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林衍輕輕的點了點頭,麵上表情絲毫未變,抬起頭,目光坦然的看向賈赦,“父親寫這封信的時候,外甥就在旁邊,信封上的火漆也是外甥親手上的。”


    “哦?!那你是個什麽看法?”賈赦麵上不顯,心中對林衍卻是極為讚賞的,隱隱的對林如海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尤其是看到賈璉神色恍惚,更是有些著惱。


    “若是舅舅願意,玉兒也能多個人護持,外甥自然也是十分感激的。”林衍仍舊是恭恭敬敬,滴水不露。


    賈赦滿意的點了點頭,笑容愈發的明顯了,隻是,話題卻突然轉了,“以後可有什麽打算?”


    林衍也不感到驚訝,麵上波瀾不驚,“外甥打算趁著這幾年好好溫溫書,三年以後或可下場一試。”


    林衍雖然年輕,卻已經是個舉人老爺了。中舉那年隻有十七歲,本待來年下場一試,不曾想多病的祖父突然過世,這才耽擱了他的會試。如今,眼看著,這新帝登基,來年必定要加開恩科,林衍也能下場了,卻偏偏在這個時候過繼給了林如海,如今,至少又是要耽擱上三年。


    雖然很可惜,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說起來,這位比賈家當年“唯一”的“希望”,那個十九歲便中舉的賈珠還要難得一些,卻沒有絲毫的驕氣,僅這一點,便是讓賈赦極喜歡的了。


    隻是,這林家雖有根基,卻也是離開了很久的。人走茶涼,所謂的交情,那都是因為有互惠互利的價值才存在的。如今這林衍身上沒有爵位,又三年不能入仕,隻怕將來的路走著也是艱難的。


    “你父親便是科舉出身,以弱冠之年,摘得探花桂冠,在京城傳為美談。雖然林家至他那起便沒了爵位,卻也沒人敢輕看上辦法。你以後,若是也能以此晉身,也是極好的。於科舉一道,舅舅我雖並不擅長,卻也識得幾位名家大儒,待日後有機會,便為你引薦一番,想必對你將來參加科舉也是大有裨益的。”仔細的想了想,這是幫助林衍最好最有效的辦法。雖然賈赦一向不喜歡和那些迂腐文人打交道,但是為了林衍,他決定“委屈”自己一下。


    這科舉考試,雖說是以能力取仕。但是卻也有很多可為之處。首先,有著良好的根基,與考官和大儒們熟識多少會得到一些好處;然後,主考官的喜好也能左右錄用的排名;最後,若是能有一個有影響力的先生也能在無形中加分不少。說起來,他林如海當年能夠高中探花,縱然的確是才華橫溢,卻也不是沒有上述諸多原因的。


    林衍知道賈赦這是在栽培他,心下感激,忙起身恭恭敬敬的作揖道:“外甥謝過舅舅。”


    “你既叫我一聲舅舅,我扶持於你也是應該的,很不必如此多禮,好好住著說會話才是正經。”賈赦含笑看著林衍,是越看越滿意,隻恨賈璉不似林衍這般出類拔萃。


    聽了賈赦這話,林衍順從著賈赦的意思坐了下來。“舅舅既這麽說了,那外甥也就不跟您客氣了。這裏,恰好有一件事要求舅舅。”


    “什麽事?盡管說來!”賈赦哈哈大笑,一副和善好長輩的模樣,絲毫不似對著賈璉和安安時的嚴厲。


    “我們林家在京城有間祖宅,可是已經閑置多年,僅餘一些下人看著。此番,若是要住進去,隻怕少補了一番打理,妹妹柔弱,跟著我過去,隻怕免不了勞累。所以,外甥想著,便先托舅舅幫忙照顧著妹妹。等過個三五天,外甥把那邊整理好了,再過來接妹妹回家。”


    這林衍是男兒,年紀也不小了,無論如何也沒有寄住在親戚家的道理。所以,林黛玉以後自然也不能再住在這邊了。如此安排,的確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所以,賈赦點了點頭,欣慰的道:“如此安排,實在是再妥當不過的了。”


    兩人正說著,外麵的下人傳來了消息,“老爺,老太太那邊派人來請林大爺和林姑娘過去。”


