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一個秋高氣爽的天氣,竟有一絲日光染上雲端,斜風輕拂,牆頭傳來早開的梅花香氣。江玹逸也是端的心情大好,放下奏折,讓秦海陪他去清秋院。穿過花園時,恰好看到一樹開了的梅花。江玹逸停下腳步,折了一枝花下來,驀然想起某個人曾說,她最愛的花有兩種,一是夏天的荷花,因


    為那是母親蓮夫人的象征,另一是冬天的梅花,因為迎寒傲骨,永不低頭,是她自己。


    “皇上,皇後娘娘好像最是喜歡這梅花,若是送一束到她房裏,她應該能高興些。”秦海看穿了江玹逸的心思,又清楚江玹逸不會輕易把這些話說出來,幹脆就替他說,這樣江玹逸也有台階下。


    如今嶽錦添還無下落,嶽靈心肯定是寢食難安。


    江玹逸想著,把摘下來的梅花遞給秦海,“照辦吧。”


    秦海連連點頭,招呼小太監趕緊找人過來剪梅花送到清秋院去。


    “皇上駕到——”


    秦公公的聲音傳入清秋院中,正在焦急走來走去的李嬤嬤和碧水對視一眼,慌慌張張地出來接駕。江玹逸隻是環顧一眼,未見嶽靈心的蹤影,於是簡單地揮了揮手,“起來吧。”然後便大步走向寢殿,一邊走一邊說,“皇後還沒起?今天禦花園有株梅花開得甚好,秦海給剪了下來,朕想著禦書房已經放了


    桂花,留著也是浪費,所以拿到清秋院來了。”


    李嬤嬤連忙給碧水遞眼色,碧水會意地衝上前去擋住了江玹逸,慌亂中卻不知說什麽好。


    江玹逸停下腳步,狐疑地看著這膽大的丫鬟。


    “那個,皇上,娘娘睡得淺,昨夜又失眠,現在好不容易睡會兒,您就別進去打擾她了。”


    打擾?江玹逸抿了抿唇,明明有些想問罪於這個詞,他堂堂一國之君要見自己的皇後,竟然是打擾?可說出口卻是,“朕會小心點,不會吵醒她的。”


    “皇上!您還是……”李嬤嬤見碧水攔不住,也跑上來擋住。


    “你們到底想幹什麽?”江玹逸皺起了眉頭,看這兩人古古怪怪的,難不成在掩飾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皇上,娘娘她、她……”


    “她到底怎麽了?”江玹逸見李嬤嬤欲言又止,提高了聲調逼問道,儼然一副你不說我就自己進去看的架勢。


    李嬤嬤跪下來,吞吞吐吐地說道:“娘娘她不願意見皇上你。方太醫說,娘娘現在的情緒激動不得,若是皇上就這麽闖進去,隻怕……”


    “笑話!”


    江玹逸憤怒地吼了一聲,嚇得李嬤嬤和碧水都噤聲了。


    “在這宮裏,朕想見什麽人就一定能見到,還需要看她的臉色不成?”


    “皇上息怒,娘娘畢竟抱恙在身,加上家中變故,一定是有些情緒不穩的,您還是給她一點時間為好,免得這剛剛平緩下來的關係又……”秦海連忙勸說,卻被江玹逸瞪了一眼,也不敢多言。不過這一群人輪番勸說,江玹逸至少沒有剛才那麽火大,站在寢殿門前猶豫了一會兒。李嬤嬤和碧水緊張地對視,之前江玹逸就下令讓嶽靈心在房間裏好好調養,不許出門,要是江玹逸現在進去發現嶽靈


    心不在房間裏,可就麻煩了。


    江玹逸往裏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終於還是歎了口氣,“把花留著,走吧。朕改日再來。”雖然不甘不願,江玹逸還是沒有越過這一步。或許秦海說得對,他從前就是太不懂得退讓,才讓他們的關係越來越僵,走到現在這種局麵,現在他嚐試著去改變一些事情,不為了別的,至少為了孩子著想


    。


    李嬤嬤和碧水總算鬆了口氣。江玹逸前腳剛走,她們後麵就討論起來:“怎麽辦,娘娘一夜沒有回來,會不會遇到什麽危險?”


    “別瞎想,娘娘功夫好,不會出什麽問題的,應該是發現了什麽線索,去調查了,才會拖到現在。”李嬤嬤一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看得出來,她其實比碧水還要緊張。


    嶽靈心失蹤了一夜又一個上午了,究竟去哪裏去……江玹逸走到院子裏,忽然一隻斷線的風箏飄來,打著翩兒落在了江玹逸麵前。江玹逸停下腳步,狐疑地四下張望,但是圍牆高築,他也沒看清楚風箏具體是從哪裏飄來的。他俯身拾起風箏來,隻見風箏翅


    膀上麵題了一首詩:


    舊日王孫堂前花,幾度秋霜幾度寒。


    誰人堪折空餘枝,明年春風笑新顏。


    “噔噔噔。”大門外忽然有人小心翼翼地敲起門來。


    有丫鬟上去打開了門,卻見是多喜站在外麵。


    “有什麽事嗎?”丫鬟問道。


    “那個,貴妃娘娘的風箏好像掉到這院子裏了,我來看看,你看方便替我們找找嗎?”多喜一改往日囂張跋扈的態度,用懇求的語氣問道。


    “風箏?這裏哪來的什麽風箏?你去別處找吧!”丫鬟說著就要關門。


    “慢著。”江玹逸喊了一聲,走上前去。


    多喜一看是江玹逸,竟是倒吸一口冷氣,連忙低頭說道:“奴婢不知皇上尊駕在此,怠慢失禮,還請皇上恕罪。”


    “多喜。”祝玲瓏快步走來,皺著眉頭嗬斥。“本宮不是跟你說了,別去找了,你怎麽還……啊,皇上!”


