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海晴暉推了推眼鏡,並不信任地望著麵前的年輕記者。“請問,有何貴幹?”


    “哈哈,抱歉打擾了。”年輕記者雙手並攏豎在胸前,笑著致歉道,“之前看到你跟著雷吉諾德博士一起入的會場,你們還交流了一陣,所以我就推測你是他的助手了。”


    聰明的人,觀察很細心。但是,這隻能進一步引起鳴海晴暉的警覺。他現在已經並不打算急忙地離去,而是坐牢在了原地,麵對著這個年輕記者——他知道他是誰,他現在想要好好地會會他。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寰宇視野》的特派記者,穎雍也。”年輕記者始終和善地笑著,一麵流利地言說著。“‘智者樂水,仁者樂山’的‘雍也’。”


    “嗯?”疑惑的聲音從鳴海晴暉的鼻腔上部響起。


    “啊,是《論語·雍也》中流傳很廣的一句話。”


    穎雍也望著他,似乎是在期待著他說些什麽一般,卻終究沒有等到,便隻能開口問道:“那麽,您方便……”


    鳴海晴暉瞟了他一眼,將頭轉向一邊。“鳴海晴暉。”


    “啊,原來您是……”


    穎雍也摸著自己鄂,一麵思索著,喃喃道:“奈路米哈魯凱,聽著還真是挺順耳的……不過,明明是四個漢字,為什麽非要讀起來像個西洛伊人的名字呢?”


    鳴海晴暉側過眼看著他,並不太友好的表情。


    “哈,抱歉,我還真是不太接觸得到您這樣的人呢。”穎雍也又笑了起來,“我們的圈子裏,大家都差不多……”


    “所以呢?有什麽事呢?”鳴海晴暉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客套話,直切主題。


    “哦……是這樣:因為中場被趕出來了,最後那位雷吉諾德博士的報告沒有聽到;如果這次的專欄漏下了些重要的內容的話,也許會很不好過呢。所以,特意找了您,想尋求些幫助。”


    鳴海晴暉望著穎雍也,咧起一邊的嘴角,將手邊的筆記本遞給了他。“我還要用,你快些罷。”


    “誒——謝謝!”


    穎雍也連忙一把接了過來。


    “今天上午,在會場的時候,”穎雍也一麵翻看並摘錄著,鳴海晴暉一麵同他攀談了起來,“你很出彩呢。”


    “啊,讓您見笑了。”穎雍也打著哈哈回應道,“您也知道,學術前沿的專欄不會有什麽人問津的,換了誰來做都是一個德行。索性,幹脆‘出點小意外’,我也再不好進去了,讓他們幫襯著把剩下的做完,我也好抽身,不用再埋汰在這無聊的事情上。”


    頓了一下,他接著說道:“也就今天上午的報道我做了,也算打了卡,哈哈。”


    鳴海晴暉朝旁側望去,他的那些同事們早已走掉了。


    “他們去取景啦,完了以後就直接去下午場。”穎雍也解釋道,“留我一個沒用的人,之後也不會再管我啦。”


    “喲。”鳴海晴暉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做事,“有兩下子。”


    “不敢不敢,偷著摸魚而已。”穎雍也很快地結束了自己的摘抄,將筆記本還給了鳴海晴暉。“今天是我家小的生日,約了一起在家聚會;要是全程參與了會程,今晚就留在編輯部加班走不了了。”


    “哦?你……都有孩子了?”


    “不像吧。”穎雍也笑了起來,“也沒辦法。我是周圍縣市到環城市來的,家裏人很多都是在農村過的半輩子,跟城裏人很不一樣。初高中的時候,一天到晚不好好讀書,就淨去看小說、玩遊戲、談戀愛去了,大學也念得一般;等出來了,是從小的報社做起,一步一步好不容易混到現在的,那也隻是一個小小的特派記者——說得好聽而已,就是哪裏有新聞了、讓你趕快當個快跑腿的去采集,稿子都不一定是你自己寫的。”說罷,他神色有些黯然。“總覺得,我家小的也學了我那副混子德行,才幾歲就把家裏的遊戲機全玩遍了——好多都是新款一發布,我就買來了以後放在那裏也沒時間多玩兩把的,結果全被他私飽中囊了,哈哈!”


    他拍著自己的大腿,發出一陣啪啪的響聲,嘴裏還念念不忘地掛著詞:“這小子,還真是我親生的,哈哈。”


    “……”


    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心裏缺了一塊,空落落的。鳴海晴暉撓了撓頭,一隻手扶上了自己的紙杯。“那麽,你為什麽不跟他們明說呢?”


