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家的門楣,大概從來沒有這麽威風過。江玹逸知道這次大婚,是蔣世年迎娶唐家大小姐之後,特意賜了一座宅子給這位國舅爺,算是給祝玲瓏麵子。這個在他身邊這麽久的女人,替她弟弟討要一些賞賜,說起來並不過分。但是祝玲瓏從未向他


    張口,於是他又想起,祝玲瓏這麽多年以來隻是默默地在背後守護著他,對於這個女人的情意,他從前以為自己也有一腔深情去還報,可是如今看著她,竟然隻能想到用物質去補償。


    蔣世年迎娶唐雪柔,這唐家堡是京都三大世家之一,家大業大,在江湖上是有名望的家族,若是蔣世年太過寒酸,丟的也是皇室的臉。


    花轎停在氣派的新宅前。乳娘和丫鬟,一左一右扶著唐雪柔下了花轎。


    蔣世年穿著喜服,戴著碩大的紅花,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麵。


    這次大婚,雖然唐無憂和蔣世年之前,與蘇沐漓多有摩擦,但唐家堡堡主唐天南也是個識大體的人,自然將請柬發到了蘇府。


    蘇沐漓也沒有拂了唐天南的麵子,早早地來赴宴。


    唐雪柔走過蘇沐漓身邊,盡管紅蓋頭遮住她的視線,但是低頭那瞬間,看到蘇沐漓的身影,她不禁有片刻停頓。


    蘇沐漓緊盯著唐雪柔,有些擔憂地皺起了眉頭。


    兩人均是無言。


    蘇沐漓跟在新郎喜娘之後,踱步走進大堂去。


    跨過火盆,新郎新娘都在大廳裏站定。


    蔣世年父母健在,而唐雪柔隻有父親;兩家親家坐在前頭,分開兩邊,中間隔著一張桌子,桌上放的是茶水。


    蔣氏二人看著麵前一對璧人,笑得合不攏嘴,連連討好唐天南。唐天南畢竟也是見過世麵的人,簡單地點頭陪笑,算是給貴妃娘娘的麵子。


    “皇上駕到——”


    “貴妃娘娘駕到——”


    接連兩聲尖聲尖氣的喊叫,讓喧囂沸騰的禮堂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起身伏拜,高呼“皇上萬歲”和“貴妃萬福金安”。


    唐雪柔雙手放在身前,聽到秦公公的聲音,手指驀地一顫,互相抓得更緊。她埋下頭,似乎是為了確認紅蓋頭能完全遮住自己的臉,跟著眾人跪下來參拜。


    她低著頭,眼角餘光瞥到那身鮮麗明黃的龍袍從自己身邊走過,緊隨其後的是祝玲瓏。


    唐天南和蔣氏夫婦連忙將上座讓出來,騰給皇帝江玹逸和貴妃祝玲瓏。


    “小兒大婚,竟然能得皇上親自主婚,實在是受寵若驚。世年,還不快跪下,給你皇上姐夫和你姐多磕幾個頭!”蔣母還是比較識大體,連聲催著蔣世年,又刻意用言語拉近了跟皇族的關係。


    蔣家從前無權無勢,這次大婚來賓多半也是唐家堡的親朋,雖說蔣世年有個“國舅爺”的身份,還有一位風光至極的貴妃姐姐,但畢竟出身擺在那兒,底下人多多少少會有些議論和小瞧。


    然而今天江玹逸親自一來,下麵議論的風向自然馬上就變了。


    “是是是,小弟給姐夫和姐姐磕頭了。”蔣世年趕緊跪下磕了個響頭。


    江玹逸慵懶地抬了抬手,道:“這頭還是留著拜堂的時候再磕吧。別的事情可以耽擱,吉時卻耽擱不得。”


    “皇上說得是。”祝玲瓏笑著在一旁附和,旋即扭頭對下人點點頭。


    看了看時辰,差不多了,於是宣聲道:“吉時已到,新郎新娘拜堂——”


    喜婆扶著唐雪柔,轉向門口。


    “一拜天地!”


    蔣世年抖擻了一下衣擺,跪下去深深一拜。等他拜完抬起頭來,卻見身邊的人還是長身而立。


    “小姐,該拜天地了。”喜婆小聲在唐雪柔耳邊提醒。


    唐雪柔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江玹逸略顯百無聊賴的眼神掃過唐雪柔的背影,忽然微微皺起眉頭。


    這身喜服是貼身裁剪,凸顯新娘子的整體身段,隻是這背影的輪廓,為何他看在眼裏,卻覺得這般熟悉?唐天南看見江玹逸打量的眼神,和祝玲瓏皺起的眉頭,不由擔心起來。雪柔的性子,外柔內剛,這他是知道的,難道說當著皇上和貴妃的麵,她還想鬧一出幺蛾子?但是轉念一想,雪柔不至於拿唐家堡來


    開刀,若是真的觸怒聖顏,那可是滿門掉腦袋的大罪!


    “雪柔,怎麽了,這個時候還害羞了?”唐天南幹咳了兩聲,刻意化解尷尬。


    唐雪柔的身子動了動,隻是回頭看一眼唐天南的方向,然後又轉了回去,並沒有要跪下的傾向。祝玲瓏原本大好的心情,被唐雪柔這莫名其妙的舉動弄得有點煩躁起來,柳眉一挑,也不直接向唐雪柔開嗆,而是接著唐天南的話說:“喲,唐大堡主,本宮看這大小姐,難不成是看不上我蔣家,臨時想要


    毀約了?”


