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盡頭走到病房,顧拙言用力握著莊凡心的手,那隻手溫度偏低,汗涔涔的,他十指穿過指縫牢牢地扣著。


    走廊上有醫生和護士經過,偷看他們,莊凡心知道自己一身惡名,很怕,縮著肩膀往回抽。顧拙言明白他在想什麽,說:“我不在乎。”


    旁人的眼光、議論,他什麽都不在乎,隻想把莊凡心抓在手裏,抓住才踏實。莊凡心驀地安生了,殘存一點惶恐,勾著顧拙言手背的指尖鬆鬆合合。


    回到病房,床上的被子淩亂未疊,顧拙言說:“躺一會兒吧,還要不要睡?”


    莊凡心爬上床,後背貼著床頭,眼神不住地瞄那瓶藥片。“不睡了。”他小聲說,戚戚然仰起臉,望向顧拙言的情態那麽卑微,像一個等待判刑的囚犯。


    顧拙言的心肝一陣澀痛,將那瓶藥放在床頭櫃上,說:“這不是你的罪證,不要怕。”


    “可我騙你了。”莊凡心絞著眉頭。


    顧拙言撫上那眉心:“以後不騙我了,都跟我說,好不好?”


    莊凡心點頭,似是不敢相信,又顛三倒四地為自己辯白:“我真的好了,我沒有病了,好幾年,痊愈好幾年我才敢回國……不然我不會糾纏你的。”


    這句話將顧拙言深深刺傷,他幾乎再度哽咽:“莊凡心,你沒有痊愈我就陪你治療到痊愈,你好了,我就陪你一直好下去。”


    他們之間,不再留有“分開”這個選項。


    顧拙言抹了把臉,坐近點,抬臂把莊凡心收攏起來:“安排的檢查都做了?阿姨呢?”


    “空腹做的檢查,我媽去餐廳買吃的了。”莊凡心漸無方才的忐忑,“我讓她買一份蒸牛仔骨,你喜歡吃的。”


    顧拙言無奈地笑:“阿姨坐飛機趕回來的,多辛苦,你還勞煩她給我買東西,你這不是坑我嗎?”


    一提這個,莊凡心乍然一驚:“你媽媽……是不是討厭死我了?”


    顧拙言不知道怎麽說,那段親熱視頻曝光後,別人認不出他,薛曼姿認得出,大清早打電話罵了他一頓,說他衝昏了頭,如今害得莊凡心更被推到風口浪尖。罵完,薛曼姿拎包去gsg代總經理上班了,讓他專心處理這攤麻煩。


    顧拙言打開包:“拿了衣服來,洗個澡吃點東西,今天的液還沒輸呢。”


    莊凡心聽話地去洗澡,不多時,莊顯煬和趙見秋一同回來,都撐著份笑容。等莊凡心洗完澡,人齊了,各懷心事地吃飯。


    人家爸媽都在場,顧拙言卻不管不顧地霸占著床沿兒,攪一攪白粥,舀起一勺喂到莊凡心的嘴邊。趙見秋出聲:“小顧,不至於。”


    顧拙言說:“這次,我想好好照顧他。”


    他不在的歲月裏,莊凡心獨自承受痛苦的三年中,他想彌補,莊凡心不懂他話裏的含義,捧著包子微愣,一不留神被喂了口熱粥。


    吃過飯,護士來輸液,顧拙言終於騰出床邊的位置,他退到床尾,不動聲色地朝莊顯煬身邊走去。


    莊凡心伸著胳膊,眼睛卻一直追著顧拙言看,仿佛是沒有安全感的孩子。顧拙言已經站在莊顯煬身旁了,說:“叔叔,咱們去喝杯茶?”


