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玹逸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一動不動地坐著,好像眼前手忙腳亂的下人們都與他無關。


    方太醫半跪著替江玹逸包紮著手上的傷口,囑咐道:“還好傷口不是很深,皇上隻需按時換藥就行了。”


    江玹逸沒有反應,幽深的眼眸不知道是在看著什麽,還是直愣愣地出神。方太醫摸不準,隻好向秦海投去求救的眼神,否則他這跪著,起來也不是,不起來也滲得慌啊!


    “皇上,您看這天兒也不早了,不如還是早些歇著吧?”秦海故作鎮定地說道。


    江玹逸收回目光,把手掌反過來,看著自己掌心剛剛包紮好的傷口,冷冽的光泛著絲絲寒意,“前線軍官奉詔回京,卻未入宮麵聖,該以何罪論處?”


    江玹逸喃喃地,秦海聽了卻是脊背發寒。他不確定江玹逸是在向他發問,所以也不敢輕易作答,把頭埋得低低地,甚至希望自己現在不存在於江玹逸的眼裏為好。


    “怎麽,你平時不是一向愛多話,現在卻一句話都不說?”江玹逸斜睨了一眼秦海。


    秦海滿麵尷尬,幹笑了兩聲,“興許、興許君先鋒是有什麽要緊事耽擱了,才……”


    “還有什麽事比前線戰事更緊要的?”江玹逸立馬反問道,語氣顯然是不耐煩。


    秦海也猜到了江玹逸的心思,不好再幫著君如風和嶽靈心說話,以他對江玹逸的了解,一味地開脫隻會讓江玹逸更加生氣。


    “那以皇上的意思……”


    “明日他若是不來,就不用再來見朕了。”江玹逸把手緊緊地蜷起來,掌心裏的傷口傳出痛意,讓他覺得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著。


    秦海微微歎了口氣,看向屋外,又起了風雪。


    ……


    鵝毛大雪來得又大又急,很快就將庭院裏覆蓋上一層雪白。


    嶽靈心也沒想到,跟卓奶奶聊起來一時忘了時間,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外麵已經下起了大雪。這會兒沒有傘,想走也走不了了。


    北風在窗外呼號著,拍打窗欞,呼呼地響動個不停。


    碧水打開窗了一會兒,就被吹得滿臉風雪,趕緊把門窗緊閉上,回來對嶽靈心攤攤手說:“小姐,我看今晚是沒辦法離開了。”


    卓奶奶見狀,便說道:“這天寒地凍的,既來之則安之,若是走不了,就留下來歇息吧。老宅已經翻修過,後麵有一間廂房可以用,待老身幫你們把炭生上,幾位可以過去歇息,取取暖。”


    “既然已經這樣了,那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嶽靈心向他們幾人征求意見,便由卓奶奶帶著,往後麵的廂房去。


    因為這宅子近來還在修繕期,所以卓奶奶說,隻有一間廂房可用。不過裝潢時就是作為將來醫館的用途,拉了一張大通鋪,可以躺下四五個人。如今算一算,嶽靈心一行也有五人,要睡便隻能擠在一起。


    “我是軍旅之人,熬夜是平常的事,你們睡就好了,我就在這兒守夜。”君如風把劍往桌子上一擱,抄著手坐了下來。


    卓奶奶已經燒好了茶,生好了炭火。君如風捧著茶杯,手心和身上都漸漸暖和起來。


    可是嶽靈心畢竟是姐姐,立馬說道:“不行!你常年出征在外,本來就休息不好,如今回了京都,還讓你熬夜,豈不是我這個做姐姐的失責?這樣,你去睡,我來守夜。去吧。”


    嶽靈心不容反駁的口氣,讓君如風為難起來,他撓了撓後腦勺,嘟囔說:“可我是男人,你是女人,男人怎麽能不讓著女人呢?姐,你別老把我當孩子看!”“你現在真是翅膀硬了,還敢在你大姐麵前說什麽男女之分?信不信我……”嶽靈心說著就要去擰君如風的耳朵。幸好君如風有眼力見,趕緊捂著耳朵躲到了蘇沐漓身後去。躲也就算了,他還在蘇沐漓身後扯


    著蘇沐漓的袖子喊:“蘇家主你快看看我姐,哪有一點女人家的樣子,你趕緊管管她吧!”


    “你小子,可長心了啊!看我今天怎麽收拾你!”嶽靈心說著就開始撩袖子,氣勢洶洶地朝君如風撲過去。


    “蘇家主,救命啊!”君如風說來說去,隻是繞著蘇沐漓打轉,好像認準了蘇沐漓是他的救命稻草。


    君如風越是這樣,嶽靈心就越是氣得牙癢癢,想打他就得跟蘇沐漓抓扯,她又怎麽好意思!


    沒想旁邊七元和碧水竟然也跟著笑作了一團。


    蘇沐漓雖說是尷尬,但他性子向來溫和,君如風又是嶽靈心的弟弟,他自然不可能說什麽,隻好陪著他們嬉鬧。


    “蘇沐漓,你看這一個個的都敢欺負到我倆頭上了,我們是不也該統一下戰線,好好收拾收拾他們?”嶽靈心氣得跺腳,眼看唯一能聽她話的,就隻有蘇沐漓。


    蘇沐漓竟然也還真聽話,點頭說道:“嶽姑娘說得是。”


