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靈心等著唐雪柔的回答,垂下的雙手卻是在身前緊緊地握在一起,腦海中源源不斷湧來的記憶,讓她有些難以支撐。那一仗,一直是她心中最痛。唐雪柔沒有出聲,隻是點了點頭,更加忍不住眼淚噴湧,渾身上下都不住地顫抖。她雖然沒有上過戰場,但是那槍骸上遍布的血跡,卻不難令人想象戰爭的慘烈。若不是戰至最後一刻,他怎麽舍得丟下那


    杆紅纓槍。


    果然!


    嶽靈心胸中轟的一聲。蘇沐漓看到嶽靈心愣在那裏,微微地張著嘴唇,好像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口,他的心也跟著一擰。上次在顧家的時候,嶽靈心對秋收的關心就非同一般,蘇沐漓看得出來,嶽靈心心裏很不好受。他看見她


    的手在顫抖,不禁伸手過去,想握住她的手掌,叫她安心些。手指還未觸及,他就先打了退堂鼓——貿然去拉她的手,會不會讓她反感?她現在已經很不好受了。


    蘇沐漓垂下眼眸,收回手來,隻拉住了嶽靈心的胳膊,“嶽姑娘……”


    “是他!真的是他!”嶽靈心抬頭看著蘇沐漓,紅紅的眼圈說不出是因為心痛還是驚喜。


    “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唐雪柔皺起眉頭,滿臉狐疑地看看嶽靈心,又看看蘇沐漓。


    蘇沐漓正想替嶽靈心開口,告訴唐雪柔——秦洛可能沒有死,隻是受了重傷被人收留,喪失了記憶,可是他剛要張口,便聽見山下叢林傳來一聲叫喊。


    “雪柔——”


    緊接著便瞧見唐無憂帶著三四個人急匆匆地跑了上來。看他們著急的樣子,就好像是害怕會找不著唐雪柔似的。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跑到這裏來了!走,跟我回家!”唐無憂二話不說地拽住唐雪柔的胳膊,就要拉她走。


    “唐小姐!”


    嶽靈心一下子回過神來,趕忙拉住唐雪柔的另一邊胳膊。


    唐無憂抬起頭來,這才看見麵前的嶽靈心和蘇沐漓兩人,頓時滿麵陰雲,惡狠狠地說道:“又是你們倆?難道是你們把雪柔拐出來的?我警告你們,別打什麽鬼主意!”


    嶽靈心聽得一頭霧水。怎麽,唐無憂以為,唐雪柔來這裏,是她和蘇沐漓教唆的?開什麽玩笑!“哥!你胡說些什麽?我是來祭拜秦大哥,途中遇到了嶽小姐和蘇家主,無事閑聊了幾句而已,你別這麽疑神疑鬼的!他們都是我的朋友,不許你對他們無禮!”唐雪柔皺起眉頭,很不客氣又很無奈地對唐


    無憂說道。


    唐無憂聽了有些不高興,從鼻孔裏逸出一聲冷哼,“你明天就要嫁給國舅爺了,還想著那個死人做什麽?這次要不是爹態度強硬,你還真想給那人守一輩子活寡啊?醒醒吧你!”


    “夠了!爹爹答應了我,讓我最後再來祭拜一次秦大哥,我既然應允了這門親事,就不會反悔。你又何必跟蹤我過來,還說這些話?”唐雪柔言辭激烈地斥道,甩開唐無憂的手,轉身就走。“唐小姐!”嶽靈心趕緊追了上去。當著唐無憂,她也不好說起秦洛的事情,何況現在還隻是她的猜測,她不想平白給唐雪柔無謂的希望,於是說道:“能否把上次那半塊玉佩,再借我幾天,我想仔細看看。


    ”唐雪柔很不解地看著嶽靈心,可嶽靈心語氣虔誠地拜托,唐雪柔雖想不出嶽靈心為何突然對秦洛的事情這麽感興趣,不過她覺得嶽靈心對她不至於有壞心,於是把玉佩拿了出來,遞給嶽靈心,“也罷。這是


    我和秦大哥的定情信物,留在我身上,隻怕會玷汙了它。你拿著吧。若是以後,若是……請將它和秦大哥的衣冠塚埋在一起。”


    “唐小姐……”嶽靈心看唐雪柔睫毛顫抖,滿麵淒楚,好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唐雪柔把玉佩放在嶽靈心的掌心裏,又緊緊地握住嶽靈心的手,“那副槍骸,是秦大哥半生的忠骨肝膽,就讓這枚玉佩,陪他一起長埋吧。”


    說罷,唐雪柔淒然地掉下一滴淚,轉身向山下走去。


    長長的石階山路,蜿蜒著沒入清晨的霧氣之中。


    遠處有鳥的悲鳴,撕裂了冬天。


    蘇沐漓也上前來,對嶽靈心說道:“天氣這麽涼,我們也下山吧。”


    嶽靈心緊緊地握住手心的半塊玉佩,點了點頭。


    這個時辰,嶽靈心沒有回嶽府,直接和蘇沐漓一道去了醫館。“家主來了!”卓奶奶早上開了門之後,就坐在門口清理著蔬菜。平日裏沒事的時候,她就幫幫夥房的忙,今日看起來已有熹微的晨光初露,像是個好天氣。所以卓奶奶也到前麵來曬曬太陽,聞聞藥材的香


    氣。


    她笑著跟蘇沐漓打了個招呼,臉上的皺紋跟著緊皺起來,卻充滿了生氣。


    蘇沐漓跟卓奶奶寒暄了幾句,此時卓奶奶看一眼嶽靈心,笑道:“小姐也來了。對了,昨日你讓我幫著晾曬的那些藥材,已經弄好了,你待會兒去後院看看。”


    蘇沐漓聞言一怔——卓奶奶這個年紀,讓她去晾曬藥材,得不時地彎腰和墊腳,以嶽靈心的性子,怎麽會這麽做?


