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涼,通往芳陽苑的小巷滿地落葉,竟鮮少有人清掃。一年多以前,這裏還是人聲鼎沸,來來去去的宮人巫術,而如今一朝失勢,門可羅雀,哪還有人關心她的死活?


    嶽靈心在大門前敲了敲門,沒有人應門,但她發現大門並沒有關,於是直接推門進去了。


    大院裏果然也是冷冷清清的,一片凋敝的景象。


    雖然嶽靈心早已料到芳陽苑的落敗,但也沒成想蔣貴人會落魄到這個地步,偌大一個宮殿,竟然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進了寢殿裏,更是一股腐臭的氣息,到處都是灰塵,好像許久沒有人住過了一樣。


    “小姐,這地方陰森森的,我們還是走吧。”李嬤嬤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自從無頭女鬼的事情之後,雖然最後證明了不過是有人搞鬼,可李嬤嬤的膽子還是變得比以前小了很多。“來都來了,總要見了人再走吧。”嶽靈心向著床走去,看了一眼,蔣貴人並不在床上,但是床尾的地方有幾個冷硬的饅頭,都已經發黴了。嶽靈心聽見有悉悉率率的響聲從床位邊的牆角傳來,好像是老鼠


    在翻找東西一樣。她秉著呼吸靠近,瞧見扯落一半的帷幔擋住了一個瑟瑟發抖的身影。


    “蔣貴人?”嶽靈心小心地叫道,好像是怕嚇到躲在裏麵的人。她慢慢地拉開帷幕,第一眼便看見了那張分辨不出五官的臉來。


    “啊!”


    反而是那“怪物”先尖叫了出來,抱著頭,一下把臉埋了起來,似乎是被嶽靈心嚇得不輕。


    除了蔣貴人,誰還會頂著這樣一張臉!


    “蔣貴人,你別怕,我沒有惡意,我、我隻是想來看看你。”嶽靈心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怕再走近一點,會讓蔣貴人失控。


    “走開!走開!”蔣貴人驚聲尖叫,一把將嶽靈心推開,抱著頭竄了出去。嶽靈心反應過來,趕緊把蔣貴人抓住。蔣貴人拚命地抱住頭,不讓人看到她的臉。


    “我們不是想害你,我們是來幫你的。你別怕,別怕。”嶽靈心把蔣貴人扶到床邊坐下,讓李嬤嬤打開糕點盒,把糕點都擺在蔣貴人麵前。蔣貴人似乎已經好久沒吃過東西了,一看見那麽多糕點,立馬抓起盤子裏的東西拚命地往嘴裏塞,哽了好幾次,還是嶽靈心喂她喝水,才幫她咽下去。這會子蔣貴人似乎也不怕人了,反正她蓬亂的頭發已


    經遮住她大半張臉,露出來的部分扭曲得根本不像一個人。糕點屑沾在她的頭發和嘴角上,嶽靈心見了,趕緊拿出絹子來幫她擦拭。


    “唉。”李嬤嬤歎了口氣,“現在看起來,這蔣貴人也是個可憐人,曾經風光大嫁,備受恩寵,如今卻落得個淒淒慘慘戚戚的下場。”


    “都是我害了她……”嶽靈心低下頭,愧疚感湧上心頭。“小姐,這怎麽能怪你呢?當初是皇上,故意利用蔣貴人來刺激你,利用你對他的癡戀,引誘你不停地犯錯……要說錯,也是皇上的錯啊!說到底,小姐你和蔣貴人一樣,都是皇上的一顆棋子,一個受害者


    而已!”李嬤嬤說到激動處,又頗為憤怒。“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反正一切都過去了,悲劇已經鑄成了,終究我也是在這其中推了一把,不管怎麽說,我對蔣貴人都是有歉意的……”嶽靈心說著,蔣貴人突然被噎住,摸著自己的脖子難受地掙紮


    起來。


    “快、快拿水!”嶽靈心趕緊上去抱住蔣貴人,招呼李嬤嬤把水遞到手上來,灌給蔣貴人喝下。“怎麽樣了?”


    蔣貴人的嘴一張一合,似乎是想說什麽。


    嶽靈心聽不清楚,隻能俯身湊近了一些,隱約聽到蔣貴人說出幾個字來。


    “去、死、吧。”


    嶽靈心不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麽,微微皺起眉頭,突然感覺胸口一陣劇痛!


    噴湧的鮮血瞬間濺滿了蔣貴人的臉。嶽靈心低下頭,看見蔣貴人雙手握著匕首,直直地紮在自己的胸口裏。憑著嶽靈心對身體構造的了如指掌,她幾乎能感覺到刀尖兒貼著她的心髒膜,就要刺進她的心髒裏。嶽靈心下意識地推開蔣貴人,蔣


    貴人卻舉著刀再次撲上來!


    “嶽靈心!你去死!去死!”


