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裏,火盆裏的溫度變得低了,秦公公怕打擾到江玹逸和嶽靈心,所以隔很長一段時間才進來添一次炭火。


    嶽靈心身上蓋了兩床被子,倒不覺得冷,但是手心上的溫度卻越來越低,越來越涼。她睜開眼,看到江玹逸趴在床邊,枕著他的一隻手睡著了,另一隻手還握著她。


    忽然想起了李嬤嬤說的話。


    “奴婢覺得,皇上是真的在擔心您。”


    真不知道,若是以前自己聽到這句話,會有多高興,而現在,她卻完全無法想起那種高興的感覺,好像離上一次他讓她開心起來,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她已經想不起來,那是怎樣的心動。


    原來愛與不愛的區別,是這樣微妙。


    嶽靈心小心翼翼地把手從他手心裏抽出來,撐著身子坐起來,盡量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披上外套下床走了出去。


    外麵溫度很低,能感覺到冬天越來越近。


    嶽靈心朝掌心嗬了一口氣,搓了搓手,抬頭望著屋簷底下滴落的雨珠。隔著雨簾,她看到庭院裏那棵烏心石,葉子落了滿地,可它依然蒼勁。“這麽晚了,不在屋裏好好休息嗎?”側麵傳來了熟悉的音色,嶽靈心還是小小地嚇了一跳。她轉過頭,看到幾乎隱匿於夜色中的那個人影,他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手裏拿著劍,背倚在門廊的柱子上,正朝


    嶽靈心這邊看過來。


    夜色太濃,嶽靈心隻能借著天光看到他的大體輪廓,但是她聽得出來,是薑凡的聲音。


    “你不也一樣?”嶽靈心笑了笑,繼續抬起頭來望著雨幕,好像這在她眼裏也是一副美好的風景。


    薑凡的語調還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在這一點上,像極了江玹逸。


    “我是侍衛,習慣了行走在黑暗中。”嶽靈心的笑容有些冷了下來,繼而一絲愁容漫上眉頭,她轉過去看著一動不動的薑凡,他們隻見不過兩三步的距離,卻好像隔了他們認識以來的整個七年。初見他時,他還隻是一個落魄街頭、受人欺淩的


    小乞丐,而如今,他已經是當朝皇帝的貼身侍衛,掌管皇宮內大大小小上千禁衛軍,是閔朝皇宮和江玹逸身邊的最後一道防線。


    可是看著他,嶽靈心卻無法替他高興得起來。


    “小凡,你怨過我嗎?”


    “怨?”


    不知道是那個生疏了的小名,還是這一個薑凡從未想過會從她口中說出的字眼,他喉間的氣息有一瞬間停滯。


    夜色太濃,嶽靈心甚至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是那麽孤零零的一個影子,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想想也覺得心疼。嶽靈心點點頭說:“對,你有沒有怨過我,把你推向皇宮,推進這麽多年的權欲鬥爭之中,走過那麽多風風雨雨,你有多少次在死亡邊緣掙紮,都是因為我當初的一句話……一句話,或許,是我害了你這一


    生,都被禁錮在這高牆大院之中,不得自由。”


    “自由?”薑凡好像聽了笑話,言語裏有低低的自嘲的笑。“不管有沒有遇到你,我都不會是一個自由的人。但至少這七年,我沒有後悔過。”


    沒有後悔,遇到過你。


    薑凡最後那句話,哽在了喉嚨裏,雨水在那一刻將他的眼神照亮,他的眼裏滿是她的身影和輪廓,下一秒又沉入無邊的黑暗之中。嶽靈心看了看雨,又轉回頭看了看他,露出輕淺的笑容。對於薑凡,她似乎有太多話要講,但是仔細想來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有太多的事情、太多人的命運因為她而改變,或許,從她的靈魂來到這個


    時空開始,就注定了她要改變往後的這一段曆史。


    沉默了一會兒,薑凡開口說:“外麵涼,您進去歇著吧,不然身體吃不消。”嶽靈心伸出手接了一滴雨在掌心裏,小聲地呢喃說:“不知道我爹在南疆,過得怎麽樣。南疆的氣候,是不是比我們這邊要溫暖一些,那邊,是不是也在下雨,爹爹他的腿受過箭傷,陰天下雨的時候總會疼


    ,現在還有沒有人能在他身邊替他按按腿腳,讓他緩解一點疼痛……”


    “雖然我不知道南疆的天氣,但我知道,嶽將軍南征北戰多年,絕不是脆弱的人。”薑凡沉聲說道。


    嶽靈心笑起來,臉上愁容也舒展了些許,“沒錯,不管多苦多累,爹爹總是會咬牙堅持下去的。我也要為了他,堅持下去,隻有這樣,我們父女才有重新相見的一天。”


    薑凡抿了抿唇,雨光照著她的臉,他看見她眼裏有淚光,他的眼眸裏千言萬語,卻沒有一句說出口。


    “好了,我去睡了。你呀,這麽冷的天在外麵守夜,也要多穿一點,知道嗎?”嶽靈心強打精神,故作俏皮地嗔道。


    薑凡隻是目送著嶽靈心轉身進了寢殿。江玹逸還是像剛才一樣趴在床邊,嶽靈心也不想吵醒她,小心翼翼地躺回床上去,側過身來時,看到江玹逸的臉。好久沒有這麽近地看過他這般安靜的臉,短短一眼,仿佛跨越了千年。他就好像千年前被