    說起來,按著輩分,林衍和林黛玉本應該先去拜見了老太太才對。不過,如今這兩邊不過是麵子上的事情,也就沒有這諸多的講究了。不過,老太太既然已經拉下麵子首先派人上門了,賈赦也不好攔著便是了。


    “這個……”賈赦看著林衍,沉吟了一下,欲言又止。


    林衍這個時候起身,“說起來都是外甥的不是,竟沒能及時去拜見外祖母……”


    這句話正好解了賈赦的尷尬,於是他笑著說:“也是我考慮不周,隻想著黛兒身體柔弱,舟車勞頓的必定是十分疲憊,卻忘記了你們該去拜見外祖父和二舅舅一家……”


    賈赦並不打算讓老太太見到林黛玉,女孩子本就感性,又是剛剛喪父,萬一一時耳根子軟被老太太哄住就不好了。至於林衍,賈赦是半點也不擔心的。


    林衍是何等的聰明人,聽到賈赦這麽說,便知道他的心意,隻順著賈赦的意思道:“妹妹身體不舒服,不能去拜見外祖母,想必她老人家也是會寬宥的。隻是,外甥卻不得不告辭了。”


    賈赦微笑著送走了林衍,對於壞了老太太的事兒,他是半點心理壓力也無的。而且,據他想著,這老太太此時更想見的也是林衍,而不是林黛玉。說來,他也算是很“善良”的成全了她老人家呢。


    回過頭來,看著一直發愣的賈璉,賈赦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跟我到書房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不用說,賈璉也知道是要說關於王熙鳳的事兒,心裏,惴惴難安。


    “你的媳婦兒做了什麽事兒,你都知道了罷?”賈赦開門見山的問賈璉,半點彎都不轉,臉色自然也不會好看了。


    賈璉艱難的點了點頭,“是的,兒子……都知道了……”


    “那你預備怎麽處置她?”賈赦聲音看似沒有什麽波瀾,但是眼睛裏已經有怒火開始聚集了。


    賈璉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隨後雙腿一軟,直直的跪在賈赦麵前,重重的磕了一個頭,“都是兒子無能,治家不嚴,所以才會給父親您招來如此的禍患,兒子……無顏麵對父親……”


    賈赦有些不耐煩的皺起了眉頭,聲音平穩而不起一絲波瀾,卻是愈發的清冷,“你該知道,我並不想聽這些。”


    自己的父親,賈璉最是清楚,這是動了真怒的前兆,抬起頭來,“王氏犯下如此大錯,兒子本該休了她。可是,有這樣一個被休的母親,楚楚以後可怎麽辦啊?她長大了,還能找個好人家嗎?而且,休了王家的女兒,我們就算真的把王家得罪慘了。王氏的大伯,如今聖眷正隆,聽說,不久之前剛遷了九省都檢點,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賈璉的前一個理由微微有些說動了賈赦,因為安卉的關係,賈赦對續弦的女子不僅沒有任何的偏見,甚至很有些憐惜。所以,他一直認定了,隻要選擇書香門第,性格溫婉的女子,定然不會委屈了一個不能繼承家業的女兒。


    當然,他也怕賈璉因為是續娶的關係選擇不到好的,所以才幹脆借勢把事情鬧大,直接把王熙鳳置於“可殺”的境地,從而使他們變成“無辜”。橫豎賈璉也沒有兒子,王熙鳳又是被休的,這新嫁過來的女子,實際上和原配是一樣的。


    他把一切都算計好了,卻獨獨忽略了對楚楚聲譽的影響。


    但是,賈璉後麵的話又惹惱了賈赦,全身的血液一下都反衝到腦子裏,霎時間頭隻覺得頭重腳輕,“王家?!你這是在嚇唬我嗎?”


    說實話,賈赦一點都不認為王子騰聖眷正隆,相反的,他覺得皇帝快要對王家下手了。這王子騰從京營節度使遷九省統製再遷九省都檢點,看似風光無限,實際上卻是明升暗降,這後麵兩個職位加起來都不如一個京營節度使,那可是實打實的真權勢。而且,王氏這些年之所以那麽囂張,為的便是王子騰在那個位置上。


    四大家族裏,如今大都是不掌權的,隻有他王子騰一人高高在上,所以隱隱的四大家族都以他馬首是瞻。因為王家這煊赫的權勢,賈赦當年也是不得不避其鋒芒。也正是因為如此,對著不知道尊敬為何物的王熙鳳,賈赦心裏自然不可能沒有任何芥蒂。當然,這些個別扭的小心思,賈赦是不會承認的,隻能算是他心裏的一個陰暗麵罷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當賈璉提到王家的時候,賈赦很自然便被刺激到了。反應,自然也就大了些。


    賈璉是真心的分析情況,半點也沒有不敬的意思,此刻聽得此誅心之言,慌忙叩頭,“父親息怒,兒子斷然沒有那個意思,您……您誤會兒子了……”


    賈赦也隻是一時失態,自己養的兒子,自己還是很清楚的,話剛一出口他便意識到自己多想了,於是,冷哼了一聲道:“你,是不是舍不得你媳婦兒?”


