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玹逸揚了揚手,示意獄卒住手,讓嶽靈心先把話說完。


    都到了現在了,他想聽聽,她還要說些什麽。


    “你知道,我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麽嗎?”嶽靈心喃喃地問道。


    江玹逸眼裏的光閃爍了一下。他的腦海裏不假思索地浮現出答案,可是他沒有開口。


    她最後悔的事情,應該是遇見了他,選擇了他吧?


    隻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朕早就跟你說過,做朕身邊的女人,未必會有好結果。今天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江玹逸的語調平靜如初,好想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可是他看著那張曾經無比憎恨的臉,心頭卻像有什麽東西在拉扯。


    他胸口裏悶悶地。


    嶽靈心搖了搖頭,“我最後悔的事情,是當初替你擋了那一刀。”


    江玹逸呼吸一滯,古井無波的眼神仿佛被人投下了一粒石子,激起層層漣漪。


    “你想要朕死,那就不該對瓏兒下藥,有什麽都衝著朕來不就好了。你若是溫順地呆在朕的身邊,也不至於走到今天的地步,那麽,也許你還有這個機會,要朕的命。”江玹逸並不惱,隻是恨。


    恨她傷了他最愛的女人。


    恨,她為什麽這麽不爭氣,竟然選擇這麽愚蠢的方式來報複他。


    他們之間的遊戲,本就不該殃及其他。


    “我後悔那時候,沒有讓那把刀刺進你的胸口,這樣,我就能親手剖開你的胸腔瞧一瞧,你到底長了一顆什麽樣的心。我嶽靈心,醫得了這世上所有的心傷,卻獨獨沒有看清楚,眼前那個人的心。”嶽靈心自嘲地笑了笑。


    江玹逸握緊了手掌,咬牙說道:“你以為你說這些,朕就會顧念往日的情分,放你一馬嗎?朕給過你無數的機會!可是你為什麽,為什麽要逼朕走到這一步!”江玹逸大掌一揮,將案幾上放的茶盞拂落在地。


    陶瓷在落地之前,已碎裂成無數塊。


    鮮血從江玹逸的手掌中流了出來。他握成拳,將滾燙的液體握在掌心。


    昏黃的光,在他們之間幻成了最寬的溝壑。


    這時候有人從後麵進來,在秦公公耳邊小聲地說了幾句。秦公公睜大眼,急急忙忙地走到江玹逸身邊,低聲說道:“皇上,嶽將軍在禦書房求見。”


    江玹逸眼中的怒火慢慢褪去,變成往日的冰冷和波瀾不驚。他轉過頭看了一眼秦公公,又看了看嶽靈心。


    “把她帶下去。”說罷,江玹逸轉身離開。


    嶽靈心看著那沒入黑暗的背影,終於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漫長的時間裏,她的意識一直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奔跑。好不容易看到了一點亮光,她伸手想去抓住,卻看見幽暗的光芒中站了一個人。


    他的背影,如此熟悉。


    嶽靈心陡然驚醒了過來,好像做了最可怕的噩夢,顫抖著不停地深呼吸。


    “娘娘?娘娘,沒事了,沒事了。”李嬤嬤柔聲說著,輕輕地撫摸著嶽靈心的頭,就像小時候哄嶽靈心睡覺一樣。自從母親去世之後,李嬤嬤就一直像母親般照顧著嶽靈心。嶽靈心對母親的印象並不深,卻很熟悉李嬤嬤的味道,這味道讓她安心。


    她的呼吸慢慢平靜下來,才發現她躺在李嬤嬤的腿上。還是幽暗的窄窄的牢房,不過這一次,她和李嬤嬤被關在了同一間。


    “我睡過去多久了?”嶽靈心感覺到唇上濕濕的,但是喉嚨卻很幹澀。


    方才李嬤嬤用水壺往她嘴裏灌進去的水,全都被她吐了出來。


    她還記得那天暈過去的事情,隻是全身酸軟得厲害,腦子裏也昏昏沉沉地,沒有一點時間概念。


    “兩天了。幸好方太醫偷偷拿了些藥過來,不然奴婢真不知道……”李嬤嬤說著眼圈紅了起來,聲音也哽咽了。


    嶽靈心掙紮著摸到李嬤嬤的手,“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娘娘你……”李嬤嬤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曾經被多少人捧在手心裏的寶,為什麽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以前在家,老爺連大聲斥責這個女兒一句都心疼,更別說動手,但是如今,嶽靈心躺在這裏,遍地鱗傷,幾乎丟了性命。


    “嬤嬤心疼你啊,我的傻姑娘!你做了這麽多,到底是為了什麽,還把自己弄到這步田地?嬤嬤為你不值呀!”


    “你給了他江山,給了他真心,到頭來卻換得一身傷痕!若早知如此,嬤嬤當初就是死,也不會讓你進宮來!”