    蔣貴人聲嘶力竭地叫囂起來,原本就看不出容貌的臉上更是混亂扭曲不堪。她醜陋的傷疤裏歪歪扭扭的不少鮮紅的紋路,此刻也好像要崩裂開來,濺出鮮血。


    原來她根本就沒瘋!她裝了這麽久,就是要利用嶽靈心的同情心和愧疚感,趁嶽靈心放鬆警惕,對嶽靈心下殺手!“小姐!”李嬤嬤嚇得麵無血色,抓起一邊裝糕點的盒子狠狠地砸向蔣貴人的後腦勺。蔣貴人吃痛地悶哼一聲,暈了過去,匕首卻依然紮在嶽靈心的胸口上。鮮血不斷地冒出來,李嬤嬤眼睜睜看著,卻不知


    該如何是好。


    李嬤嬤試著把匕首拔出來,嶽靈心卻抓住她的手,艱難地搖頭說:“不行,拔出匕首會大出血……去、去叫禦醫……”


    李嬤嬤抹了一把眼淚,好讓自己看得清楚些,卻發現雙手上沾滿了鮮血,塗得整張臉也是粘糊糊的。聽到嶽靈心這麽說,她猶豫了一下,知道自己確實無能為力,才趕緊起身跑出去。


    昏暗的天幕好像一塊厚重的布料,沉沉地壓在頭頂上。


    暖霧在前麵領著,指引後麵跟隨的蘇沐漓往湖心涼亭去。蘇沐漓一邊走一邊環顧四周景色,皇宮裏的秋日仍然繁華,樹葉綠的、紅的、黃的,各色交疊,層層盡染。


    “暖霧姑娘,不知今日柳妃娘娘召草民進宮,究竟有什麽事情?”蘇沐漓從風景中收回目光,略帶疑惑地看向暖霧的背影。


    暖霧回過頭,笑嘻嘻地說:“奴婢看娘娘今兒個盡情不錯,應該是有好事吧。蘇家主這邊請,前麵就到了。”


    蘇沐漓遠遠地看見人工湖上的涼亭裏坐了個雍容華貴的女人。


    突然,另一邊跌跌撞撞奔跑的老邁身影映入蘇沐漓眼中。他定了一下,看清楚竟然是李嬤嬤。蘇沐漓心頭浮起疑惑,更是看到了李嬤嬤手上和臉上都是血跡!他趕緊調轉腳步,幾步走到李嬤嬤跟前。


    “發生什麽事了?李嬤嬤?李嬤嬤!”


    李嬤嬤就好像失了魂兒一樣,急急忙忙隻顧著往前衝,蘇沐漓叫了她好幾聲,她才反應過來。


    看到蘇沐漓,李嬤嬤眼裏突然迸出了光亮來,她一把抓住蘇沐漓的胳膊,慌忙說道:“蘇家主,救救我家小姐!救、救救我家小姐!”


    蘇沐漓心頭一震,朝著李嬤嬤指的方向,趕緊跑了過去,都沒顧得上與暖霧說一聲。


    暖霧瞧見蘇沐漓匆匆忙忙地就跟著那個李嬤嬤跑了,怎麽叫也沒能把人叫住,隻能跺了跺腳,跑去湖心亭向柳如雲稟告。


    淅淅瀝瀝的雨還在下個不停,窗外光影斑駁,映在昏暗的屋裏,嶽靈心蒼白的臉上一顆顆豆大的汗珠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力氣仿佛正一點點地從身體裏被抽走,隨著指縫裏不斷溢出的鮮血,嶽靈心知道自己存活的機會正在隨著這些鮮血流走……隻要耽誤得越久,她能活下來的幾率就越低。


    嶽靈心是外科醫生,她知道這種刀傷在多久以內得到治療才是最佳,何況這是在古代,沒有21世紀那麽先進的醫療手段和器械,再拖下去,她恐怕要支持不住了。


    也不知道,李嬤嬤現在到哪來了……


    “嶽姑娘!”突然有男人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嶽靈心恍惚抬起頭,模糊地看到一襲熟悉的清影奔來,幾步就走到她麵前,一把將她橫抱起來。


    “嶽姑娘你撐住!”蘇沐漓抱著嶽靈心就往外衝,李嬤嬤跟在他後麵,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看到蘇沐漓跑出去,李嬤嬤又趕緊跟上,這一路滴落的血跡,讓李嬤嬤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太醫!”蘇沐漓衝進禦藥房,大聲喊著,引得好幾個太醫都從內間跑了出來。


    蘇沐漓的臉上和身上都沾了鮮血,慌慌張張地把嶽靈心放到病床上,太醫們過來圍了一圈兒,開始診斷治療。


    “我早就說過,讓小姐別去、別去,她就是不聽,就是不聽啊……”李嬤嬤帶著哭腔,拍著自己的大腿。看到這麽多太醫圍著嶽靈心,半天也沒個結果,李嬤嬤更是急得團團轉。


    “皇、皇上!”


    秦公公忙亂的聲音在遠處響起來。


    很快,就看見衣衫不整的江玹逸快步走來,看他的樣子,應該是走得急沒來得及穿好衣服。


    太醫們見江玹逸突然來了禦藥房,紛紛過來參拜。江玹逸卻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徑直走向嶽靈心,此刻,他眼裏好像隻有台上那鮮血淋漓的一個人。


    “嶽靈心!”


    恍惚中,嶽靈心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努力睜開眼,看到眼前這一身龍袍,明晃晃得,刺得眼底生疼。他抓住她的手,力氣也大到讓她覺得疼。


    疼……全身都疼……


    好像要散架了!嶽靈心眼神渙散地看著眼前的人,好像已經分辨不出他究竟是誰。但是他握著她的手,那麽緊,好像是拚命要留住她漸漸流逝的生命。他一隻手握著她,一隻手捂住她的胸口,身體緊繃得好像隨時會受驚


    的鳥兒。


    鮮血從江選的手掌下不斷地溢出來,將他明黃的衣袖染得通紅。


    “嶽靈心,你給我清醒一點!我不許你死,你聽見沒有!”說著,他回頭對跪了一地的太醫們吼道,“你們都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來給皇後療傷!她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朕要你們整個禦藥房陪葬!”嶽靈心的眼神越發渙散,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她的耳邊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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