    正在磕頭的賈璉此時僵直了身體,過了好半晌才道:“畢竟這麽多年的夫妻了,兒子對她也是有些感情的。而且,她縱然有錯,卻也沒想逼死人的。將‘殺人’的罪過算在她頭上,實在是有些委屈了。”


    賈赦倒吸一口冷氣,隻覺得這個至今仍對王熙鳳有感情的兒子很沒出息,“如果真的是這樣倒也罷了,可是,她做的遠不止這些。她這些年,偷偷的在外麵放印子錢。”


    賈璉詫異的抬起頭,“這……這怎麽可能呢?她一個養在閨閣裏的女孩子,怎麽會知道這種事情?”


    “自然聽了她那好姑母的話,尋了一個極容易賺錢的法子。”


    賈璉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放印子錢可是□□明令禁止的,若是被查到,隻怕……


    “還不止這樣。”賈赦並不看賈璉被打擊得厲害的樣子,“你前腳把那慶兒的家人趕了出去,後腳她便借著管家的機會,把他的嫂子和妹妹偷偷地安排在府裏。而七姨娘的死,多半和慶兒的家人脫不了關係。”


    “不!”賈璉下意識的搖頭,“她不會害七姨娘呢?她……她怎麽可能會有殺人的膽子?而且,她也沒必要和七姨娘過不去啊!”


    “你真是……”賈赦重重的歎了一口氣,無力的捶著自己的額頭,“我隻說她引狼入室,卻沒說是她指使殺人。隻是,因為她的陽奉陰違,給了那邊可趁之機罷了。”


    賈璉無力的跪坐在腿上,半晌也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抬頭看著賈赦,眼神中帶著幾分迷茫,“王氏是活該,可是,我們這樣得罪王家,真的可以嗎?”


    賈赦歎了一口氣,將自己對於王家狀況的分析細細的說給了賈璉聽。


    然後,賈璉再一次沉默。他低著頭,看起來很孤獨。最後,他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兒子明白了,這就送她回金陵。”


    賈赦微微蹙眉,為什麽他得到的不是想象中的憤怒?而且,隱隱的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一樣。這樣的感覺,讓他很心煩,“你明白了就好。”


    說完,拂袖而去。


    隻是,這一路上,他的眉頭卻越蹙越深,心裏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賈璉也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隻是當他起來的時候,腿都已經麻了。沒有讓任何人伺候,他自己研磨,鋪紙,然後寫下了休書。


    “把這個交給二奶奶,然後立刻送她回金陵。”招來了自己身邊的昭兒,賈璉甚至沒考慮到他跟著自己奔波了快一年,直接便吩咐了下去。


    此時的他,隻覺得頭重腳輕,腳下軟綿綿的,好像是踩著了棉花一般。


    眼看著便到了用晚膳的時間,但是賈璉卻沒想到這個問題,隻直接衝著自己的書房而去。他覺得,自己應該要好好的靜一靜。雖然,他其實已經靜了很長時間。


    一個人怔怔的坐在書桌前,賈璉也不知道自己發了多久的愣,更加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如同一個雕塑一般。是的,雕塑,因為,他真的什麽都沒想,腦子裏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到外麵有女人的哭聲,“你們放我進去,我要去見二爺。”


    賈璉豁然起身,隻覺得心跳加快,慌亂得將書桌上的書掃到了地上都不曾注意到。從很小的時候,他便被教育著要尊重聖賢書,不得損毀,不得褻瀆。可是,現在他竟沒注意到自己的無理。


    他不知道自己像做什麽,隻覺得腿上好像有千斤重似的,半點也動彈不得。


    這個時候,隆兒的聲音傳來,“二爺,平兒姑娘要見您。”


    “讓她……”


    讓她離開!