    “不要亂動。”護士提醒。


    莊凡心鬆開揪住被單的手,放回去,眼中充滿了焦慮,他知道,顧拙言要問曾經的那些事了。


    對麵的休息室很寬敞,擺著單人沙發,顧拙言和莊顯煬憑窗而坐,外麵天高路遠,能望見醫院門口新摸來的一批記者。


    顧拙言率先承認:“叔叔,你和醫生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莊顯煬錯愕地看他,僅一秒,板直的腰背弓下去,那麽頹然:“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也瞞不住了。”


    顧拙言說:“我怕凡心會情緒波動,所以隻能問您。”他已經忍耐了太久,急躁過,膽怯過,此刻做好一切準備,“叔叔,告訴我全部真相。”


    莊顯煬遲緩地向後仰,靠住椅背,像一名追憶往事的老者。


    他們剛去美國的那半年,莊凡心除了陪伴爺爺便是去畫室練習,也是在畫室裏,他認識了江回。


    提及這個名字顧拙言就忍不住:“那麽早就認識了?”


    莊顯煬“嗯”一聲,因為都是中國人,莊凡心和江回很快成為了朋友,更巧的是,江回也有意攻讀珠寶設計,隻不過考慮的是另一所口碑和門檻都低些的學校。莊凡心得知後總是鼓勵江回,陪他一起練習,還帶江回讓莊顯煬進行輔導。


    顧拙言本不想打斷:“是凡心幫他才……”


    後來江回勉強和莊凡心進入同一所學校,珠寶設計專業隻有他們兩個中國人,分在同一間寢室。那時候距比賽過去不到一年,莊凡心在校園裏小有名氣,但他不太與其他人交往,隻和江回親近,總是一起上課、吃飯、畫畫。


    顧拙言稍稍意外,莊凡心的性格熱情,真誠,是最不缺朋友和人緣的。莊顯煬苦笑一聲,簡短的一句便解釋清楚:“他很惦記你。”


    分手後,莊凡心那半年裏都悶悶不樂,他很想顧拙言,一個人的時候總在畫顧拙言的樣子,畫了上百張。


    他也很渴望朋友能傾訴,於是提前認識的江回就擔任了這個角色,他對江回無話不談,爺爺的身體,在國內的事,和顧拙言的感情,他什麽都和對方聊。


    怪不得,顧拙言記得第一次見江回,對方知道他姓顧,露出一副相識的神態。


    莊凡心和江回的關係越來越好,或者說,是莊凡心把江回看作非常好的朋友。


    因為江回獨自在國外念書,莊凡心很照顧他,經常帶他去家裏。江回時常向莊凡心討教課業上的問題,莊凡心也總是毫無保留地幫助。


    對那段關係越了解,顧拙言越慍怒,他迫不及待地問:“……抄襲是怎麽回事?”


    莊顯煬撇開臉,覷著窗外的高空:“那是凡心承受至今的冤屈。”


    江回曾看到一張莊凡心的設計草稿,覺得很漂亮,莊凡心說隻是隨便畫的,江回很感興趣,不停地問,才使得莊凡心把整個設計思路和背後的含義告訴了他。


    輾轉快到大一結束,江回偶然一天再度提起,建議莊凡心完成那張作品作為期末設計。說到這兒,莊顯煬移回目光看了顧拙言一下:“那時候國內快高考了。”


    顧拙言有些莫名,不明白對方為何突然插一句這個。


    莊凡心決定完成那幅作品,他全心全力地畫,找材料,如同做過般那樣得心應手。就在期末的前半月,專業所有人得知江回偷偷參加了設計比賽,並斬獲冠軍,而作品,就是莊凡心的那一項設計。


    江回拿走了當初看見的草稿,順著莊凡心的設計思路完成,然後在兩個月前以自己的名義拿去參賽。除卻材料不同,他的設計和莊凡心將完成的設計相似度極高,是肉眼可辨的抄襲。


    從那一刻,莊凡心被釘在抄襲者的恥辱柱上。


    嘭,顧拙言一拳砸在沙發扶手上,手臂突著血管:“就沒辦法證明?!”


