


    江錦睿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嶽靈心,麵色不是太好,但並非是惱怒或者其他不滿,而是有些陰鬱,似乎隱隱擔心著什麽。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最晚明天日落時分,必須出發,否則就無法在吉日之前趕回去。”


    “吉日一年到頭也不止那一個。我弟弟還在病榻上,生死未明,你卻讓我明天就跟你離開大閔,遠嫁西番。你不覺得這個要求太殘忍了嗎?”嶽靈心質問道。江錦睿卻激動地一把抓起嶽靈心的手腕,加重了聲音說:“本王說過我的時間不多了!所以,本王不是在跟你討價還價。如果你覺得你弟弟的性命真的無所謂,那麽就盡管去跟杜世卿揭穿這一切。你很聰明


    ,你知道那對本王意味著什麽,也應該知道,那對你弟弟意味著什麽。本王要做的一切,若是毀掉了,也不在意多拉幾個人墊背。”


    “江錦睿!”嶽靈心憤怒地想要吼出來,但想到這深夜裏,若是吵鬧到其他人,事情鬧大了,對自己也沒好處,便隻能強忍下來。


    “別忘了我們的約定!”江錦睿盯著嶽靈心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嶽靈心抿著唇不說話。她若是忘記,就不會當著蘇沐漓的麵,承認她與江錦睿相愛,讓蘇沐漓備受打擊,眼睜睜看著他受到煎熬,她卻半個字都不能吐露和解釋,直到現在她心裏還是刀絞一般,多希望他能夠聽見她心裏說的話


    ,能看到她眼神裏的言不由衷。


    可是這姓江的卻如此不識好歹!“我說過,我親口做的承諾就絕對不會反悔。”嶽靈心也目不轉睛地盯著江錦睿,眼神中的剛毅絲毫不輸男人。她很清楚,這種時候絕對不能在氣勢上,讓江錦睿占了上風。頓了頓,確定江錦睿被她的強硬


    態度唬住了,她才又接著說道:“但我需要知道,拋開你那成婚的粗劣借口之外,你真正的意圖是什麽。”


    “我的事情,你不需要過問。我們的約定,隻是你嫁……”江錦睿話未說完,便被嶽靈心幹脆地打斷了。“你的事情我壓根兒就不感興趣,但我自己的性命,必須掌握在自己手裏。我要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為什麽事情以身犯險,若有性命危險,我總該知道自己應如何應對,才能最大程度地脫險。我


    是想救我弟弟,但不代表一定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江錦睿看到嶽靈心眼中的堅決,一時語塞。他當然知道有些事情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告訴一個外人的,哪怕是即將嫁給自己的女人。他本以為這件事可以敷衍帶過,但嶽靈心可不像是能隨便愚弄的人。即便相處不多,他也看得出來,這個女人有她該


    有的智慧,和一般女人沒有的敏銳。


    江錦睿猶豫了許久,仿佛是在內心裏經曆了一場格外激烈的思想鬥爭,終於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嘴角甚至帶出了一抹嘲弄的笑意,“你那麽聰明,難道就一點都猜不到?”


    “我當然知道你的野心,是西番的王位,但我不明白,為何選中了我。”嶽靈心徑直說道,“我在西番毫無根基,如今嶽家在大閔的勢力也幾乎被消磨殆盡,你娶我,對你究竟有什麽好處?”


    “重要的不是娶你,而是以最合理、風險最小的借口,把你帶回西番。”江錦睿在黑夜中的雙眸深沉得像波濤暗湧的深海。


    “我?”嶽靈心心中“咯噔”一下,因為江錦睿這話顯然是在說,他想要的並非這場精心策劃的婚事,而是她這個人。


    可嶽靈心絲毫看不見,自己在這場奪權大局中的重要性。“如果我給你一個理由,你明日能放下這裏的一切跟我走嗎?”江錦睿忽然用一種要敞開了心扉的語氣跟嶽靈心說話,倒是讓嶽靈心愣住了。江錦睿沒有就此罷休,仍是一字一字地說道:“你的弟弟,你的嶽


    家,你的蘇沐漓,也或許是江玹逸,還有關於你在這裏的比的一切。你說得對,一旦你踏上這場旅途,我就無法保證你的安全,興許,你再也回不來。”


    “所以你就打算一直瞞著我,到我死了,都還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死是嗎?”嶽靈心沒好氣地反問。


    “我隻是覺得,還不到時候。但事已至此,若是不對你和盤托出,隻怕你不會輕易跟我走。也正好,那個人已經到了。”江錦睿喃喃說道。


    嶽靈心皺起眉頭,露出狐疑的眼神。


    “跟我來。”江錦睿說著,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嶽靈心不知道他要帶她自己去哪兒,但既然他要利用自己,必然不至於傷害自己,何況如果真能得到真相,去一趟也無妨。