    這句話還沒說完,賈璉便愣住了,因為他注意到那個人是“平兒”,而不是“王熙鳳”。


    說不清楚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兒,有些疲累,卻又隱隱的有些失望,但是他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歎了一口氣,“讓她進來罷!”


    幾乎是衝進來的,甫一進門,平兒便重重的跪倒在地,對著賈璉一個勁兒的磕頭,“二爺,平兒求求您,您饒了二奶奶罷!不管怎麽說,二奶奶也是大姐兒的親生母親啊!您這麽做,大姐兒可怎麽活啊!二爺,請您為大姐兒想一想,這以後來的新奶奶怎麽可能會善待大姐兒呢?到時候,大姐兒就真的可憐了啊!”


    平兒一邊哭著一邊說,她的聲音很好聽,清脆卻又不尖細,給人感覺如同溪水從指縫間緩緩流淌一般,給舒服。以前,賈璉很喜歡聽平兒說話,如同聽曲兒一般,很是享受。可是,現在他卻一點也不享受了,平兒的話讓他的心一再的緊縮。


    “二爺,您好歹應我一聲啊!”平兒抬頭看著賈璉,一張俏臉上哭得是梨花帶雨,不過,這並不是賈璉目光停駐的原因。


    平兒的額頭已經破了,鮮紅的血液順著額頭上方流到了眉心,雖然不是很嚴重,但是觸目驚心。尤其是,在哪蒼白臉色的映照下,更是如此。


    賈璉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向前挪動了兩步,親自彎腰去扶平兒起身。


    平兒起身,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暈眩之下,歪倒在賈璉的懷中。不過,很快的,她站直了身子,隻是雙手仍然緊緊地抓著賈璉的手,“二爺,你原諒二奶奶罷。如果……如果知道事情會這麽嚴重,二奶奶她絕對……絕對不會那麽做……”


    看著平兒急切的樣子,賈璉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喃喃的道:“我知道你是個好的,以後,我不在的時候,楚楚就勞煩你多照顧一下了。”


    平兒明顯愣了一下,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看著賈璉,“二……二爺……”


    賈璉轉過頭去,再不看平兒一眼,“你先去罷!仔細處理一下傷口,萬一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二爺!”平兒叫得百轉千回,轉到賈璉麵前,和賈璉麵對麵,“您好歹……”


    賈璉眉頭深鎖,頗有些不耐煩的發脾氣道:“好了!我心意已決,你什麽都不用說了!下去罷!”


    平兒張著嘴,怔怔的看著賈璉,眼眸中帶著幾分怯怯的神色,好像還有些慌了,喃喃的喚道:“二爺……”


    “下去!”賈璉厲聲道。


    賈璉本是一個好脾氣的人,但是好脾氣的人發起脾氣來,也是十分駭人的。尤其是,此刻的賈璉麵色鐵黑,目光陰沉,更是讓人覺得心驚膽寒。


    平兒止不住的瑟縮了一下,隨後低下頭,聲音止不住的有些顫抖,“是!”


    賈璉閉上眼睛,耳朵傳來了平兒離開的腳步聲,賈璉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從他的身體裏緩緩地,一點一點的抽離了出來。


    隻專注於自己情緒的賈璉完全沒有看到此刻平兒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一掃之前楚楚可憐的模樣。


    她是王熙鳳的陪嫁丫鬟,雖然已經給了賈璉,也算有個正經的姨娘名分,但是實際上和以前做丫鬟的時候並沒有什麽不同。而且,身為陪嫁丫鬟,王熙鳳被休回家,她勢必也要跟著走的。可是,她不想走。所以,趁著昭兒和王熙鳳糾纏的當兒,她偷偷的跑了出來。


    她知道,雖然楚楚隻是個女兒,卻是被賈璉疼到了骨子裏去的。所以,對著賈璉,拿著楚楚說事兒,她豁出去的一番唱做俱佳,終於贏得了留下來的機會。至於王熙鳳,雖然是她的主子,但是主要不損害到她的利益,她並不會如何的委屈自己。


    而且,若是王熙鳳不在了,以她這些年和楚楚的感情,必定能迅速取代王熙鳳在那個孩子的地位。依著賈璉對楚楚的疼愛來看,她……或許能更進一步也說不定。縱然不能,她這第一姨娘的位置,也是穩當當的了,便是將來吼了後來者,對著她這位“前輩”,也斷然不會像王熙鳳那般理所當然的指使。


    這一切,算計得多好啊!


