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那麽熟悉,沒錯,就是上次老貓頭兒病發作時的聲音。看來這次,女鬼又要開始進攻了。


    房間裏,老貓頭兒帶著女鬼的聲音,用一種穿透卻又幽怨的魅聲在哼著歌。這一次她似乎有點忌憚莫醫生,沒有直接撲上來就咬,而是在一種審視的眼光看著他。


    “你是誰?為什麽會他的法術?”女鬼沒有說話,卻用一種心波傳遞到了莫醫生腦海裏。


    莫醫生行醫多年,對各種腦電波造就習以為常,很早就習慣並接受了這種腦電波傳送方法,所以直接就能理解女鬼的話。


    “你說的他是誰?“這一次莫醫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


    ”你的法術是誰教你的?”女鬼繼續問道。


    “看上去,你似乎對他很感興趣。”莫醫生這一次故意回避了問題,反問道。


    “你是他什麽人?”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為什麽對他這麽感興趣?”


    “你問的太多了。”


    “是你實在太關心他了。”


    “連你都能看出來我還在關注他。”


    “這個事情是無法掩藏的。”


    沉默,深深的沉默。女鬼低下頭了,眼神遊離,似乎陷入了一種絕望的痛苦和無盡的思念。雖然麵目醜陋,可是這一瞬間,她展現出來的不過是一個女人本能的依戀和相思,那份深情,讓人心裏生出一絲憐憫。


    莫醫生並不打破這沉默,他隻是靜悄悄站在一旁,等著女鬼從回憶裏自己走出來。趁這個時機,他悄悄地打開了歡迎治療師的功能之光,整個屋子立刻呈現出一片紫色氣暈出來。紫色是靈性高度集中的顏色,有助於人挖掘潛意識裏的能量。莫醫生希望借助靈性力量幫助女鬼回憶。當然,幻影室的燈光還是腦電波采集渠道,隻要有一個腦電波粒子發散出來,光線就能自動收集並轉換成畫麵投影在莫醫生的手表上。


    “小夥子,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厲害?”女鬼突然問道。


    “不,我隻是想盡力貢獻自己的能力。”莫醫生繼續麵無表情地回答,然後問道:“我知道,你還在想他。”


    “你說得實在太多了。”女鬼有些恍然。眼前這個人類實在不怎麽討喜,可是那天一閃而過的法術,那麽熟悉,那麽刺眼,那種光芒和力道,除了他,這世間再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可是你仍然擺脫自己在期盼他的事實,你在期待得到他的消息。”莫醫生依舊看不出喜樂地說道。


    “不然呢?你覺得我的臉天生就長這樣嗎?不,一切都是拜他所賜。”女鬼被莫醫生的話激怒了,憤憤地說道,“對了,你還沒回答我,你怎麽會他的法術?”


    “那你為何不去找他?隻要找到他報仇,就能解答你心中所有的疑惑,也知道他為何會傳授這個法術給我了。”


    “穀子,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隱瞞了我,為何連千百年後的一個小後生,都會你的法術?”女鬼惆悵地自言自語道。


    “你很愛他?”


    ”不,我恨他。“


    “為何?”


    “一個男人,拋妻棄子,為了一己之私不告而辭,這樣的人,你覺得我該不該恨?”


    “恨,可恨,你恨他很長時間了?”


    “他離開了多久,我就恨了他多久。”


    “入骨恨意針刺骨,是的,真是可恨,我能感受到你心裏此刻的痛苦”


    “你?不,不,你這樣一個小後生,永遠無法理解這份痛徹心扉之情。”女鬼輕蔑地看了一眼莫醫生,仿佛在看一隻不知死活的螻蟻。


    “那也沒關係,你隻管說,我隻管聽,你把事情說出來,總好過一個人憋悶著。”莫醫生並不因為女鬼的話而惱怒,這樣的情緒,他在谘詢室裏見多了。


    “也罷。”女鬼看著莫醫生,沉默了好一陣子。這個靜默時刻,時光凍結,空氣停留,莫醫生感覺自己似乎被凍在了某個冰麵上,空氣裏全是寒冷和淒涼。然而在這份沉默裏,有某種不能訴說的情緒,漸漸從冰凍的湖底深處釋放出來。


