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朝與南鉞交界處,正是可以領略南國風光。初春時節,乍暖還寒,旭日初升的時辰正是寒暖交替最明顯。


    江玹逸和蘇沐漓從南鉞軍營回來,便分道揚鑣,各懷心事地回了房間。


    兩個條件,李禦的意思是,隻能二選一。“皇上。”秦海跟了江玹逸這一路,前因後果都了解得清楚,知道江玹逸此刻定是為李禦的條件在糾結。若是別人,恐怕會覺得江玹逸想都不會想這個條件,但秦海跟了江玹逸這麽多年,深諳江玹逸的性子


    ,他為了嶽靈心敢隻身犯險前往南鉞軍營,那這三城的條件,也不是不可以考慮的。頓了頓,秦海接著說道:“這蘇沐漓若是願意以全部身家,換取君如風的性命,對咱們可是有利無害的。”


    “有利無害?”江玹逸眼中似有深意。秦海並不是不知道江玹逸心中所想,但還是反其道而行之,繼續說道:“蘇家從高祖皇帝一來,就是朝廷財政的一大後援,說到底,他蘇沐漓能有今日的成就和身家,也多虧有皇室在背後相助。俗話說,‘養


    兵千日,用兵一時’,如今能用蘇家的財產來化解這場危機,不但能保住君先鋒的性命,還能為我閔朝守住三座邊陲重鎮,何樂而不為啊。”


    江玹逸腳步一頓,負手望向前方庭院,喃喃道:“若他真願意以家主的身份來換君如風的性命,他在嶽靈心心目中的地位會變得如何?”


    秦海低頭露出一絲隱晦的笑容,“蘇沐漓若真是能答應,那也是嶽小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夠重,試問這天下有幾個男人,寧要沒人不要江山?那女子將終身幸福托付,隻怕也不為過。”


    “他蘇沐漓憑什麽?”江玹逸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


    “自然是她的真情。這蘇沐漓若答應李禦如此苛刻的條件,全然是因著一份深情,反之亦然。這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便是如此。”秦海不緊不慢地答道。


    “真情?”江玹逸仿佛在嘴裏咀嚼著這兩個字,低低的聲音頗有些玩味。“若是真情,能以這些身外之物來衡量嗎?若是如此,不也膚淺得可笑?”


    江玹逸嘴角掛著冷笑,但眼神卻冰冷而嚴肅。


    “人心自是不能以金錢來衡量,可偏偏卻能逼人看清自己的內心。”秦海躬身說道。


    “那你覺得,朕以三城及賠款,換君如風的性命如何?”江玹逸忽然問道,似乎方才說的那一大串,都隻不過是為了這一個話題打基礎。


    秦海沉吟了片刻沒有說話,但又不能讓江玹逸等得太久,皇帝的問話,他不可不答。於是他很快便答道:“那,就要看嶽小姐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有多重了。”


    江玹逸愣了一下,回過頭來看著秦海,雖分辨不出秦海說這話是有心還是無意,但卻好像直戳他的心尖兒。


    她,在他心中的位置……“我們討論的是君如風,與嶽靈心有什麽關係?”江玹逸按下心頭繁雜的思緒,刻意將話題變換了方向,“正如李禦所說,君如風從軍多年的經驗,和他在軍中的威望,遠遠高於三座城池的價值。今日用邊關


    三城換他一命,來日定是不會虧。”


    “可皇上不也說了,這不過是李禦用來試圖說服皇上的理由,以虛置實,不足為信。”秦海強忍著笑,明明聽出來江玹逸是在給自己找借口,說服他自己同意李禦的條件,但又不能戳破。


    “談判的時候,自然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反駁對方的機會,但這並不代表,他說得就全無道理。”江玹逸轉身走進屋子裏,親自研起了墨,執筆寫下契約書。


    邊關三城,換君如風一命。


    契約尚未蓋上璽印,江玹逸反複斟酌著字句,和其中的條款。秦海雖有意引導江玹逸遵從自己的心,但割地賠款換一位先鋒畢竟不是金口一張隨便就能許下的諾言,看著江玹逸大筆一揮就把這一條條都寫了下來,忍不住小聲提醒,“皇上,這麽大的事情,隻怕要召集


    眾臣商議之後再行決定吧?”


    “等他們嘰嘰喳喳討論過來討論過去,恐怕一個月過後,也未必有個結果。你覺得,君如風,或者是李禦,能等得了那麽久嗎?”江玹逸反問道。


    這些話本不必跟一個下人解釋,但江玹逸卻有意無意地想多說兩句,好像是有些話悶在心頭太久,無法向別人傾訴,而他身邊唯一能聽他說話又不會向外吐露一個字的,隻有秦海一人。


    “可這邊關三城可是兵家之地,若輕易割給南鉞,那我大閔邊防隻怕會更加脆弱……”


    “秦海,你什麽時候也會議政了?”江玹逸頭也不抬地說道。


    “老奴不敢。”秦海尷尬地嘴角抽動了兩下,他隻是個內侍,自然是不能幹政的,江玹逸這麽說,無疑是有些嫌他煩人了,於是秦海低頭不敢再多嘴。不過江玹逸雖然堵上了秦海的嘴,卻也知道這個決定重大,不是輕易就能做出來的。他在案台上不停地用五指反複敲打,好像心裏的念頭也跟這五指的起伏一樣,簽,或者不簽。如果他簽了,必是朝廷沸


    議,萬民難安,可若是不簽,君如風會怎麽樣,嶽靈心又會怎麽樣?又或者,被蘇沐漓搶先簽訂了條約呢?