    所以,最後王熙鳳還是強製性的被帶了出去,她掙紮著,拉著平兒的手,一再的囑咐著,“幫我好好照顧姐兒,千萬別讓別人欺負了她……”


    這個樣子,淒涼得很有些托孤的味道。


    而平兒,仍舊哭得厲害,拉著王熙鳳手,一副主仆情深的模樣,“我會好好照顧姐兒的,我會的,一定會的……”


    不過,這樣的戲碼並不能表演很久,很快便有人上前把她們兩個強行分開,對著王熙鳳冷冷的道:“請鳳姑娘自己上馬車罷!這樣鬧下去,我們都沒臉麵。”


    王熙鳳心中一陣氣苦,想她長這麽大,何時受過這麽大的氣?可是,如今她隻是個下堂婦,就算再怎麽生氣的,也隻能強忍了下來。如今,她已經夠淒慘的了,總不能讓卑賤的下人給作踐了吧?


    王熙鳳轉身,隻是這次上馬車與以往不同,她隻能踩著腳蹬上去。站在馬車上,她最後回頭看了這個“家”一眼,雙手緊緊的握成了拳。她恨這個府裏的人,但是她更恨的是賈璉。


    不過,她的恨意並沒有維持多久。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沒有精力。


    她的父親已經去世多年,再回來,當家的已經是她的哥哥。但是,很悲哀的,她和這個兄長感情並不是很好。不過,也算不上很壞。畢竟,都是一母所出的,自然是不一樣的。


    隻是,從小到大,王熙鳳就很要強,也很愛表現,所以,也很得他父親的喜歡。甚至很多時候都恨不得王熙鳳是個兒子,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把王熙鳳充作男兒教養。在這個家裏,王熙鳳並不如普通女兒般被稱為“姐兒”,而被稱為“哥兒”。“鳳哥兒”,首先是她的父親這麽叫她,然後,下人也跟著叫。叫著,叫著,便叫開了。


    可是,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尤其是繁忙的一家之主。在女兒身上費了過多心力,在兒子身上自然就少了一些。尤其是,這個兒子笨嘴拙舌,不會討人喜歡的情況下。被罵做“你還不如你妹妹”之類的,更是家常便飯。如此一來,便縱然是親兄妹,又如何能沒有絲毫的芥蒂呢?


    所以,這兄妹倆自小便是不親近的。


    如今,這王熙鳳就這麽灰溜溜的被遣送回來,她的兄長自然難起憐惜,有的隻有惱怒和厭惡。當然,惱怒是對著他們賈家的,而厭惡是對著王熙鳳而去的。而且,隱隱的,他也會覺得這一切都是他父親太寵著王熙鳳的緣故。隻是,礙著畢竟是親兄妹的關係,所以不好太過冷情。所以,隻在家裏較為偏僻的地方給王熙鳳安排了住處,自此便當她不存在。


    當然,王熙鳳的母親還是很疼愛自己的女兒的,抱著王熙鳳心肝肉的一通猛哭。但是,兒子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也不能說兒子的不是。於是,隻能強忍著悲痛,上下打點女兒的吃穿用度,隻在物質上彌補女兒。


    其實,王熙鳳的娘家也是殷實富裕的人家,但是在賈家那麽多年,受賈家奢靡之風的影響,一時間王熙鳳還是有些不適應,各種的不習慣。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敢計較什麽,隻強忍著不適,隻一點一點的改過來。但是,當她她發現自己的小院子竟然和兄長妾室的住處相鄰時,還是忍不住氣苦,大哭了一場才算了事。


    王熙鳳哭得很傷心,肝腸寸斷,但是她身邊的丫鬟卻半點都沒有來安慰她的打算。說到底,王熙鳳都是一個壞了名聲的,便縱然是伺候的丫鬟,也不過是因為身份卑微,不能違背老太太的意思才來伺候著,但是心裏是看不上的,所以自然也就談不上尊重和關心。對著王熙鳳,不過是麵子上的事情。


    在王熙鳳實在哭得長了,便不陰不陽的來了這麽一句,“姑娘快別哭了,這哭又有什麽用呢?”