    唐天南拱手說:“娘娘說哪裏的話?雪柔一定是有原因,難以當著眾人啟齒,才會這樣,不若等草民私下問明緣由,再與大家有個交代,如何?隻是耽誤一會兒吉時,但絕不會影響今日大婚。”


    “本宮倒是沒什麽,隻是皇上——皇上日理萬機,好不容易抽出點時間來參加大婚,這唐大小姐似乎是不給皇上麵子啊。”祝玲瓏說著,眼角餘光瞥向江玹逸。


    江玹逸的麵色異常的有些沉重,凝眸盯著唐雪柔的背影,看起來有一絲怒意。“這……”唐天南麵色一白,知道祝玲瓏是在給自己擺道子,隻能厲聲斥責起唐雪柔來,“雪柔,你這是幹什麽?好好地,有什麽話不能跟爹說出來,非要在喜堂上鬧脾氣?現在不是你任性妄為的時候。聽話


    ,先把堂拜完,你要什麽,爹便允你什麽,行不行?”


    “是啊,我的好妹妹,這可是當著皇上和貴妃娘娘的麵。”唐無憂說著壓低了聲音,“你自己想找死,可別拖我們下水啊!”


    唐天南狠狠地瞪了唐無憂一眼,這個時候怎麽能說這種話?唐無憂懾於父親的威嚴,隻好閉嘴。


    唐天南見唐雪柔無動於衷,隻好轉過去,向江玹逸懇求,“皇上,小女不懂事,冒犯天威,還請皇上看在她年幼無知的份上,讓草民先去開導開導,再……”


    他話音未落,江玹逸忽然騰地起身,大步朝門口走去。


    眾人的心一道提起到了嗓子眼。


    皇上這是怒了,直接甩手走人?甚至連一句怒話都懶得說?


    正待眾人又驚又疑之時,卻見江玹逸走近的是新娘子唐雪柔。他一把抓起唐雪柔的胳膊,眼神斜睨在她的左手背上。


    一道淡紅色的,很細微的口子,雖然化了妝可以掩蓋,但在他的眼底下依然分外清晰。


    江玹逸嘴角抽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但是強行忍住了。


    他能感覺到,手心裏握著的那隻手,驀地一僵,連帶著她的身體,一同石化般杵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彈。


    她腕上的脈搏跳得極快。


    脂粉香氣厚厚一層,卻無法掩蓋那一絲早已深入骨子裏的,淡淡的荷花香氣。


    “皇上……”祝玲瓏不明就裏地站起身來,怔愣地看著江玹逸。他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突然站起來去拉新娘子的手,一來是令人驚訝,二來她祝玲瓏的麵子上也掛不住。


    江玹逸忽的一笑,說道:“唐姑娘脈搏有異,似乎身體不適,不如就先去後堂歇息一下。大婚適當推遲一些,應該也無大礙。”說完,他的眼神又冷了下來。


    賓客席裏的蘇沐漓疾步搶上前來,拱手說道:“皇上,草民新開的醫館正好就在附近,今日耽穀主開堂問診,既然唐大小姐身體不適,未免影響大婚,不如就請耽穀主過來看看。”


    “蘇卿有這份心,也好。”江玹逸麵無表情地鬆開唐雪柔的手,卻還是直勾勾地看著她,好像能夠透過那張紅蓋頭,看清楚被掩蓋其後的麵容。


    “那草民這就讓人去大耽穀主過來。”蘇沐漓說著,連忙跟七元遞眼色。


    七元點點頭,慌忙跑了出去。


    江玹逸看著唐雪柔,祝玲瓏卻也在看著江玹逸。他臉上不自然變化的神情,跟在他身邊多年,她豈會視而不見?他情緒突然變化,眼底浮現的深思,都令祝玲瓏越發懷疑起來。


    眼前這穿戴著鳳冠霞帔的,真的是唐雪柔嗎?莫不是……祝玲瓏想著,心頭重重地咯噔一下,便湊在丫鬟玉瑤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玉瑤會意地點點頭,抬頭盯著被攙扶著走過來、向後堂去的唐雪柔。自從多喜莫名失蹤以後,玉瑤就成了祝玲瓏的貼身丫鬟,唯


    祝玲瓏的話馬首是瞻。


    唐雪柔走到身邊時,玉瑤悄悄伸腿,剛好在唐雪柔提步起來時,擋住她的路。唐雪柔來不及收腿,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好像傾倒的木偶一樣,不受控製地朝地上倒去。


    玉瑤一麵叫著:“喲,唐小姐當心!”一麵上前攙扶,眼疾手快地趁機一把扯掉唐雪柔頭上的紅紗。


    鳳冠跟著頹然滑落,滿頭如瀑青絲瀉下,金釵珠玉將那煞白的一張小臉襯得我見猶憐,又不失貴氣。


    蘇沐漓失聲驚叫:“嶽姑娘!”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他身形一閃,就衝到了“唐雪柔”跟前。與此同時,另一個人也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江玹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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