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請您再稍微轉過身去一些;對,就是這個角度,采光率最好。”


    “哢嚓。”


    繆華翰摁下了快門鍵。


    “您看,這樣可以嗎?”


    “可以可以,還不錯。”女教授點著頭,手指在相機上自己臉上的一片暗沉區比劃了一下,“但是,我覺得這裏是不是應當處理一下?”


    “哦,您放心,這些照片都會作統一的處理;就是,所有的,嗯,‘這種部分’……”


    “啊,我懂,我懂。”女教授笑盈盈地回應著,“謝謝您了。”


    “不、不,應當謝謝您才是。”


    “嗨,感覺自從畢業了以後就再沒聽到過這類的理論了。”


    車上,繆華翰哈哈地說著,“還真是隔行如隔山呢!”


    鳴海晴暉陰鬱著臉,沒有和車上言談正歡的幾人搭話。手裏一本破舊的本子,他在翻看著。


    ……


    “每當我們通過已有的手段對低活性的細胞進行解離,實際上都存在著一個由衰竭再到死亡的過程;而正是在這一過程之中,受傷的部分並不會坐以待斃,而是主動地尋求可以延續其自身活性的場所並試圖在其中受到庇護,也就因此會向組織更加深處的地方延伸。因此,貿然地對已有的組織使用物理性質的技術來達到消解的目的,隻會令情況深層化、長期化、慢性化;而倘若不加節製地繼續下去,則有可能對組織或係統本身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


    “那麽,目前有對這種情況予以解決的方案嗎?”


    “從現有的角度來說,沒有。而就我個人的觀點來說,將這一希望寄托於基於純粹物質的無限再分和無限探索的自然科學,也許是一種不可行、甚至逃避責任的做法……”


    “所以,您希望借助‘蓋亞理論’來解決這個問題嗎?”


    麵對學生的質疑,年邁的埃瑞克博士扶了扶自己的眼鏡,緩緩答道:“因為人的意誌是通過物質的聚合與活動而產生的,那麽反過來,人格化的認識方式也同樣有效於聚合成為它本身的物質及其組成形式;‘蓋亞理論’正是基於這一想法而尋求超越已知範圍內所構成的聯係,用人的角度重新來認識人。理論上來講,我們可以通過對有機體進行引導來達成我們想要達到的效果。”


    “那麽,我們是否隻需要麵對著它們,為它們講述這些理論,它們就可以被我們引導成為我們想要的東西呢?”


    教室內哄堂大笑。


    埃瑞克博士並不聲辯什麽,隻是不再執拗於這一個話題,繼續了下一版塊的內容。


    ……


    “可是這樣一種辦法,盲目地去除掉生長出的神經組織,最終還是無效的,不是嗎?”


    “是的、是的。”雷吉諾德博士將雙手放在儀器的操作台上,望著培養皿中的生命體。“但起碼它在一段時間內是有效過的,不是嗎?”


    “可是既然最終會沒有效果,那之前的任何努力不就都是白費了嗎?那繼續這樣做下去還有什麽意義呢?”


    “你不能這樣去認識,晴暉,結果並不能夠否定過程。倘若這種方法尚還存在著可取之處,我們就應當嚐試。”雷吉諾德博士將一隻手揣進白大褂的兜裏,另一隻手的食指指點著他,“當你覺得最艱難的時候,就撇開這種約束。不要想著會有任何人向你要求結果,你隻要在這一過程中尋找到契機。”


    ……


    “我知道你心裏都在想著什麽,晴暉。但事實上,你不該參與,就像我對你的期望那樣。”


    埃瑞克博士駕駛著行車,一麵對副駕駛座位上的鳴海晴暉說著話。“哥白尼為什麽而死?他無非隻是堅持了一條在現在的我們看起來是再平常不過的真理,就被教會宣判為異端來處死。彼時的科學仍然還隻是神學體係中的一部分,它應當服務和維護神學,而不是挑戰神學;倘若認不清站在誰的天下說著誰的話,即便是再過崇高的理想主義者也死不足惜。”


    “博士……”


    “科學從來就沒有獨立過。即便是今天,它也隻不過是在跳出了神學的牢籠後、又跌入了金錢的火盆裏。這就是宿命。”


    “滴滴!”


    “——轟!”


    ……


    “噯,哥,你咋啦?從一上車就沒說過話。”繆華翰朝他的手裏投去一瞥,那上麵淨是他看不懂的字跡。


    “沒事。”鳴海晴暉合上本子,望向窗外。“隻是覺得他們在胡說八道而已。”


    “……”一車的人麵麵相覷。


    “晚上一起吃飯吧。”他換了條腿壓著,拍了拍褲子。“就當犒勞你們額外跑一趟了。”“喲謔!”