    莊顯煬說:“我和他媽媽停手一切工作,陪著凡心找校方,找設計比賽的舉辦方,把所有想到的辦法都用過了……因為這件事,凡心的爺爺心髒病發再度住院,我們隻能把精力轉移到照顧老人上麵。”


    莊凡心再也沒有安寧,他震驚、憤怒,他去質問江回,江回卻說那是自己的設計成果。他一個人四處奔走,不知疲倦地求訴,但沒有一個地方相信他、幫他。


    從初始的草圖到一步步設計修改,江回的證據很充分。除卻未完成的作品,莊凡心卻沒有丁點證據,而就是這慢一步的設計把他從創造者打成了抄襲者。


    那個期末,莊凡心被取消了考試資格,等待他的是學校的一道通知——他被開除了。


    莊凡心百口莫辯,可他依然沒有放棄,他一趟趟地找校方,每天睜開眼睛就往外麵跑,那段時間,他瘦得皮包骨頭,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他。


    江回憑借那件設計得了獎,並把作品高價賣給一間有名的藝術館,舉行儀式的當天,莊凡心衝去把東西砸得粉碎。


    顧拙言聽出端倪:“他……”他想說,莊凡心的情緒是否從那時開始變化的。


    莊顯煬懂他的意思:“凡心承受了巨大的刺激,那份刺激每時每刻地折磨他,他變得容易激動,赤紅著眼睛說要討回設計時,像要豁出命一樣。”


    設計被盜竊,他被誣陷,被學校開除,那一段日子猶如煉獄,莊凡心困在其中死命地掙紮。明明精疲力盡,卻日複一日地奔波,躲在房間裏無助地想哭,最後演變成歇斯底裏地大笑。


    曾經嬌氣、膽小的一個人,隻剩下狼狽和瘋狂。


    莊凡心被逼得喪失了理智,他不想討公道了,都無所謂了,他隻想問江回奪回自己的設計,那份東西是他的,別人一張紙,一片屑都不能留!


    “我的孩子,我從沒見過他那樣,那麽軸,那麽倔,要殺人放火般去硬磕。”莊顯煬緊緊扣著扶手,“後來,他襲擊了江回。”


    顧拙言心裏咯噔一下:“他有沒有受傷?”


    莊顯煬搖搖頭:“他揣著一把美工刀去找江回,像個被逼到絕境的亡命徒,如果不是旁人恰好經過,他可能會斷送掉後半輩子。”


    莊凡心劃傷了江回,以故意傷害罪被警方帶走,莊顯煬和趙見秋到處打點,親自登門向道歉、賠償,求得江回答應“網開一麵”撤銷起訴。當時莊凡心已經被診斷為抑鬱障礙,年紀也小,費了很大工夫才沒有留下案底。


    顧拙言簡直心驚肉跳,焦急又恐慌地追問:“凡心出來以後怎麽樣了?”


    莊顯煬久久沒有吭聲,痛苦地捂住了臉,莊凡心出來時根本不像個人樣,慘白的臉,嶙峋的身體,似一具失魂的肉身蠟像,比衰敗的、凋零的花還不如。


    種種變故交織在一起,當晚,莊凡心去了醫院,一直等他出來的爺爺終於散盡最後一口氣,滿眼濁淚地歸了百年。


    最後一根稻草落下,莊凡心徹底被壓垮,陷入無盡的崩潰。


    顧拙言張張嘴,說不出話來,他深知莊凡心的性格,熱情,真誠,對每個人都抱以最大的善意。他還記得莊凡心說過,不凡的凡,開心的心,努力才會不凡,對人好才能開心。可他的努力換來什麽?被打為抄襲者不得翻身,他的善意,他對人好,換來的是嫉妒和背叛。


    顧拙言扭頭望向對麵的牆壁,想透過層層阻隔望到病房裏麵,病床上,躺在那兒的人是怎樣一步步走到了現在。


    “他病了。”莊顯煬眼角潮濕,“他能走能站,但是奄奄一息,他撐了很久,那時候是七月份了,他每天都惶惶不安,怕你見到他那副樣子。可是……他在一天天變得更糟。”


    顧拙言明白,換作是他,他也不願被愛的人知曉那一切,何況他了解,莊凡心的自尊心很強,在班級裏被當眾批評都會難受一整天。


    “他想給你打電話,七月就想打了,他備份你們的聊天記錄,你們一起拍的照片,每一次在按下號碼前放棄,然後看著那些東西從白天到晚上。”意料之中的一聲,莊顯煬隱忍地哭了,“後來,他終於撐不住了。”


    顧拙言喘不上氣,想要喊停。


    可莊顯煬已經揭開淋淋的真相:“八月三號的淩晨,他打給你那通電話,用他想到的唯一一個理由讓你死心,阻止你去找他。然後……”