    “那……”嶽靈心跟蘇沐漓遞了個眼色,示意她待會兒動的時候他就馬上讓開。


    沒想到君如風也了解他姐,嶽靈心剛使完眼色,他就一下子從蘇沐漓閃開。嶽靈心撲過去一個抓空,沒站穩,直接撲向了床上。


    蘇沐漓見嶽靈心摔倒,嚇得趕緊伸手去拉她,結果慣力太大,他反倒被嶽靈心拽著摔在了地上。蘇沐漓心頭一緊,連忙抱住嶽靈心翻了個身,摔倒的時候嶽靈心隻是掉在了他懷裏。


    蘇沐漓卻是痛得臉色一白。


    嶽靈心倒吸一口冷氣,連忙起身,可是蘇沐漓一隻手緊緊攬著她的腰,她趴在他懷裏不得動彈,隻能怔怔地看著他的臉。蘇沐漓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沉靜的眼神好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可以將人吞沒。看著他的眼睛,便覺得世界都靜了。身邊人的嬉笑聲,風雪拍打著門窗的聲音,明明還在耳邊,但是心卻那麽寧靜,仿佛


    沒有任何別的事情能夠驚動。


    嶽靈心覺得自己好像是一腳踩空,跌進了他眼中的那潭深水中,呼吸一時滯住了。她看見自己倒映在蘇沐漓眸中的臉,正流露出受驚的小鹿般不知所措的神情。他忽然抬起手來,好像要觸碰她的臉。


    如風、七元和碧水擠在一起,伸長了脖子看著他倆,誰也不敢出聲,但是都爭著前麵想看清楚些。如風力氣大,一不小心就把七元推了出去。七元跌坐在地上,忍不住發出一聲慘叫。


    嶽靈心陡然回過神來。


    這旁邊還有三個看客呢!


    她頓時麵色大囧,趕緊從蘇沐漓懷裏掙脫出來,站起身麵紅耳赤地整理著衣衫。


    “嶽姑娘,你們不用管我們的,就當我們不存在就好了。真的,我們什麽都沒看見,你們繼續——”七元坐在地上“嘿嘿”一笑,用雙手把眼睛捂起來。


    “對對,我們什麽都沒看見!”如風趕緊附和著,拉著碧水把身子轉過去。


    嶽靈心又羞又惱地吼道:“還瞎鬧什麽呢?都給我上床睡覺去!”


    蘇沐漓一看嶽靈心急了,心知方才一時忘形,讓嶽靈心難堪,便不敢再陪那幾人鬧,幹咳了兩聲道:“七元,聽嶽姑娘的話。”


    “哦。”七元耷拉著腦袋,灰溜溜地爬上了床。


    君如風怕玩笑開過了,嶽靈心發起脾氣來,可是真會揍他的,他的輩分和武功都不及嶽靈心,到時候隻有哭爹喊娘的份兒,想想還是聽話為好。


    於是這會兒他們倒也不爭誰睡誰守夜,都自覺地爬上了床躺下睡覺。


    嶽靈心臉上的燒紅好不容易漸漸退了,心裏也鬆了口氣,頗有些尷尬地看了看蘇沐漓,道:“你也休息一下吧。今晚可是夠折騰,我怕你的身子撐不住。”


    “我在你眼裏有那麽柔弱嗎?”蘇沐漓笑道。


    嶽靈心當他開玩笑,也沒有多想,眨巴了兩下眼睛說:“你身體不好,自然不能太過勞累,這對心髒有害無益。難不成,你還想再給你的心髒多加點負擔?”


    蘇沐漓聞言,眼底之色微微一黯,但他低下頭沒讓嶽靈心看見,說話卻是帶著笑,“嶽姑娘說得是。”


    “是什麽是?是你還不趕快去休息!”嶽靈心有點好笑地嗔道。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讓嶽姑娘一個女孩子熬夜,自己倒在旁邊呼呼大睡。不如你去睡床,我在桌邊將就一晚就好了。”蘇沐漓執拗地不肯點頭,嶽靈心對他又不能像對君如風那樣命令,一時無奈。


    “算了,我看我倆也別爭了。這床上的空處還有些富餘,不如我們就擠一擠睡好了。”


    “你是說……睡一起?”蘇沐漓詫異地睜大眼,恐怕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喂,我隻是覺得這天寒地凍的,讓誰在那兒坐一夜都不好,所以才說擠一擠睡,你可別瞎想!”嶽靈心背轉身去,生怕被人看到臉上的兩團紅雲。她雖然自己看不著,可是這麽滾燙的溫度,她都覺得快把


    自己燒死了!


    蘇沐漓立馬認真地答道:“嶽姑娘放心,我絕對不會有非分之想的。”


    嶽靈心低下頭,嘴角不自覺微微翹起來,輕聲道:“我知道。”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覺得對他很放心的樣子,仿佛從江南的事情之後,她先前對他的那些疑慮都變成了信任,不但如此,她還平白對他生出一絲熟悉的感覺,不甚明了,但是偶爾目光掠過他的臉,或是


    看著他的某一個眼神,總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嶽靈心暗自搖了搖頭。不要多想,天已經很晚了,是該休息了。她在碧水身邊躺下來,給蘇沐漓留了一個位置。


    蘇沐漓吹襲了燈,有些猶豫地爬上嶽靈心身邊的空位。安靜的夜色裏,徜徉在耳邊的呼吸聲,讓蘇沐漓提著一顆心,怎麽也睡不著。他不禁轉過頭去,看著嶽靈心的側臉。


    她那麽安靜地躺在身邊,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從蘇沐漓的角度看過去,像一把羽扇輕掃在她臉上一般,毛茸茸的,他忍不住想伸手去觸碰。


    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蘇沐漓的手停在半空中,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慢慢地縮回手來,用力地揪著心口的衣襟,臉上流露出不為人所察的痛苦之色,仿佛墮入深不見底的地獄,無論他怎麽掙紮,未知的恐慌仍是緊緊地包裹著


    他,讓他絕望。這一夜的風聲嗚咽,卻有哪一聲,能解答一個情字?是愛是癡,或許早已注定,可誰又能懂,他心裏那片不能觸碰的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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