    “說笑話呢,朋友?要是讓人知道自己都結了婚、有孩子了,連錄用都不會錄用你。”穎雍也拿過自己的紙杯飲了一口。“好歹《寰宇視野》也是一檔口碑不錯的雜誌,內部壓力不小的,大家都拚得緊;我一個奔三的人了,每天都和一群大學剛畢業的人競爭,很惱火的啊。”


    “怎麽會……”


    話未說開,一陣手機鈴響。穎雍也連忙接通了自己的手機,放到耳邊。“喂。”


    鳴海晴暉看得到的,麵前這個男人忽然溫柔了下來,轉換得不過是一瞬間的事。“誒,小川,是爸爸啊。”他笑著回應著,“嗯,對啊,爸爸今天下午就回來啦。”


    “好,陪你玩一晚上的遊戲都行。”


    尾音拖著長調,聽起來有別樣的親切感。


    一陣過後,穎雍也掛斷了電話。“我兒子。”他向鳴海晴暉解釋道,便是將要離開了的樣子。臨走時,穎雍也忽然想起了什麽一般,遞過去一張硬紙片。“對了,這是我的名片。以後要是有什麽時候用得上的話,就照這個給我打電話,啊!”


    穎雍也的背影很快從咖啡廳的聯排落地玻璃窗前掠過去了。鳴海晴暉捏著那張設計粗糙的白色名片呆呆地望著,心裏有種奇異的失落感。


    到底,是在遺憾什麽呢?


    鳴海晴暉也許是隱約之間知曉答案的,但是他並不願意仔細地思索。已有的,已經不容再貪求什麽。


    “鳴海晴暉!”


    肩膀被拍了一下。鳴海晴暉轉過身,那是池田真由美。他頗驚奇地看著她,問道:“就你一個?”


    “椎名和裏奈趕著回去上下午的課了。”真由美回應道,“下午還有一場新哲學的會,他們覺得沒意思。”


    “所以,你是打算去聽了嗎?”


    “喏。”真由美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遞給了鳴海晴暉一份會程安排說明的冊子。“你看。”


    她指著下午場的第二項,“哲學在經濟社會的實際應用——蓋亞理論的唯物麵”。


    鳴海晴暉驚訝地看著那張單子,“蓋亞理論……”


    “我還以為你知道的,”真由美說道,“想著邀請你一起去,你應該一口就答應下來的。”


    她咧起嘴笑了笑。脫了外衣的真由美,解開長發、穿著毛衣很好看,尤其是這樣期待地看著他的時候。


    鳴海晴暉隻覺得胸口悸動了一下,目光卻黯淡下去,方才端正的坐姿也鬆懈了。“……”他沉默著,思索著什麽。


    真由美望著他,很容易明白他的想法。


    “是……你那邊的安排上不允許嗎?”


    她抿著嘴,頭有些向下埋,原先並立的兩條腿也收攏了一條撇到另一條後麵掛著。


    該死……為什麽偏偏是這種情況?


    鳴海晴暉張了張嘴,喉嚨卻黏住了,說不出什麽話來。


    “要是的確不行的話,就算了吧。”真由美一句話引過來了他的注意,令他抬頭看著她。“正好,我下午本來也有課的……我就先回去了。”


    她輕輕地從他手裏拿過了那份冊子。“這個你用不著了吧——留給我做個紀念唄。”


    “池田……”


    真由美已經走開了一段距離,聽到後轉過了身,看著他,微笑了起來,就像開在雪地裏鵝黃色的花。


    “抱歉,”鳴海晴暉撓了撓頭,話說得吞吞吐吐。“今天也沒幫上你們的忙……”


    她的嘴咧得開了一些,稍許地露出些整齊而雪白牙齒,笑得純粹無暇;隨後便將冊子舉到和麵頰齊平的位置,回應道:“我今天聽得很開心,謝謝你的冊子——這個,好像不是人人都拿得到的吧。還有……”


    頓了一下,她又補了一句:“我還是喜歡你叫我真由美。”


    語罷,她靈巧地向前邁開一步,跨出了這間咖啡廳。


    “……”


    鳴海晴暉向外麵望去,源源不斷的寒冷正無時無刻不在侵襲著他所能看到的每一個角落——從冰零山吹拂而來的朔風,將要跌落的雨也便化作了愁緒著的雲,徘徊在比三年前的夏季壓迫得更低的天空中。溫暖的這裏的確是一處供人憩息的月台,來去之間伴隨著邂逅,總是沉浸於因為共同呼吸而缺少了的氧氣開始失卻一些理智,最終也神誌迷亂著,似乎進一步便要胡言亂語。好在這裏始終聚散著,來不及喜悅也來不及傷悲;每一個人都隻有一杯飲品的時間,結束後便要各奔東西。你也許寧願孤獨地待在不受庇護的天寒地凍中,期待著離開這裏,又也許從這一刻開始變一直期待著下一次的相遇,令你能夠為你期待著相遇的人補上你從別人那裏聽來的動人的話語。刹那間,鳴海晴暉輕輕地摸著自己胸口,那裏變得輕盈,那裏裝滿了的沉甸甸的沙似乎漏空到了外麵,那個破損的傷口不見了蹤影,而那個溫熱的、正在跳動著的,就是自己一直悸動著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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