    於是她跟著江錦睿離開了邊防大營,去了之前他們住過的客棧。經過上次的刺殺未遂之後,江錦睿加強了守衛,而且那些刺客應當也不至於犯蠢到再來第二次。何況兩三天前,婚禮隊伍就已經出發了,這座客棧本該無人了,因為君如風的事情耽擱,江錦睿也跟著嶽靈


    心住在了巡防營裏。


    嶽靈心沒想到,江錦睿竟然還在客棧裏藏了人。


    沒錯,江錦睿帶她來這裏,是為了見一個人。


    他們上樓梯的時候,嶽靈心忍不住問了,江錦睿沒有透露太多,隻說了“去見一個人,到時候你自會明白一切”,然後便不再多說。


    二樓的一間屋子裏亮著燭光。


    江錦睿站在門前敲了敲,三下、兩下,又三下,似乎是約定的某種暗號。


    立馬有人前來開了門,是一名魁梧的侍衛,他對江錦睿拱手行禮,將江錦睿和嶽靈心讓進去,伸長脖子打探了一下外麵,確定無人跟蹤,重又牢牢地關上門。


    “我們到底要見誰?”嶽靈心忍不住問道,扭頭看向裏間。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撞入眼簾。


    嶽靈心一下子愣住了。


    怎麽會,是她?


    ……


    天已經大亮了,從門窗照進來的光,讓打著盹兒的江玹逸一下子驚醒過來。他睜眼一看,嶽靈心已經不在床上。他騰地一下站起來,喊道:“來人!”


    秦海正好端了早膳過來,聽見江玹逸的聲音,連忙加快了腳步走進去奉詔。


    “嶽靈心呢?她怎麽不見了?”江玹逸指著空床問。秦海剛還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一聽江玹逸原來是醒來沒見著嶽靈心而著急,這才鬆了口氣,笑道:“小姐起得早,說是在屋裏悶得慌,出去活動活動。她見皇上太疲憊,不忍吵醒你,所以沒有先告訴


    你,就自己出去了。”


    江玹逸仍是不放心,大步走到門口,便瞧見了在院子裏麵伸著懶腰的嶽靈心。


    早開的楊花從她頭頂上飄落,夾雜著細細的柳絮裏麵。空氣裏有好聞的露水的味道,讓人的頭腦也瞬間清醒許多。


    或許令人清醒的不是露水的清新和楊花的香味,而是那個在熹微的陽光下張開雙臂的女人的背影。


    江玹逸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絲笑容,這邊要上去同她打聲招呼。誰知腳剛邁出門檻,對麵就走來了不速之客,也是向嶽靈心的方向去。


    江錦睿?江玹逸對這個皇叔本就不甚歡迎,如今更因為嶽靈心的婚事,對江錦睿心生厭惡。他皺起眉頭,也走了上去。


    不過江錦睿先開了口。


    “你今天看上去氣色不錯,看來是可以上路了。”


    不等嶽靈心回答,江玹逸便不滿地替她答道:“你沒聽大夫說的嗎?她必須靜養幾日,身子才能恢複過來,否則很容易再次……”


    “可以。”嶽靈心幹脆地回答。江玹逸有些尷尬地止住話頭,但更多的是擔心。他拉住嶽靈心的胳膊,壓低了聲音說:“你瞎說什麽呢?你身子不好,如風也還沒醒過來,你不是說,要挺過這兩天,他才能真正好起來嗎?萬一要出了什麽


    事情,你卻不在,該怎麽辦?”


    “不是還有耽穀主在嗎?”嶽靈心淡淡地說道。


    往日聽到這樣的話,為了如風,她也會猶豫,但今日卻果斷地答應了江錦睿,甚至把自己弟弟的性命交到別人手裏,而那個人還是不太歡迎她的一個。


    “你覺得那個姓耽的會好好地替你照顧家人?”江玹逸挑眉反複問。


    “為了讓我安安心心地嫁出去,她會願意的。”嶽靈心頗有些諷刺地說,大概心裏很清楚,最希望促成這門婚事的人當中,絕少不了耽棠。在耽棠心中,若是沒有了她嶽靈心,自己就可以得到蘇沐漓的心。


    “可是你……”


    “今天用過午膳就開始梳妝。”嶽靈心看向江錦睿,“讓你的車馬準備好,下午準時啟程。”


    江錦睿眼中透出深意,而江玹逸卻是不解。為什麽這次嶽靈心這麽倉促地做決定?她到底在考慮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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