    聽了這話,王熙鳳自然是哭得愈發的淒涼的。她不是沒想過死,可是,死也是需要勇氣的。


    在回來的路上,想著賈璉的狠心,王熙鳳曾經悲憤的跳入了河中,隻求一個一死了之。在冰涼的河水裏起起伏伏,不會遊泳的她,受盡了痛苦、折磨,那冰冷的黑水從四麵八方向她的眼耳口鼻中鑽,霎時間,死亡的恐懼之神瞬間抓住了她的心神,幾乎是下意識的,她斷斷續續的呼喊,“救……救命……”


    昭兒站在船頭,滿臉的不耐煩,想他好不容易曆經了大半年的離家生涯,好容易回來了,結果連家人老婆的麵都沒見著,便又被派了出來。而且,這邊若是耽擱上了,指不定也就不能回家過年了。若此一來,他自然把王熙鳳厭惡到了極點。


    此刻,看著王熙鳳在河水裏浮浮沉沉的掙紮著,他卻半點反應都沒有,隻冷眼看著。


    還好,王熙鳳的呼救聲,喚來了其他人的注意。看到有人掉進了河裏,立時便有人要跳下去救人。


    可是,這個時候,昭兒攔住大家,冷冷的道:“既然她想死,就讓她死好了。她這樣的人,活在世上也隻是給別人添麻煩。若是死了,反而幹淨了。”


    因著起伏的關係,王熙鳳並沒有挺清楚昭兒說的具體是什麽,但是他的動作和語氣,已經那斷斷續續的“死”、“麻煩”、“幹淨”之類的關鍵詞,她還是聽到了。心中氣苦,王熙鳳真的想就這麽死了算了,所以,她強忍著不肯再呼救。可是,死亡不是一下子來到的,在死神來的路上,王熙鳳實在要受太多太多的苦了。


    所以,最後王熙鳳還是忍不住了,她敗給了肉體上的痛楚,忍不住再次呼喚,“救……救救我……”


    昭兒仍舊冷笑,“救救你?你可知道,不久之前人家陳守備家的公子也承受了你現在這樣的痛苦!不,他絕對比你現在更痛苦!而且,他死了之後,連屍體都找不到了!你害死別人的時候,可曾想到自己也要受這份罪?這,或許就是報應罷!”


    雖然昭兒的確很討厭王熙鳳,但是他也不能讓王熙鳳這麽死了,眼看著王熙鳳臉色越來越蒼白,他知道不e再耽擱下去了,立刻便命人下去救人。


    這麽多人在船上,王熙鳳自然很快被救了上來。


    跪在甲板上,王熙鳳用雙手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劇烈的咳嗽著。瀕臨死亡的感覺,實在是讓人不寒而栗。她有她的驕傲,她不願意在看不起她的人麵前掉眼淚,可是,她真的忍不住,眼淚大顆大顆的砸下來。


    昭兒走到王熙鳳身邊,冷冷的俯視著她狼狽的樣子,“這樣就受不了了?那活活淹死的陳家公子該有多痛苦?而且,我聽說那上吊的痛苦更甚於跳河呢!你,要不要也試試?”


    “說真的,你做了那樣的事兒,夜裏能睡好覺嗎?那陳家的公子和張家的姑娘會去找你嗎?”昭兒靠近王熙鳳,壓低了聲音陰森森的問,眼看著王熙鳳的臉色蒼白如紙,不禁冷笑一聲,直起了身子,抬腳便走,“給這個鳳姑娘準備薑湯罷!這樣的天氣,如果有個什麽萬一,我倒不好交差了!”


    王熙鳳在甲板上瑟瑟發抖,也說不清是冷得,還是嚇得。


    經曆了這樣的事兒,王熙鳳便再也沒有死的勇氣了。說起來好笑,她是真的怕死了。


    如果僅僅是這些,王熙鳳的日子或許還不會如何的難過,但是她的嫂子韓氏可把她恨到骨子去了。因為王熙鳳壞了名聲的關係,她的幾個侄女都被連累了。尤其是她最年長的那個侄女,竟然被訂婚多年的未婚夫退了親事。那個孩子受不住這個打擊,一再的要死要活。


    女兒,都是娘的心頭肉。


    王熙鳳的母親疼她,韓氏自然也疼自己的女兒。而且,第一個孩子和最小的孩子,總是不同的。最小的,因為她小,所以寵愛。最大的那個,卻是第一次為人父母的關係。一切都是那麽的新鮮,從生命存在之初,到一點一滴的的長大,是那麽的特別,特別得讓人記憶深刻。


    “你為什麽還不死?”韓氏惡毒的詛咒王熙鳳。


    王熙鳳自然是搖搖欲墜,大受打擊。


    “韓氏,你究竟是什麽意思?你當我死了,是不是?”王老太太疼愛孫女不假,但是必定隔了一層,聽到兒媳婦兒這麽詛咒自己的女兒,如何不惱?