    “當初送你去學堂,早知你會遇到這樣的人,嬤嬤無論如何也會阻止你接近他,更不會讓你喜歡上他……”


    嶽靈心眼中盈了淚水。“嬤嬤,你不要這麽說,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自己的決定,不是你的錯。愛一個人,就算倒回去一千次,一百次,就算知道最悲慘的結局,也終究會義無反顧。我不後悔愛過他,我隻是後悔,為什麽把身邊無辜的人都牽連進來,還害得嬤嬤你跟我一樣身陷牢獄。是靈心對不起你,對不起嶽家。”


    “你這丫頭,嬤嬤不許你這麽說!不管別人怎麽看你,怎麽對你,在嬤嬤心中,你永遠是嬤嬤的寶,知道嗎?你乖乖養好身體,嬤嬤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會想辦法把你救出去的。”


    “嬤嬤……”


    “聖旨到——”太監的聲音,打斷了嶽靈心要說的話。


    隻見兩名獄卒帶著奉旨的太監,走到了牢房門口。太監麵對著嶽靈心二人,展開聖旨宣讀:“皇後嶽氏,居高位而不尊,心懷不純,肆意擾亂後宮,殘害皇嗣,罪不可赦。茲念其父、其祖父代代為官,為閔朝做出汗馬功勞,特赦其死罪,即時廢其後位,貶為賤婢,發配下等房,永世不得麵聖!欽此!”


    嶽靈心閉上眼。終於,這一刻還是來了。


    廢其後位,貶為賤奴,永世不得麵聖!


    嶽靈心隻想笑,笑得胸口悶痛。


    “犯婦還不起來領旨謝恩?”獄卒凶神惡煞地朝裏麵抽了一鞭子。


    “你們!”李嬤嬤怒目相視,生怕鞭子打到嶽靈心,連忙用手護著。


    “算了算了,跟兩個賤奴計較什麽?”太監冷哼一聲,將聖旨從鐵條中扔了進去。


    明黃錦緞的卷軸打在嶽靈心身上,不痛不癢。


    七年光陰,過眼雲煙,慢慢地、慢慢地都從嶽靈心腦海中掠過。一年前躺在病床上的場景,再次重現。


    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被他傷得這麽深,卻原來,心底深處留藏的一份淨土,終究是被踐踏得體無完膚。


    景雲宮。堂前的桂花樹已開滿了花苞,飄著濃鬱的香氣。


    “皇上駕到!皇上駕到!”鸚鵡站在牆頭學舌,不時地撲打翅膀,弄出聲響來。


    多喜望了一眼牆頭,嗔道:“這扁毛畜生!”說著抓了一把鳥飼料,走到牆下喂給那鸚鵡。她一邊喂一邊眉飛色舞起來,“畜生就是畜生,給點好處就認主。不過呀,現在我們也不需要你了,吃了這頓,還是到下人房裏去找你的主人去吧!”


    說罷,多喜揮舞著袖子驅趕。鸚鵡嗖地一下飛了起來,衝進雲霄,轉瞬不見了影兒。


    “皇上駕到——”這一次,是秦公公的聲音。


    多喜連忙跪下迎駕。


    江玹逸在她身邊停下來,問道:“瓏兒呢?還睡著嗎?”


    “娘娘剛醒了會兒,奴婢端了參湯過來,但是……娘娘還是不肯喝,這會兒又躺下了。太醫說,要是再”多喜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說道。


    江玹逸皺起眉頭,話不多說,徑直走進了寢殿裏。


    剛到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了囈語聲。


    “孩子……不要!啊!”


    江玹逸疾步推門而入,隻見祝玲瓏滿頭冷汗地從噩夢中醒來,掙紮著要坐起來。江玹逸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去,一把將她抱在懷裏。


    “又做噩夢了?嗯?”江玹逸用下巴抵住祝玲瓏的額頭,輕輕地磨蹭。


    “皇上……”祝玲瓏偎在江玹逸胸口,淚水決堤而出。她緊緊地抓著江玹逸的袖子,抽泣著說:“為什麽?為什麽要奪走臣妾的孩子?他還那麽小,他還沒來得及叫臣妾一聲娘親,叫皇上一聲父皇……為什麽?臣妾到底哪裏做得不對,惹姐姐生氣,她要這樣對臣妾?”


    江玹逸抬起手來,像是要安撫地拍拍她的背,卻又遲疑了。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資格去安慰她,因為曾經有那麽一會兒,他竟然覺得嶽靈心或許真的不是凶手。


    可是現在祝玲瓏在他懷裏哭得梨花帶雨,他才想到那無辜喪命的孩子,想到嶽靈心對祝玲瓏的敵意。正如嶽靈心所說,她付出了七年,整整七年,卻終究敵不過一個祝玲瓏。


    而這悲劇的始作俑者,究竟是嶽靈心,還是他自己?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和嶽靈心在一起,沒有為了如今的地位做出最初的選擇,或許所有人的悲哀都會最大程度地降低。


    可是現在,他除了去恨嶽靈心,恨她的狠毒、恨她打破這段平靜的相處以外,他還能怎麽辦?


    “你放心,朕會給你一個交代。她會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的。”江玹逸把手掌輕輕地放在了祝玲瓏背上。


    他的掌心是冰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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