    “卓奶奶這麽大年紀了,還幹這樣的活兒?”蘇沐漓看向嶽靈心,眼神裏不是責備,卻是有些擔心嶽靈心。


    嶽靈心低下頭笑了笑,“卓奶奶是人老心不老。”卓奶奶卻揮了揮手,像是怕蘇沐漓責怪嶽靈心似的,連聲說道:“不關小姐的事,是我這個老太婆非要幫忙的。這不,醫館裏看起來那麽多工人,都圍著耽穀主轉。畢竟耽穀主那麽忙,需要的人手也多,也


    就隻有我這樣的老太婆,來替掌櫃的做做晾曬藥材這種事了。”嶽靈心眉心微擰。她剛才就奇怪,卓奶奶為什麽突然提這件事,原來是為了幫她在蘇沐漓麵前告狀!嶽靈心不禁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卓奶奶與母親是舊識,自然心疼嶽靈心,這些日子以來,醫館的工人們不待見嶽靈心,卓奶奶看在眼裏,也覺氣不過,隻是她寄居在此,人微言輕,又能說什麽呢?今天趁著蘇沐漓過來,她索性就想個法子,跟蘇沐漓說了這事兒,她知道就嶽靈心那個性格,是絕對不會


    自己去告狀的。


    蘇沐漓當然明白了卓奶奶的弦外之音,麵色一沉,就要朝屋裏走去。


    “這麽多人,就沒有一個能做事的?我就不信,耽穀主行醫,能把所有人都用上了!”嶽靈心一把拉住他,“耽穀主有神醫之名,前來問診的人自然絡繹不絕,何況她每三日才親自出診一次,那些仰慕神醫穀威名的人,借機前來,排起長隊也不為過。有耽穀主坐鎮醫館,我看用不了多久,咱


    們就能開分店了。”“耽穀主的醫術的確精湛,但她終究隻是大夫。醫館雖然是行濟世救人之舉,但畢竟也是經商,我既安排了掌櫃,便是希望有人能夠在此統籌全局。如果底下的人,連該聽誰的都分不清楚,那我還雇他們來


    幹什麽?”蘇沐漓刻意提高了聲調,正在做事的幾人聞言,紛紛麵色變白。“這也是人手不夠的問題。說到底,倒是我沒有安排好,等過幾日清閑一些了,我自會解決此事,你就不要過問了。”嶽靈心搖了搖頭。她知道蘇沐漓想幫她出氣,但她不想再讓人說,她狐假虎威,竟是用


    蘇沐漓來壓他們。


    一個團隊,若是不團結,又怎麽能做好事呢?所以她不願看見醫館內部繼續分裂下去。


    蘇沐漓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示意他明白嶽靈心的意思。不過他心頭有點愧疚,是他把嶽靈心送到這個位置上,其實也料到會有這樣的局麵,不過他也該相信嶽靈心能夠應付。


    這時耽棠從後院取了藥出來,抬頭便瞧見了蘇沐漓。兩人的目光有極短時間的觸碰,耽棠立馬不自然地比國聯,移開了目光,且掉頭就往後院去。


    嶽靈心轉過頭,看見耽棠剛出來就又扭頭回去了,不覺奇怪,看了看蘇沐漓。


    他們倆這是又怎麽了?


    蘇沐漓往前走了兩步,似乎想追過去,但是想了想又止住了。他轉過來看著嶽靈心,“對了,你剛才跟唐小姐要來那半塊玉佩,是不是有什麽打算?”


    “嗯。”嶽靈心點點頭,“我想回一趟村子,查證一下。”


    “可是唐小姐明日就要成婚了,如果秋收真的是她所說的秦洛,那麽等你一來一回,即便真的證明了,秦洛還活著,對唐小姐來說又有什麽意義?豈不是徒增傷感?”蘇沐漓道出所擔心的事情。嶽靈心當然也知道,“所以說,我得立馬出發,否則一定會來不及。如果我能在他們拜堂之前,把秋收——把秦洛帶回來,興許能夠挽救一段姻緣。今天看唐小姐的樣子,她對秦洛的感情一定很深,又怎麽


    會自願嫁給那個蔣世年?如果我能替她找回秦洛,不止是為她做了件好事,也算是讓我自己安心一些。”


    蘇沐漓知道嶽靈心的決心,勸她也是沒用的,何況這本來也不是什麽壞事,嶽靈心隻是盡力想幫忙而已。他點了點頭,“那我命人去準備快馬!”


    說著他轉身準備出門,耽棠從後院出來,遲疑地說了一句:“你們,剛才是在說唐家堡那位大小姐,唐雪柔嗎?”


    蘇沐漓和嶽靈心一齊看向她,她看起來好像是有話說的樣子。


    “她昨天晚些的時候一個人來過,買了很奇怪的東西。”耽棠有點猶豫地說,似乎這樣把病人來購置的東西隨口說出去,有些不妥,但是想到昨天的情形,不安還是壓過了這些細枝末節的想法。


    嶽靈心追問:“她買了什麽?”“……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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