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可真是苦了你了。”


    那廂,外祖母明明是說著溫情的內容,但聲調卻突然變得尖厲了,聽起來很是瘮人,“二郎,你還記得毒誓的內容麽?能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嗎?”


    “嶽母,我……”


    韋臨風竟是猶豫再三,方才緩緩的開口道:“蒼天在上,我韋臨風日後若是熱衷功名,參加鄉試,那一定會不得好死,暴屍荒野,被野狗啃成一副骨架子。我阿娘將會被人拔了舌頭,再不能說話;我爹會斷手斷腳,再不能行走,而我的先祖都將在地獄裏上刀山下油鍋,永世不得超生。”


    韋團兒大吃一驚。


    沒想到溫柔大度的外祖母居然會逼爹發這種毒誓,和滅絕師太逼周芷若發的那個誓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了。


    “二郎,你記性真好,一個字都沒有漏掉。”


    在聽完韋臨風的複述後,外祖母的聲調立刻平和了許多,但說出來的話依然是挺瘮人的,“如今我想告訴你,別以為我死了,誓言就能不作數了。若是你敢有半分違背,那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一定要剝了你的皮,喝了你的血,把你的骨頭一塊塊的卸下來!”


    “嶽母,其實你不用這樣恐嚇我,我也會遵守諾言的。”


    韋臨風的語氣略帶著幾分傷感,“都這麽多年了,為何你還是信不過我呢,非得用毒誓來說事?嶽母,你怎麽就沒想過,萬一我是那起子背信棄義的小人,專門拿發毒誓當飯吃的那種,嶽母你又當如何?”


    又道:“嶽母,你也不用說什麽苦了我之類的客氣話。我過得一點兒也不苦,真的。和兄長比起來,我覺得自己是世上最走運的人,能和心儀的姑娘結為連理,朝夕相對,還能和她生兒育女,一起老去。有了這樣的好日子,那有沒有功名傍身,又有什麽要緊?反正我爹是舉人,我兄長以後多半也是舉人,隻要有了他們的庇護,難不成還有人會不長眼,故意來挑釁我們一家子?”


    然後不等她接話,又巴拉巴拉的說開了,“很多事,都沒有嶽母你想的那麽複雜。對,由於鄉試的事,我是對家人有愧,但絕不是因為這個就不為素素出頭,任憑她受氣了。我之所以沒在阿娘麵前維護她,完全是因為……”


    就在韋團兒以為他在放大招,會憋出一個催人淚下的大苦衷時,他頓了頓,訕訕的補充道:“因為我膽子小,加上從小就被阿娘收拾怕了,屁股都被她打腫了好幾回,所以……我不敢,我害怕……所以我沒為素素出頭。”


    “……”


    韋團兒木了。


    身為一個鐵骨錚錚的男人,怎麽能如此軟趴趴的認慫,直言自己就是個膽小鬼?


    “……”


    裏頭的外祖母半晌都沒吱聲,估計也木了。


    “嶽母你把我想得太隱忍,太悲情了,其實壓根就不是那麽一回事。”


    許是見對方久久沒有插一句話,韋臨風很珍惜這樣的機會,便把語速放快了很多,由巴拉巴拉改為劈裏啪啦,老連珠炮似的說道:“你別以為我書讀得多,心眼也就會很多。其實啊,我的缺心眼不是裝的,胸無大誌也不是裝的,我本就是這樣的人,自小就是。你說我是為了素素,才開始費盡心思的偽裝自己,完全是誤會了。至於我大嫂,她的小算盤啥的我真的不清楚,要不是素素跟我大鬧了一場,我還真不知道其中的彎彎繞繞。對了,我是一直瞞著素素的,但沒有嶽母你認為的那般沉重。把鄉試的真相瞞著她,隻因我覺得這本就是件無足輕重的事,不是什麽所謂的犧牲,也不是忍辱負重,更不是搬出來讓你們感激我的理由。”


    說著,他歇了歇,然後清了清嗓子,“總之,嶽母你大可以放心,不管你是死的活的,是人還是鬼,我都會好好的對待素素,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但我真不喜歡發毒誓,如果非要發誓,那就讓我再附加一個好了:我韋臨風對天盟誓,此生若有負於素素,那定會窮困潦倒,連胡餅和醃菜都吃不上,隻能沿街乞討,眼睜睜看著她另聘高官,幸福美滿,子孫繞膝,容顏永駐,一生無憂。”


    “!!!”


    這波操作真是太厲害了,簡直是變相的發糖嘛!


    韋團兒興奮的攥起了小拳頭,兩隻眼睛都快冒出星星來了,想著他雖是經常脫線,但隻要偶爾在線那麽一回,便總能搗騰出令人心曠神怡的花樣來。


    “好。”


    外祖母終於不說瘮人的話了,柔聲道:“那我姑且就繼續信你好了。”


    “行!那我們繼續來說方子的事!”


    明明是一個掙表現的大好機會,韋臨風卻輕而易舉放過了,急吼吼的說起了另一樁事情,“嶽母,我看他們都不是好人,你千萬別用他們的方子,還是繼續喝參湯補身體,比較穩妥。至少……那個趙夫人沒喝過我熬的參湯,嶽母你喝了就不會那麽膈應。”


    “我會再想想的。你先出去,讓他們都早些回屋歇著,我累了,明日再說吧。”


    大概是徹底放心了女兒以後的人生,她就沒那麽固執己見了,想法開始顯出鬆動的跡象。


    “嗯,我曉得了。”


    韋臨風應了一聲,“嶽母你好生休息,我們明日一早就過來看你。”


    “怎麽還沒出來啊?是在交代後……”


    此時,外間的馮順娘打了個嗬欠,很想說是不是在交代後事,但馮氏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猛地抬起頭,看著她,目光裏帶著毫不掩飾的戾氣,竟駭得她脖子一縮,險些咬著了自己的舌頭。


    “凶什麽凶,黃臉婆,老娘們兒,夜叉!”


    但當著眾人的麵,她不好把那些髒話直接罵出來,這樣無疑會破壞她高雅端莊的形象,指不定還會讓眾人以為她是在嫉妒馮氏。


    “糟了,我得趕緊躺到床上去!”


    而守在牆角邊的韋團兒猛地記起自己是用‘困了’為借口開溜的,眼見眾人都要各自歸位了,她趕緊躡手躡腳的離開了此地,一溜煙的往臥房裏去了。


    是夜。


    無星無月,秋風瑟瑟。


    有人酣然入睡,有人徹夜無眠。


    次日。


    天剛剛破曉,霧還未散盡。


    正是一個寧靜而美好的清晨。


    “阿娘,你怎麽就撇下我,自己一個人去了呢?”


    梢間裏卻傳來了男子撕心裂肺的哭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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