    莫醫生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腕表,那裏有一絲絲電波湧動。


    女鬼依舊沉默著不說話。可是沉默不代表無言,也不代表沒有動作。事實上,這個沉默,正是女鬼開始進入她自己內心世界的關鍵時期,回憶漸漸湧進她腦海裏。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莫醫生安靜地等著,眼角餘光不時看著腕表。


    幻影室裏,一個鬼魂,一個人間醫生,就這樣靜止不動,相互安靜著。除了紫色光暈時不時變動,一切就再也沒有變化。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莫醫生的手表突然輕跳了一下,莫醫生立刻低頭,隻見手表開始湧動一些模糊畫麵。


    畫麵裏,一個英俊儒雅的男人站在山峰遙望遠方。重巒疊嶂,煙霧繚繞的峰頂,他一席白衣,手搖蒲扇,麵帶微笑,仿若謫仙般出塵絕世,看了讓人移不開眼睛。而他骨子裏那份靈動自信,更顯示出無比的光芒。隻那一眼,她便看得移不開眼睛。


    莫醫生看著畫麵裏的那個人,不由自主深呼吸了一口氣。我的天,這個背影那麽熟悉,那麽親切,這......這不是師傅背影麽?


    此刻輪到莫醫生心裏翻江倒海了。他有過無數的預測,想到過多種可能性,可他從來沒有揣度過,這個女鬼會和師傅是這樣的關係。


    縱使身形模糊,煙霧繚繞看不清那人麵部,可是那麽多年,他對這個身形早已熟悉至極。每天早上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師傅,晚上睡覺前最後一個看到的也是師傅,師傅於他而言是老師,是朋友,更是父親,沒有誰比他更熟悉師傅的背影了。


    可是眼前這個畫麵,他實在被驚悚得不知所措。


    師傅竟然,竟然千百年前就和這個女鬼有瓜葛,那師傅到底是人是鬼?


    莫醫生心裏開始上下起伏。從小到大,天大的事情莫醫生都能麵不改色地冷眼相看,唯有師傅一個人,他放不下,也不能放下。這麽多年,他一直在努力尋找師傅的下落,可是從來不知道,再次看到師傅會是這般情景。


    女鬼卻並不知道莫醫生內心的起伏,依舊沉浸在往事的回憶裏。


    一個小男孩站在遠處,扒開草叢,怯怯地喊了一聲:“師傅,我們回家吧。”女鬼循聲望去,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童子,正一蹦一跳地朝白衣男子走去。小男孩的發髻隨意地挽在頭頂,穿一身褐色道袍,宛然一個小道童模樣。那男子回頭,看著小童子跑來,寵溺地摸著他的頭,道一聲:“我們回去吧。”


    女鬼看到這裏,嘴角帶著笑意。初次見麵,他那般溫暖陽光,仿若天上的太陽,光芒四射卻又溫和靈動,直到他離開了很久,她依然矗立在遠方,久久不願離去。


    她本諸侯之女,卻從小被父母寄養在深山,跟著藥王學醫。那天她翻山越嶺到山頭尋藥,正碰上他和小徒在峰巔觀氣象,這一眼望去,她把他看到了心裏。


    自此之後,但凡他在山巔,總能看到一個采藥女子悠然抱著藥兜,在山間的清風明月處休憩。長風佛發,藥草撲鼻,尤其那嘴角的微笑,更載著人間自在天的神韻。


    自此兩兩常相對望,寂靜歡喜。時光度人,這個采藥小女孩漸漸長大,那日漸豐腴的身形,慢慢凸顯的婀娜,被春風吹得越發動人。一回眸,星光閃爍的深情,是早已醞釀成熟的炙熱愛情。


    縱然天生奇才,場外之人,卻也煎熬不住這長相思常相望的春芽。


    彼時,他是深山臥龍,竹席一卷,書稿半山,每日悉心布局,洞曉天下大事。她是藥王學童,童真單純,一邊學習藥理知識,一邊享受著愛情的夢幻瑰麗憬。每個早晨,都帶著對他的憧憬起床,每個晚上,都帶著對他的思念入睡。那份期待和憧憬如此強烈,強烈到她每天都要再進一次深山,隻希望遠遠能看他一眼。