    祝玲瓏好像才看到江玹逸在一邊,趕緊福身行禮。


    江玹逸把手裏的風箏遞到她麵前,問:“你在找這個?”祝玲瓏低著頭把風箏拿過來,喃喃道:“臣妾讓她們別來打擾皇後娘娘,也知道皇上和皇後娘娘現在肯定不想看到臣妾,可是這丫頭不懂事,若是冒犯到皇上,還請皇上恕罪。臣妾這就帶她回去,好好教訓


    她!”


    祝玲瓏轉身要走。看到她單薄的背影,江玹逸擰起眉頭,心頭忽然一陣酸楚。她就好像這隻斷線的風箏,在寒風中瑟瑟搖曳,不知要零落到何處。


    江玹逸拉住她的胳膊,道:“朕正好也要走,就隨朕一路吧。”“皇上……”祝玲瓏怯怯地看著江玹逸,他的表情比前幾日溫和許多,可是她仍不敢確定他是不是真的不計較之前的事情了,於是又把手抽了回來。“臣妾還是先回宮吧,免得又惹皇上生氣。皇上為了政事已


    經很疲勞了,臣妾不想成為皇上的拖累。”


    “誰說你是拖累了?”江玹逸幽幽歎了口氣,想起她寫在風箏上的詩句。這薄情的後宮,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本是常態,可是他也曾對她說過,無論他的身份地位如何變化,此心不變,此情不移。他不知道自己的誓言是否還能遵守,因為如今看著她的臉,除了心底那一


    絲酸楚,別無其他,隻是想到這麽多年她在自己身邊,不離不棄,他又怎麽忍心看她形單影隻,因另一個女人而落寞離去?


    “走吧。”江玹逸重又拉起祝玲瓏的手,雖無多言,卻堅定地往前走。


    秋風吹拂起這久釀的思緒,好像往事曆曆在目。幼時也是在這皇宮大院裏,他是無人注意的皇子,有著最卑賤的出身,最恥辱的烙印,所有人都對他敬而遠之。舊病纏身的母親,身為賤婢,病重時仍要做工,終於病倒。沒有一個人同情他,沒有一個人


    對他說過哪怕一句安慰的話,就連最親的人也隻是睥睨著他,說了一句,“把屍體處理了,朕不想再看到這個賤人。”那時候,看著那個應該被他稱為“父皇”的人遠去的背影,他凝結的眼淚再也落不下來。就在那個時候,他遇到了那個小女孩。她從草叢外麵遞進來一顆糖,說:“這是我悄悄藏起來的,送給你,你不要哭啦!男子漢大丈夫,要有骨氣!你以後一定會變得很厲害,變得再也不敢有人欺負你的!


    ”


    他發誓,他要變強,他要保護所有想要保護的人,包括他自己!他在自己身邊豎起高牆,拒絕所有人接近,因為他知道他們都想看他的笑話,隻有她全心全意地陪伴自己,相信自己。


    可是如今,那個小小的身影卻是這樣遙遠。


    童言無忌的一席話,俘獲了他的心,讓他把這絕望中的一根稻草當成了愛情的曙光。


    此刻握著祝玲瓏的手,卻是那麽尋常。他從前對她的寵愛,不過是為了報答陪伴之恩,更為了……


    江玹逸止住混亂的思緒,覺得自己似乎想得太多了。近來各種事情搞得他心神不寧,總是喜歡胡思亂想,他想自己或許是太累了,才會有這種想法。


    他對祝玲瓏,怎麽可能沒有愛情呢!沒有愛,他怎麽會與她夜夜抵死纏綿,怎麽會讓她寵冠後宮,怎麽會包容她的一切小動作!


    “皇上好久沒有為臣妾畫畫了,今日難得清閑,皇上能不能幫臣妾畫一幅畫?”祝玲瓏忽然挽著江玹逸的胳膊說。


    “畫畫?”江玹逸停下腳步,皺眉看她。


    祝玲瓏自知失言,趕忙低下頭說:“是臣妾貪心了。皇上肯陪臣妾走這一路,臣妾已經很滿足了。那……臣妾就先進去了。”


    旁邊便是景雲宮的大門,祝玲瓏作勢要走,卻聽江玹逸低聲道:“去準備筆墨吧。”


    祝玲瓏回頭看了江玹逸一眼,確定自己沒有聽錯,臉上瞬間煥發出欣喜的光彩來,幾乎是跑著進去,親自張羅開來。


    江玹逸看著她跑來跑去的樣子,不禁露出一絲笑容。


    應該,是愛著的吧……一定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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