    自己遺落的那個人,她追隨著他而來,一路跌跌撞撞,拚盡全力,隻為了初見那一眼,而後她開始明白,千年之前的執念,隻是為了結局的放手……在安泰殿休養了一段時間,嶽靈心漸漸感覺身體恢複得不錯了,可以下床走動,也能做一些簡單的運功,若是再裝昏睡,怕是早晚有一天被江玹逸拆穿,到時候兩人清醒著麵對麵,不知又是怎樣的場麵,


    於是趁著江玹逸去早朝,她趕緊叫來李嬤嬤收拾東西回雲坤宮。


    兩人剛回到房間裏安頓好,暖霧就找來了,帶著一臉酸酸的笑容,倚著門問道:“喲,看來這安泰殿的伺候果然是不一樣,要死了的人去住了幾天,馬上就又生龍活虎了。”“暖霧姑娘要是沒有事情吩咐,我們想先打掃一下屋子,怕到時候灰塵嗆到你就不好了。”嶽靈心不想跟暖霧提安泰殿和江玹逸,她在皇帝的寢殿裏住了這麽長時間,這會兒被人諷刺兩句也不是意外的事情


    ,但她並不想浪費時間在口舌之爭上。別人願意怎麽想,終究是別人的事,嘴也長在別人身上,說不掉自己的一塊肉就行。


    嶽靈心一邊這麽說,一邊拿著枕頭往門外撣了撣灰,果然嗆得暖霧捂著鼻子咳嗽起來。


    暖霧知道嶽靈心是故意的,臉也氣得青一陣白一陣,提高了聲調說道:“本姑娘當然是有事!今天中午娘娘要做蓮子羹,需要一些新鮮的蓮子,你趕緊去湖裏采來,晚了,耽誤了娘娘用膳,你擔待不起!”


    “蓮子?”嶽靈心看了一眼外麵下著的小雨,皺起眉頭。“這下雨的天,我一個人怎麽下水采蓮子?”


    “不是還有這老婆子幫你嗎?”暖霧瞅了一眼李嬤嬤。


    “可是李嬤嬤她……”


    “廢話這麽多!我告訴你,一個時辰內采不來蓮子,你就等著受罰吧!還有這老婆子,一樣免不了!”暖霧哼了一聲,絲毫不聽嶽靈心的解釋,轉頭就走了。


    沒辦法,李嬤嬤隻好說:“小姐,奴婢陪你去吧。”


    “別,李嬤嬤,你不會遊泳,就別去了。我去就好了。”嶽靈心搖了搖頭。“不行,小姐,你這身子才剛剛恢複一些,怎麽能下水呢?還是這種天氣,會凍壞身子的!”李嬤嬤堅決反對,可是她不會遊泳是事實,怎麽也拗不過嶽靈心,隻好答應自己在岸邊遠遠地等著,讓嶽靈心去


    摘蓮蓬。


    主仆二人打著傘,走到禦花園蓮池邊。


    圓圓的蓮葉漂浮在湖麵上,雨水打下來,在蓮葉上濺起晶瑩的水珠,煞是好看。世人都會吟詠荷花,卻不知,恰恰是蓮葉保護著蓮花生長,並且孕育著蓮蓬,結出蓮子來,供人食用和入藥。


    嶽靈心盡量先割下靠近岸邊的幾個蓮蓬,李嬤嬤也壯著膽子在旁邊打傘。波光粼粼的湖麵,李嬤嬤卻一點都無心欣賞,小心翼翼地挪動著每一步。


    這時候有個侍衛急匆匆地跑過來,叫喊著:“李嬤嬤,皇上宣你到禦書房覲見。”


    “皇上?”李嬤嬤和嶽靈心對視一眼,兩人都露出不解的目光。


    “不用擔心,李嬤嬤,他不能拿你怎麽樣,也許是看到我們離開了安泰殿,所以想召你問問。你就說,我嶽靈心福薄,受不起皇上的恩惠,怕短命。”嶽靈心對李嬤嬤囑咐道。


    “可是,這下著雨,小姐你……”李嬤嬤為難著。


    嶽靈心搖搖頭,“一點小雨,我一個人可以應付的。你趕緊快去快回,不然咱們一個時辰內回不去,暖霧又有話說了。”


    “是。”李嬤嬤隻好聽嶽靈心的話,把傘留給嶽靈心便跟那侍衛走了。嶽靈心一手撐著傘,一手去水裏撈蓮蓬,胳膊肘以下都凍得發紅了。這個時節,早開的蓮蓬都已經被宮人收走了,現在能撈到的也是一些“漏網之魚”,這柳妃也是嬌生慣養,非得要新鮮的蓮子,或許也隻


    是為了讓自己吃點苦頭,這些嶽靈心都有想到,所謂寄人籬下,大抵就是這樣,明知道是被有意擠兌,也要順從地低下頭顱。


    她嶽靈心,竟然真有這麽一天,逆來順受!


    忽然,她動作一滯,想起了有些不對勁。“皇上他……怎麽會知道我們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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