    他依舊日夜縱情學術,觀天象,達世事,往來凡塵,皆在掌控之中。隻是常常忍不住,在思緒的飄忽之際,想到那巧笑倩兮的模樣,嘴角忍不住微笑。


    “朝露晨霜,霧靄光芒。相思入夢,莞爾俊郎。”她悄悄在青草上劃下詩句,她知道她走後,他定會看到。


    “青草曼曼,群星燦爛。恍兮夢兮,言笑晏晏。”他在青石上刻下回句。


    “白衣為信風為媒,灼灼桃花,宜室宜家。”她在花瓣上以吻封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他在木枝上釋懷。


    日月乾坤,鬥轉星移。兩人在這樣的情愫裏各自生活,卻又彼此牽連。那時他是她的夢中人,她是他的心頭好。


    他出一趟遠門,下山查看世事,她日思夜想,茶飯不思。“知君不見君,多煩憂。盼君回複兮,空望愁。”她含著嬌羞,把心思寫進流水裏。


    “莫問歸鴻在何處,星空遙望牽掛住。”他遍訪諸國,卻在抬頭一瞬,把歎息裝進風裏。


    白衣落地,塵土歸來。他在山峰前觀天象,卻也在全力尋找她的身影。


    紅葉飄落,相思滿地。她帶著滿身的藥草味,從泥土裏挖出一棵又一棵藥草,卻在抬頭一瞬,欣喜若狂。沒有比他站在她身後,更讓她心潮澎湃的了。


    她驚顫的站起,眼裏全是歡喜和開懷。隻覺得數不清的星星照耀在自己身上,她興奮得有些頭暈。立刻扔下剛采的草藥,一把撲進他的懷裏。


    他寵溺地摸摸她的頭,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風輕柔地吹,山空寂靜,唯有樹木颯颯的身形在風中輕呼:“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深情對望,彼此的眼裏,藏著對方的全世界,那裏有無數神秘的能量在湧動。說不清的喜悅遍布全身,甚至讓他有些輕顫,隻把她抱得更緊,恨不得揉進自己的心裏。


    溫柔旖旎,銀河失色,所有的歡樂,都不及彼此親昵地靠近,來得更加透徹。


    他終於低下頭,用盡力氣吻住她,在她溫潤的唇上摩挲。她的唇仿若清晨的玫瑰花瓣,又似柔軟的糖果,淡淡的清香絲滑,纏住他的心神。時光靜止,風聲悄然。他隻覺得內心深處一股蓬勃的力量在湧動,想要用盡力氣擁有她。多年的渴望和相思在這輕觸的一刻爆發,他極力隱忍,卻終於叩齒而入,舌與舌糾纏撫摸,纏繞環扣,抵死纏綿。


    她在這一刻心跳加速,臉頰緋紅,嬌羞的模樣,讓人心裏更加發顫。


    這一刻,山穀也在屏住呼吸,河流也不再洶湧。所有的草木生命,都沉浸在一派寂靜中,悄悄地,把時間和空間留給這對有情人。


    她以為他會就這樣一路吻下去,他卻終究還是強行控製自己的欲望,輕輕地,靜靜地平靜下劇烈跳動的心髒,用盡一切力量溫和地睜開雙眼,看著她的雙眼,把心裏的寵溺和疼愛,毫無保留的釋放出來。


    “等我,娶你。”他溫柔地在她紅潤的唇上輕輕摩挲,把自己最珍愛的護身符親手係在她腰間。


    “我等你。”姑娘嬌羞卻又大膽堅定地看著情郎,柔情蜜意,肆意流淌在山間河穀。


    終於,寒來暑往,春去秋來。她終於坐上了大紅花轎,他騎著駿馬,用最樸素卻也最真摯的回應,把她帶到了他的山巔之居。


    他們終於成了夫妻。從此以後你是我的君,我是你的妻,我們彼此相伴,白頭到老。他終於接下了她的蓋頭,再次吻上她嬌豔欲滴的紅唇。


    紅鸞香火,暗香浮動月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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