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玹逸凝固住的目光,好像穿過眼前虛無的時光,回溯到一年半以前,也是細雪紛紛的隆冬季節,芳陽苑的大廳裏傳出一聲哀嚎。


    一灘鮮血在香爐邊上蔓延開來。


    嶽靈心看著被丫鬟們七手八腳抬走的蔣貴人,嚇得臉色蒼白,不能動彈。直到江玹逸問出口:“嶽靈心,你到底幹了什麽好事!”“皇上、我……”嶽靈心雙手顫抖著,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她經過沙場,踩過屍體,見過遍地的鮮血,卻沒有一次令她如此害怕。因為往日金戈鐵馬,在腥風血雨中殺伐是為了保家衛國,為了成全大閔王


    朝的興盛和江玹逸的帝王大業,但從沒有一次,是想要恃強淩弱,欺辱無辜的婦孺幼兒。江玹逸一把捏住嶽靈心的下巴,厲聲說道:“嶽靈心,你到底是什麽樣的女人?朕原以為你隻是一貫的大小姐脾氣,任性妄為也就罷了,但是沒想到你竟然連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過!你知道自己都幹了些什


    麽嗎?”“我、我不是故意的,皇上、皇上,我……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隻是看不得你這麽寵她,賞賜她那麽多東西,我想給她一點教訓,讓她知道誰才是皇後,讓她難堪而已,我沒想到會、會這個樣子


    。”嶽靈心完全亂了陣腳,整個人帶著哭腔瑟瑟發抖。


    江玹逸狠狠一推,嶽靈心便跌倒在地,撞在先前蔣貴人碰到的那個香爐上,劇烈的疼痛從脊背貫穿身體,好像撞得要散架了似的。“從今天開始,罰你禁足清秋院,不得踏出半步,內務司隻許往清秋院送素白的衣料!朕要你素衣白裳,閉門思過,時時刻刻、日日夜夜都為你所犯下的罪孽懺悔,為朕枉死的孩子悔過!”江玹逸指著嶽靈


    心一字一句地說道,好像是刻意把每一個字都咬得很清楚,讓嶽靈心牢牢地記住他說的話。


    那時候他的每一個字句,都像是重錘落在嶽靈心的心口上。她仰起頭來看著江玹逸,眼裏含著銀光,但沒有讓眼淚掉下來,“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你明知道,我是因為太愛你才會這樣,你比誰都清楚,我到底是怎樣的女人,可是為什麽還要這樣對我,為什


    麽?”“為什麽?你真的想知道答案?”江玹逸向嶽靈心走近了兩步,俯身看著她,眼中的光芒堅硬得好像石頭一樣,“朕告訴你,你犯了最大的錯誤,就是愛上一個不愛你的人。你知道每天麵對著一個自己不喜歡


    的人,是怎樣的感覺嗎?你知道因為某個人橫在中間,就不能與自己真正喜歡的人相守,是多麽煎熬的事情嗎?所以,你明白為什麽,你必須消失了嗎?”嶽靈心看著他,一直忍著的眼淚,終於嘩地一下從眼眶裏滾落出來,卻依然倔強地昂著頭,“江玹逸,你真要做到如此地步嗎?嗬——想我嶽靈心,從來沒有怕過誰,對你也一樣。你若當真如此絕情,即便


    是禁足我這個皇後,我也一樣能讓你的女人受不了封,得不了妃位!”


    “那你,也永遠得不到朕的心。你知道嗎,這些年來,朕隻要一看見你,就覺得惡心。一個玩弄權術的女人,也配談愛嗎?”江玹逸滿臉諷刺地說道。


    “是我瞎了眼,才會愛上你這樣的人,你放心,我會對你死心,但,絕對不會讓你好過!”


    嶽靈心的話像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波一波地擴散開來,慢慢地變得模糊……


    江玹逸感覺心口好像突然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似的,鑽心的疼痛直抵四肢百骸。眼前嶽靈心的臉忽而變得有些模糊,此刻她臉上的神情,和當年在芳陽苑裏看著他說那番話時,幾乎一模一樣。


    那個時候,江玹逸本以為自己心中會有多年來夙願得償的快感,但是他到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那種在心口隱隱作祟的感覺,五味雜陳,就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模一樣,竟然沒有一點痛快的感覺。


    嶽靈心看到江玹逸的表情不斷變換,久久沒有答話,於是接著說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皇上難道真是如此自私的人嗎?”