    “他……自殺了?”顧拙言屏著呼吸。


    莊凡心當時把自己鎖在浴室裏,已經吞了安眠藥,冷水浸泡著身體,瑟瑟發抖。當他聽見顧拙言的聲音相隔千萬裏傳來,像臨終等來愛的人一樣,沒有了任何遺憾。


    掛斷電話,莊凡心漸漸失去了意識,滑入浴缸沉溺於冰冷的水中。


    那是莊凡心的第一次自殺,離死亡那麽近,後來醫生說,如有分秒的耽誤這條生命就結束了。


    那之後,莊凡心被安排住院治療,幾個月後,因不堪痛苦再度自殺,是割腕,萬幸被護工及時製止。


    他在醫院整整度過一年,像滿身傷痕的鳥被關進籠子,半死不活。莊顯煬分身乏術,沒多久,珠寶公司因經營不善隻得賣掉。


    後來發生了轉機,莊顯煬說:“凡心在醫院認識了一個華裔的護工,是個有點迷信的阿姨,對方很照顧他,他生日的時候送給他一枚平安符,祝他早日出院。”


    顧拙言病急亂投醫地問:“很管用麽?他轉好了?”


    “不是……”莊顯煬看向他,“他找對方學,自己折了很多,說是保佑你在國內健康,保佑你學業順利,方方麵麵,每一個都是給你的。”


    莊顯煬和趙見秋意識到,莊凡心從未放下過顧拙言,他們開始鼓勵他,勸說他,等他好起來,可以回國和顧拙言見麵。


    “我永遠忘不了他當時的樣子,在沙漠裏看見泉眼似的,又怕是海市蜃樓,他問我們,真的能再見你麽?”


    憑著那一點信念,莊凡心開始真正地好轉起來,一年後,他出院了,進入另一所學校念服裝設計,一邊治療一邊念書,折磨他的抑鬱症持續了三年才離開。


    莊凡心對顧拙言滿心歉疚,他康複了,卻不敢回國,想讓自己變得好一點,更好一點,他學擊劍、吉他、學那一首《菊次郎的夏天》,他想學會一切和顧拙言有關的東西。


    莊顯煬說:“他變化很大,比從前更積極,更拚命,什麽都想做到最好,表麵上他也堅強了很多,好像曾經的傷害都已經被拋下。”


    真能拋下麽?顧拙言想。


    雙腿有些不聽使喚,從休息室出來,顧拙言立在走廊停滯了許久,推開門,他一步一步踏進去,闖入莊凡心焦灼的視線裏。


    輸完液了,剛拔針,原來他們竟說了那麽久。


    顧拙言行至床畔,握住莊凡心的手背按著針孔,那隻陳舊的手表一直緊緊地匝在手腕上,仿佛遮掩著什麽。他伸手去碰,莊凡心敏感地瑟縮了一下,低聲說:“別摘它,求求你。”


    顧拙言卻沒聽,一點點解開表扣,摘下,常年不見光的一環皮膚白得病態,翻掌向上,露出腕間一道淡粉色的疤痕。


    莊凡心顫抖著:“你都知道了?”


    顧拙言發不出聲,點點頭。


    麵頰一瞬間潮濕,莊凡心淚流滿麵,已辨不清此刻的心緒,他反握住顧拙言的手,隻哭,壓抑地、低沉地哭。


    顧拙言看著那張斑駁的臉蛋兒,要咬碎一口牙齒:“江回抄襲你的設計,是什麽?”


    莊凡心流著淚說:“是一頂冠冕,藍色的,以世界的海洋分布為靈感。”他埋進顧拙言的頸窩,“是我給你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他丟掉了,全部丟掉了,可他牢牢地記得,那個期末他想做出來,想和顧拙言見麵的時候能夠重新送出去。