    最後這個想法,才是真正讓他的心突地一跳,莫名地有些慌了。“嶽靈心呢?”江玹逸忽然想起來,平日裏嶽靈心都有早起的習慣,但今日他都出了一趟門回來,也不見她的蹤影,倒想知道她的調查進行到了哪一步。興許她的發現,能讓這件事還有轉圜的餘地,把損失


    降低到最小。


    於是江玹逸準備去嶽靈心的住處看看,剛到院門口,就碰到同樣也是過來找嶽靈心的耽棠。“你來找她,倒是難得。”江玹逸打量了耽棠一眼,有點諷刺。他對耽棠和嶽靈心之間的那點事雖說了解不多,可最初耽棠在大殿上公開挑釁嶽靈心的畫麵仍曆曆在目,何況兩人在同一領域都算得上頂尖的


    高手,這樣的人之間要麽是惺惺相惜,要麽是敵人對手,而以江玹逸敏銳的直覺來判斷,耽棠對嶽靈心屬於後者。


    “她沒告訴你這件事情?”耽棠拎著手中的一隻小瓷瓶。


    “這是什麽?”江玹逸微微擰起眉頭。


    “蛇毒腺。”耽棠把小瓷瓶放在手心裏掂量,“這兩日我仔細研究了一下這裏麵的成分。這種青蛇本沒有毒,可是在它的蛇毒腺裏麵卻分泌出一種植物毒素。”


    “植物毒素?”江玹逸聽出了一絲眉目,因為照耽棠的意思推斷,那麽在君如風莫名其妙闖入南鉞軍營刺殺李禦之前,的確是中了蛇毒。“到底是什麽毒?跟君如風的刺殺事件有關係嗎?”


    “單憑我手頭的證據,還說不準,不過和毒素的確有很大的問題。”耽棠說完這些,沒有接著說下去,而是伸長了脖子往院子裏望。


    庭院裏沒有人,房間門也緊閉著。


    “這麽晚了還沒起?”耽棠不耐煩地喃喃道,一扭頭卻看見碧水端著東西從後麵經過,但那並不是回這邊院子的路。


    “碧水。”江玹逸出聲叫住碧水。


    碧水瞧見前麵過來這麽幾個人,連江玹逸也在,陡地停下腳步,剛才還興衝衝的樣子,立馬變得縮頭縮腦,有些尷尬。


    “你這是去哪兒?”江玹逸垂眸看著碧水手裏端著的,竟然是洗漱用的銅盆和幹淨毛巾,似乎正要送到哪裏去。


    碧水是嶽靈心的貼身丫鬟,她要去伺候的自然也是嶽靈心。但這東西不送到嶽靈心的房間,卻是要去哪裏?難道昨晚嶽靈心不是睡在自己房間裏的?


    “奴婢、奴婢……”碧水低著頭不知該說什麽好,臉色顯得有些難堪。


    江玹逸越發覺得不對勁,好像碧水刻意在他麵前隱瞞著什麽。


    “嶽靈心在哪兒?”江玹逸皺起眉頭問道,語氣有一絲他自己都沒發覺的嚴厲。


    “小、小姐她……奴、奴婢不、不知道……”碧水吞吞吐吐的,始終不敢正視江玹逸。


    “朕問你她在哪兒!”江玹逸狠狠地一把抓住碧水的胳膊,疼得碧水忍不住吸氣,連忙“噗通”一聲跪下來求饒。


    “皇上,奴、奴婢真的……”


    這時對麵跑來一個丫鬟,一邊跑一邊對碧水喊道:“碧水姐,你怎麽還在這兒啊?蘇家主說,嶽姑娘剛醒,你……”突然看見江玹逸站在前麵,這一身便衣黃袍晃得人眼花,那丫鬟便立馬跪下了。


    蘇沐漓說,嶽靈心剛醒。


    一句沒說完的話,卻令人無限遐想。


    耽棠望了一眼碧水方才想去的方向,果然,“那邊是蘇家主住的院子。”話音剛落,隻見那一身黃袍已經疾步向對麵庭院走去。“皇上!”碧水騰地站起來,連忙追過去,心裏想著,完了完了,要是讓江玹逸看到嶽靈心還在蘇沐漓的床上,那豈不是全都亂套了?不過,江玹逸到底為什麽要這麽生氣呢?他現在跟她家小姐也沒什麽關


    係了呀?雖說心頭很糾結,不過碧水還是莫名地覺得害怕,連忙想要跑到江玹逸前麵去報信。結果還是被江玹逸搶了先。他徑直闖進蘇沐漓的臥房,瞧見嶽靈心站在床邊,一副睡眼朦朧剛起床的模樣,便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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