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說喪氣話了,先把身體養好才……才是最要緊的。”


    馮氏打斷了她的話,竭力不去看她虛弱的模樣,而是強自鎮定道:“隻要好好將養著,慢慢的……就會好了。”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這個坎,我是邁不過去了。我累了,真的撐不住了。”


    她笑著搖頭,道:“時間過得可真快啊。記得頭一回見到你時,你還是個隻會躲在高粱地裏哭鼻子的姑娘,一轉眼,你已經是兩個孩子的阿娘了。至於我,也是……以後,如果他續了弦,你一定要幫我照看好我的兩個孩子。我不放心他們。有了後娘,也就有了後爹。他們的日子,就未必會好過了。”


    馮氏立時呆住了。


    先前她一臉的死氣沉沉,無力的念叨著時日無多,而現在竟是在交代後事了,完全沒有求生的念想了?


    為什麽?


    她的身體向來康健得很,斷沒有隨便跌個兩跤就早產和送命的道理!


    可她並不是裝病裝柔弱的人,她很實在,說自己邁不過去、撐不住了,那就是真的如此,沒有一分誇大,一分添油加醋。


    “怎麽……怎麽會這樣?”


    馮氏越想越覺得糊塗,越想越覺得傷心,“不、不……不該是這樣的啊!”


    “不是這樣,是哪樣?素素,你也是過來人了,曉得生一回孩子就跟進了一趟鬼門關差不多。有的人進去了,一抬腳就出來了。而有人的一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我倒是想出來,可惜啊,沒那個命。素素,你聽我一句勸,不要為了勞什子的香火就卯足勁給人生孩子。一旦傷了元氣,就很難養回來了。”


    她費力的拉起對方的手,苦澀笑道:“你可千萬別以為我是什麽福氣好的不得了的宜男相。其實啊,我流過好幾回孩兒了。他家有個旁支的親戚是在醫藥世家裏打過雜的,聽說眼睛很毒,一眼就能看出婦人懷的是兒子還是女兒。隻要他們宗族裏有人懷上了,長輩們就會讓他過來掌掌眼,如果確認是男胎,就好吃好喝的養著,如果不是,那就熬一帖紅花打掉了。”


    然後歎息道:“這前前後後的,我已經喝過五次藥了,一想起那五個血糊糊的,沒有成型的肉疙瘩,我就難受的睡不著覺。我想,興許是那五個小丫頭覺得寂寞,要拉我下去陪她們了。”


    “胡說什麽?既是沒成型,自然就不會埋進祖墳,既是沒有進祖墳,那早就散掉了魂魄,又怎會下地府裏去等你?”


    馮氏驀地抬起頭,臉色蒼白,安慰道。


    “你之前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過,這是為何?我不信你是為了他們的名聲著想,才會連我也瞞著。你……”


    而後略一遲疑,“你不是為了他家的香火,你……你是在和先頭的婆母賭氣!對不對?她說你生不出兒子,說你沒用,你就非得生很多兒子來給她點顏色瞧瞧!”


    但立刻就否定了,“不,你不會因為賭氣就這般行事的。你不是眼睛裏隻有兒子,容不得女兒的那種毒婦,也不是任人擺布,無力反抗的弱女子。到底是為什麽?你說啊!”


    “我沒有賭氣,而是在爭氣。我得為我爹娘爭,要盡快生一個兒子出來,好讓他們在外頭揚眉吐氣,破了先前婆母所說的謠言,讓他們挺直了腰杆做人;我得為家中的妹妹們爭,要是我一直生不出兒子,隻能生女兒,或者幹脆連一個蛋都生不出來,那別人會懷疑她們也不能生,不願意上門相看和提親,耽誤她們的一輩子;我得給夫家人爭,免得他總被別人指指點點的取笑,說他瘋了,居然連我這種生不出兒子的破鞋都要娶。”


    她緩緩的呼出一口長氣,說道。


    “而我自己,也得給自己爭。”


    她又緩緩的吸了一口氣,“我想讓他知道,沒有他,我反而能過得更好。我想讓他知道,他至今沒有半個兒子,但我已經有了兩個。我想讓他能後悔當初沒有留我,沒有等我。我想讓他一輩子都過得不如意、不順心,喝口涼水都塞牙。”


    那個他,自然說的是韋玉樹了。


    “我一走,他便認了命似的,再也沒來找過我,後來便在放妻書上乖乖的按了手印,沒為我爭取半分……在爹娘逼著我嫁人時,我曾偷偷的跑出去尋他,卻看到他和那個袁記雜貨鋪的小娘子在一起說說笑笑的,別提有多親熱了。”


    “從那以後,我也就認了命,嫁了人。隻是……有時候我好像覺得他還是當初的那個少年人,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就因為我在趕集時幫他背過一回重得能沉死人的大背簍,不小心把衣裳震脫線了,身上露了點黑不溜秋的皮肉出來,他就臉紅的不得了,連正眼都不好意思看我。”


    “後來,我腳下一滑,差點絆個狗吃屎,他趕緊來扶我,順便就看了我一眼,馬上就說要對我負責,要娶我。你說,他是不是腦子不靈光啊?我要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兒,那他對我負責,是勉強說得過去的。但就我這副尊容,誰占誰便宜還真不好說!”


    “但最後是我占便宜了!至少,我睡的男人比他多,哈哈!”


    說到這裏,她竟是突兀的笑出聲來,開了個不怎麽合適的玩笑。


    “你先喘口氣,等把參湯喝了再說。再不喝,就要涼了。”


    見她麵色越來越灰敗了,眼睛卻亮的不正常,馮氏心裏立時打了個突,勸道。


    “人都要涼了,哪還管參湯是不是熱的?”


    她繼續笑道:“好了,不說那些雞毛蒜皮的事了。我啊,除了牽掛孩子們,心裏還裝著另一樁事,一定要親自說給你,才能走的安心,你聽好了——千萬要當心,一個‘人’。”


    明明是一句很正常的話,卻因她把‘人’的發音咬得格外重,聽上去便顯得格外詭異。


    “那個‘人’,就在韋家。”


    她麵上的笑意驟然消失,像是被抹布擦去了,“它,時時刻刻都在背後盯著我,盯著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越之畫風不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連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連穗並收藏穿越之畫風不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