    “你們把我的女兒害成這樣,當我死了是不是?”韓氏一向溫婉,再加上本就是高攀了王家,所以一貫的做小伏低。但是,這並不代表她在女兒的事情上也能忍。


    韓氏和王熙鳳的關係本就不好,這嫂子和小姑子之間的其他矛盾不說,隻王熙鳳富貴眼這一點,便看不上韓氏的出身,不過是個小小知州的女兒罷了,實在算不得尊貴。


    王熙鳳做姑娘的時候,韓氏縱然心裏惱她,也不敢說出來,隻由著她作威作福,可是,如今她王熙鳳被休回娘家,還有什麽資格騎到她頭上去?


    眼看著母親氣得直發抖,便縱然是理解妻子,身為兒子也不能不說話了。於是,王熙鳳的哥哥皺起了眉頭,“孩子不是沒事嗎?你就別說了!”


    “沒事?”韓氏冷笑著,眼淚卻掉了下來,“我的女兒差點死了,這叫沒事?她小小年紀,做錯什麽,要受這種無妄之災?這一切都是她的錯!你為什麽還要留著她?你知不知道隻要有她在,我們的女兒就都不用出嫁了?你要她們都陪著你這個狠毒的妹妹老死閨中嗎?”


    王熙鳳說不出話來,她此刻是又羞又惱,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你想怎麽樣?你要逼死我的女兒嗎?”王老太太憤怒的質問王氏。


    韓氏卻半點也沒有退縮,反而上前了一步,“族長已經來信了,他說,我們王家沒有王熙鳳這個人。”


    王熙鳳一個倒仰,險些當場昏過去。他家王氏一族的族長,便是那個她一直崇敬這的王子騰伯父。


    這個時候,沉默了很久的兄長大人走到了王老太太的麵前,衝著老太太跪了下去,“母親,恕兒子不孝,不能再護妹妹周全了。兒子,也是我女兒們的父親。不過,我會給妹妹一筆銀子,讓她生活無憂。但是,以後卻是不能見麵了。”


    對著韓氏,王老太太可以胡攪蠻纏的不講理,可是對方如果換成是自己的兒子,她還能怎麽樣呢?


    沉默了許久,王老太太從嗓子眼裏擠出幾個字,“你可要說到做到。”


    這,也就是同意把王熙鳳趕出去了。


    可是,王熙鳳能恨誰?恨賈璉休了她嗎?可是,所有的人都認為是她的錯,賈璉並沒有不是。或許,從頭到尾,她能恨的就隻有她自己。這一切,都是她自己自作自受。


    如今的王熙鳳,就像是一抹無根的浮萍,隻能任由別人支使著。所以,最後她隻能拿著銀子,離開了自己長大的家。


    離開了這個家的庇護,王熙鳳發覺她身邊都是對她指指點點的人,甚至連說話都不再背著她了,“看到沒?那個就是害死一對有情人,然後被休回來的女人!真是丟死人了!居然還有臉活著?”


    以前,看著有人私下地議論,王熙鳳便覺得心中氣苦,可是現在這議論卻是光明正大的了。


    話,越說越過分,越來越難以入耳。


    王熙鳳想逃,可是這些流言,那些鄙視的目光,無孔不入,她根本就逃不掉,不論她走到任何一個地方都是一樣的。


    一個女子,身上帶著大筆的銀子,自然是十分危險的,王家的人也不會保護她,所以王熙鳳隻能拿著銀子請求鏢局的保護。蒙著麵紗,作未嫁女兒的打扮,有錢的王熙鳳很容易便找到了護送的鏢師。可是,當人詢問目的地的時候,她愣住了。


    怔愣了很久,王熙鳳終於說話了,“我要去京城!”