    “在你眼裏,朕是不是一直都是這樣的人?”江玹逸忽然喃喃地問。“我怎麽看你,對你來說又有什麽緊要的?皇上還在乎這個嗎?”嶽靈心有點好笑地反問。但很快她就意識到,江玹逸不是隨口問的這個問題,他看著自己時那種嚴肅認真的表情,好像一定要得到她的正式


    回答才肯罷休。


    嶽靈心沒辦法,為了盡快解決雪柔的事情,她隻能回答:“如果你是真的不知道,你在我眼裏是什麽樣的人,那你現在就聽清楚了。你狂妄、自私、薄情、陰險……”


    江玹逸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但這隻是對我而言,你對我、對嶽家做過的那些事情,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可這不會妨礙你成為一個好皇帝。以我對你的了解,這大閔的江山交到你手上,比在玹道手中會更好。”嶽靈心說完,靜靜地看


    著江玹逸。


    江玹逸動了動唇角,好像是有什麽話要說,但是沉默了片刻,他還是背轉了身去。


    這樣,嶽靈心便不會看到他難以掩飾起來的情緒。他不敢承認,現在的自己看起來,是有多狼狽。


    他要的,不是她評價他是個好皇帝啊……


    “你要朕怎麽幫你?”許久,江玹逸終於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嶽靈心眼中閃過一抹驚喜的光色,如果江玹逸無意幫她,是不會問這句話的。這麽說,他是動搖了嗎?


    嶽靈心生怕他後悔似的,趕緊把唐雪柔給她的畫像掏了出來,“還請皇上下令搜尋秦洛,他現在應該叫秋收,和一戶姓顧的人家住在一起。”


    江玹逸把畫像拿過來看了一眼,放在一邊,“若是單單為了找這麽一個人而下旨,隻怕引起多方臆測。”


    “可是……”


    “朕說了會幫你,就一定會做到。你不信朕?”江玹逸反問。嶽靈心歎了口氣,這個時候,她怎麽敢說不相信?而且,江玹逸應該還不至於無聊到,用這種方式來戲弄她吧?隻好點了點頭,“那就麻煩皇上安排吧。”頓了頓,房間裏尷尬的沉默讓嶽靈心感到渾身別扭


    ,於是接著說道:“如果皇上沒有別的吩咐,民女就先告退了。”


    “這麽大的風雪,你要去哪兒?”江玹逸叫住她。


    北風呼呼地刮著,拍打著窗欞,讓沉默再一次籠罩在他們兩人身上。


    嶽靈心沒有動彈,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好久才憋出來一句,“我沒關係。”說完,她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比起暴風雪來說,更讓她害怕的是,和江玹逸這樣無言的對峙。她要怎麽整理自己那種心情?她曾經愛他到骨子裏,也曾恨他到骨子裏,但是現在麵對他,她的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好像那些愛恨都像雲煙一般消散,誰的人生中沒有愛錯過一個人,因愛生恨,若


    是愛沒了,恨自然也就消失了吧?


    隻是她的心還是著慌似的跳動,砰砰砰地靜不下來。在最安靜的時候,她能聽得清清楚楚,她怕他也能聽見,所以跑得飛快。


    迎麵而來的寒風刮在臉上跟刀割似的疼。嶽靈心將身上的衣服裹緊了,可是沒想到風雪會突然這麽大,吹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隻能用手擋在跟前,勉強往前挪動,誰知一不小心踩在掩蓋在薄薄一層雪下麵的石塊上。石塊濕滑,根本站不住腳,


    風又太大,嶽靈心一下子跌倒在雪地裏。她慌忙伸手去抓旁邊的樹枝,結果枯瘦的枝條猛地被折斷了,尖銳的斷裂處劃過胳膊,拉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嶽靈心坐在雪地裏,抬起手臂來,看著紅色的血痕,吃痛地吸了口氣。


    真是倒黴!


    她暗暗埋怨自己這麽不小心,後麵有沒有惡鬼在追,幹嘛要這麽慌慌張張地跑呢?


    她用手撐著地,試著自己站起來,不但胳膊上火辣辣地疼,連腳踝也好像被扭到了。


    這一跤摔得不輕。


    嶽靈心癟著嘴,好不容易扶著樹站了起來,北風灌進袖子裏,胳膊上的傷口被冰碴子一粘,更是冷熱交替地疼。


    正一身狼狽時,忽然後麵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嶽靈心詫異地回過頭,隻見江玹逸沉著臉站在麵前。


    “都跟你說別走了。”江玹逸皺起眉頭,責怪似的說了一句。嶽靈心剛想說自己沒事,江玹逸拽著她就往回走。


    嶽靈心扭到的腳踝哪裏跟得上江玹逸的步伐,沒走兩步就險些又跌倒。


    江玹逸回過頭來,好像才注意到嶽靈心扭了腳,半蹲下來問道:“自己能走嗎?”


    嶽靈心低著頭,不想讓江玹逸看到自己這副狼狽的模樣,一邊用力地想抽回手來,一邊小聲說道:“你先放開我。”江玹逸瞥了一眼嶽靈心的胳膊,血水已經從袖口裏浸了出來,好像紫色的錦緞上繡了幾朵紅梅。他微微歎了口氣,一把將嶽靈心打橫抱了起來,快步向書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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