    莊凡心背負了莫大的冤屈,在異國他鄉求告無門,自尊被擊打入泥埃。他被糟蹋了一顆真心,被誣陷,被施以懲罰,被偷竊走獻給年少愛人的一腔柔情。


    他膽小,懦弱,縮成一團度過了灰暗的一年,一步步掙紮著站起來,滋長出鎧甲,試圖走進一段新的生命。


    可是傷痕是撫不平的,莊凡心十年間沒交過任何朋友。


    他徹底放棄了夢想,畫不出一條線,隻有無盡的顫抖和冷汗。


    十年後重逢,莊凡心看見顧拙言,像斷翅的鳥望見歸巢,零落的葉飄向軟泥,癡癡,傻傻。他妄想和當年一樣,站在顧拙言麵前的他優秀、健康、盈著愛意,那一截灰敗慘淡的生命他永遠不要顧拙言知道。


    可是所有過往都被掀開了。


    莊凡心在顧拙言的懷裏放聲痛哭,那麽慘厲,像被一刀一刀割破了血肉。


    病房內許久才安靜,顧拙言撫著胸前精疲力竭的身體,一遍遍重複“有我在”。擦幹莊凡心的鼻涕眼淚,他說:“十年前的噩夢不會再上演了,相信我。”


    網上的事件越演越烈,醫院外麵徘徊著記者,就連裏麵的醫生護士也已認出莊凡心就是事件的主人公。顧拙言當機立斷,聯係了司機,決定從這個是非地離開。


    他對莊顯煬和趙見秋說:“叔叔,阿姨,先讓凡心去我那兒住吧,處理事情方便我們商量,我那邊門禁也比較嚴,不會有閑雜人等打擾。”


    趙見秋說:“他現在需要照顧,很麻煩人的。”


    “我來,都交給我。”顧拙言不容分辯道,“等會兒司機過來,他送你們回家,從醫院正門走,我開車和凡心從東門走。”


    半小時後,所有東西收拾妥當,莊凡心裹著圍巾隨顧拙言離開,在停車場上了車,他鬆口氣,從兜裏摸出沒了電的手機。


    他事發後沒上過網,惴惴的:“事情成什麽樣子了?”


    顧拙言隻道:“可控的樣子。”


    汽車駛入寬闊的大街,速度很快,在某個該直行的路口拐了彎,莊凡心疑惑地看顧拙言,又驚慌地看後視鏡,以為他們被記者跟蹤了。


    顧拙言根本沒回家,在某條街上刹停,車就撂在馬路邊,他的動作用力又幹脆,下了車,緊握著莊凡心的手踩上台階。


    莊凡心抬起頭,是一家銀行。


    “幹什麽……”


    顧拙言沒坑聲,拉著莊凡心往裏走,聯係司機時順便知會過,銀行經理已經在等候他了。走程序似的亮了下身份證,繼續往裏走,識別指紋後,顧拙言帶莊凡心進入了銀行的保險庫內。


    四麵反光的保險櫃,莊凡心懵懂地站著。


    “我沒帶鑰匙。”顧拙言吩咐經理,“把我櫃子打開。”


    是最大型號的保險櫃,銀行經理上前開鎖,哢噠一聲,而後將櫃子緩緩抽了出來。


    顧拙言滾了下喉結,把莊凡心推前一步:“去瞧瞧。”


    莊凡心走過去,看清了,那裏麵放著兩幅畫,一幅畫的是一雙彈吉他的手,另一幅是顧拙言的畫像。


    有一條手鏈,他曾經有一條一模一樣的,還有許多,手機殼,繪著堅毅的錫兵的馬克杯……


    在淚水即將模糊雙眼的時候,他望向櫃子深處。


    最裏頭,是一頂失去光澤的海玻璃王冠。


    莊凡心搖晃著,將要跌倒時被顧拙言從背後擁住,那道聲音貼著他:“你在小岔路等了一夜,我一直在樓上的窗口中看你。第二天去機場把你送走,我就撿回來了,你給我的禮物,加上一百三十七張畫稿,十九張精確掃描圖,我保存了十年。”


    莊凡心泣不成聲,顫顫地伸手,他摸到了,摸到每一顆海玻璃,那是少年時像海洋一樣洶湧的愛意。


    忽的,指尖觸碰到什麽,他拿起來,是王冠中落著的一張小紙條。


    上麵的字跡已經泛黃,寫於十年前。


    天邊的你漂泊白雲外。


    是《一生所愛》中的歌詞,而下一句寫著——


    請回來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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