    她想回京城,想見見賈璉和女兒,想……


    在王熙鳳這邊亂糟糟的時候,京城那邊,在小寶寶出滿月的時候,林黛玉正式拜賈赦和安卉做了義父和義母,可謂是雙喜臨門。


    原來,那林如海最後的一封信裏,便是懇求賈赦將林黛玉收為義女。說起來,這也算是一個父親的苦心,為林黛玉的幸福和未來上雙重保險。


    安卉知道以後,非常開心,林黛玉也非常樂意。於是,一場盛大的認親儀式便開始了。


    當天,皇上下了聖旨,對於賈赦的處置,隻有罰俸半年。可以說,真的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了。


    不過,他們的好心情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那邊府上也得了聖旨,卻是賈元春封賢德妃的聖旨。


    因為賈元春的緣故,沉寂下來的賈府再一次沸騰了起來,各種忙亂著修建省親別墅,一時間賈府好似恢複到以前的繁華模樣了似的。


    王熙鳳來到京城,看到的便是賈府現在的風光,她腦子裏一亮,想著以姑母對她的疼愛,或者她和賈璉之間還有挽回的機會。就算不能挽回,隻有她那姑母說話,她在王家也不至於這麽淒涼。


    “太太說了,請你離開罷!”門童對著王熙鳳都擺出了厭惡的的臉色。


    王熙鳳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那一向對她極為慈善的姑母怎麽會這麽對她呢?這絕對不可能!


    “不!這不可能,你肯定是騙我的!”幾乎是想也不想,這話就衝口而出。


    於是,門童怒了,也不顧男女大妨,隻一味兒的把王熙鳳往門外推,“滾!滾!滾!別在這裏糾纏了!這裏也是你能來的地方嗎?”


    被推倒在地的王熙鳳已經沒有淚水可以流了,不過,她不會就這麽死心的。


    喬裝改扮,王熙鳳守在賈家大門前,看著賈家的熱鬧,王熙鳳心如刀絞,恨意愈發的難以自持。終於,在王氏受邀參加某宴會之時,王熙鳳擋在了王氏的馬車前。


    “哪來的不長眼的東西?”車夫怒罵著,他險些就撞著人了,如何不怒?


    彩雲這個時候挑起了車簾子,“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王熙鳳掀掉自己頭上的鬥笠,露出了麵容,“是我!”


    彩雲?


    ?臉霎時間便白了,“二……二奶奶……”


    王氏這個時候也意識到不對,透過縫隙看到王熙鳳,也不禁變了臉色,冷冷的道:“讓她上來說話!”


    王熙鳳上了馬車,連一句話都還沒來得及說,王氏便搶先開口了,很不耐煩,“你回來做什麽?”


    雖然已經猜到王氏的態度,但是親眼看到,王熙鳳還是忍不住的心寒,“姑姑,您看到我,就隻想到這些嗎?”


    王氏今非昔比,便是老太太也不得不避其鋒芒,再加上溜須拍馬之人的奉承,形成了她高傲得不得了的態度,“好了!你想要多少銀子,說罷!拿了銀子以後就別回來了,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安心過日子罷!”


    王熙鳳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王氏見王熙鳳這樣,心裏很是不痛快,“你到底要多少銀子?趕緊說!我還有事,沒時間陪你耽擱!”


    王熙鳳雖然是晚輩,但是因為王氏能用得著她的緣故,對她很是和善,所以如今猛地看到王氏找個態度,王熙鳳很是接受不了,她冷笑著,“我要一萬兩,姑姑可給?”


    王氏愣了一下,隨後也是冷笑,卻帶著輕蔑,“你?!一萬兩?!你值那麽多銀子嗎?一個沒腦子的下堂婦,給你一百兩銀子,也算仁至義盡了!”


    一百兩?這才真是打發要飯的!這個所謂和善的姑姑究竟把她當成什麽了?“下堂婦”?她居然當著她的麵罵她是“下堂婦”,便縱然是陌生人,也不該惡毒到這種地步罷?往人傷口上撒鹽巴,也不過是如此了!


    王熙鳳如今卻是連冷笑都笑不出來了,隻冷冷的看著王氏,“別說得你好像很高貴似的!你真當我事傻子嗎?那些東西還不都是你引著我做的?你就不怕我說出去?”


    “有誰會相信你的話?”對於王熙鳳的威脅,王氏是一丁點都不放在心上,她最是清楚權勢的重要性,如今她是皇妃的母親,自然也就不怕身為庶民的王熙鳳,所以,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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