    “叮——”


    池田拿出了手機,一條新短信。


    “晚上和大家一起吃飯,車我用一下,自己先回家吧。”


    她有些乏力地將手機放了回去。


    在這輛返程的地鐵上,池田確實有些魂不守舍。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她隻是時常容易走神;呆呆望著每一站上麵的燈光閃過,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而現在,她有些擔心,如果他又是那樣一身的味道回來,自己該怎麽開口。


    到站了。


    和平日裏別無二致的歸程,不知道為什麽在今天顯得格外地漫長。也許是闊別了公交係統太久而留下的後遺症,現在的自己,沒有了車便等同於沒有了外出的必要理由。隻有在這時,她才會有些後悔當初沒有聽從他的勸告。


    “再買一輛吧。”


    “為什麽要買兩輛?”


    “萬一我們都要用呢?”


    “沒有這個必要吧。”


    那種時候,她並非不是體會不到男人更看中的那種寬裕,而是實在覺得奢侈,就像她自己會仰慕的那些當季爆款一樣沒有意義,也就自作主張地否定了。


    大概是公司的車被占用了,他才會開家裏的車吧。她會這麽安慰自己,但那隻是安慰。理了理今天臨走的時候加披的那件外衣,她走到了公寓樓的門口。那裏正站著的女人,暴露的皮革衣服,身體上的曲線雕刻出來一般骨感,站姿別致。她瞄了池田一眼,很容易認出了她。


    “我們……認識嗎?”


    “我們也許不認識,但我認識你的丈夫。”


    “……”


    池田攥緊了手中的提包。


    “嘿,明天記著準點上班啊。”


    “知道啦,再見啦!”


    鳴海晴暉搖下了車窗。


    送走了最後一個同事,他開始思索從這裏回家的路。在之前的三個小時裏,他幾乎是從市中心一直跑到了市郊,而他今天才深入地體會到距離的概念。城市的立體交通係統作為血管在聯通了各個地域的同時也發揮了切割的作用,往往隔著一條川流不息的街道便望不見對麵的情況;繁華和寧靜,一道之隔。看似是拉近了距離,卻又總是在經過某個轉角的時候,被加倍甚至無限地延展開來。


    車流量已經很少了,在這個時間也理應如此。


    “砰!”


    從後方傳導過來的一陣湧浪般的鼓動,他的第一反應是追尾。兩輛前後緊貼著的轎車均在一陣急刹後擱置在了道路旁邊,從車上下來的兩人更是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


    “三浦隆太!”“鳴海晴暉!”


    兩人錯愕地望著對方。


    回到家,他的確疑惑於池田為什麽還沒有回來。一條信息發出,卻許久沒有回複。鳴海晴暉撓了撓頭,也不便再多問些什麽,隻能將手機重新收了起來。


    “嘛,家裏好像隻剩下些飲料了。”鳴海晴暉從冰箱裏取出兩隻塑料瓶,“這個行嗎?”


    “啊,沒事、沒事。”三浦連忙搖著手,局促地接了過來。“那個……真是添麻煩了。”


    “但是你這樣沒問題的嗎?”


    “沒事的。保險那邊可以單獨聯係運營商,私下解決,一天之內可以做好的。”三浦不安地說著,聲音漸漸地開始多了些許遲疑。“但如果是上報給了公司、有了車損的記錄的話,年終獎和以後的薪資就都會受影響了。”


    罷了,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晴暉,咽下一口唾沫,開口道:“但你的車,我會找機會……”


    鳴海晴暉放下手中的塑料瓶,輕鬆地回應著:“沒事的。”


    一起坐在桌前的兩人,一個包裹在拘束的製服裏,一個渾身散漫著休閑係的服裝。三浦朝這房間的四下打量了一番,應當是相當不錯的配置了,那種足夠支持許多閑情逸致的條件。他於是也隻能盡量地沉默著,涼涼的飲料從喉嚨中流過。


    “還是,一直都在環運工作嗎?”


    “嗨,隻能這樣了吧。”三浦苦澀地笑笑,“你呢?待遇應該相當不錯吧?”


    “在一家雜誌社工作,不輕鬆。”


    三浦多少有些驚訝地抬起頭看著他,但眼神旋即又暗淡了下去。“這樣,嗎。”他淡淡地說著,卻忽然有些輕鬆了。於是三浦從胸前的兜裏摸出一隻皺巴巴的紙盒,那裏麵還裝著一隻廉價的塑料火機。“這個,可以嗎?”


    “給我也來一支吧。”鳴海晴暉這麽說著,從他手裏接過了那便宜的香煙。“啪”的一聲過後,兩點火星亮在了這間安靜的屋子裏。


    兩個男人一起抽著煙,眼神渙散在這房間的每一處角落。一直等待著煙卷燃盡到隻剩下煙頭,一齊將它們杵在了一隻裝著水的紙杯裏。


    “抱歉。”鳴海晴暉說著,將那水杯遞了過去,“平時在家的話,沒有抽煙的習慣。”


    三浦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啊啊。”他站起身,拿起了自己的公文包。“那麽,我走了。”


    “車修好了話,告訴我一聲罷。”


    “……”


    三浦走到門口,打開了那扇門。“嗯,到時候說吧。”


    “啪嚓。”


    鳴海晴暉朝著桌上的電子鍾看了一眼,已經將要是深夜,而池田還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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