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凡心心裏咯噔一下,就倆字:完了。


    這套卷子很難,全班的分數都相比平時較低,這道題是難上加難,許多人甚至空著沒做。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是班上唯一一個滿分,猶如一匹脫韁而出的黑馬。


    然而事實是,此刻他連題幹還沒讀懂。


    “老師,還是你來講吧。”莊凡心掙紮道,“我講不好……”


    老師說:“別不好意思,上來給大家講講你的解題思路。”說著看向其他同學,“這道題有兩種解法,莊凡心那種和我本來要講的不一樣,大家認真聽。”


    莊凡心走投無路,隻好磨蹭著從座位走向講台,他捏著卷子,手心微微冒汗,等站在眾目睽睽之下時隻剩緊張。


    老師笑道:“怎麽一臉慷慨赴死似的?不舒服?”


    莊凡心解釋:“我有點發燒。”解釋完捧著卷子動動唇,念一遍題幹,念完喘口氣開始念第二遍。


    有同學低聲議論,大概覺得莊凡心磨嘰,老師也出聲催促。莊凡心沒辦法,硬著頭皮說:“我來講一下怎麽解的。”說完念起解題步驟,謝天謝地顧拙言寫得很清楚。


    “等等。”老師打斷他,“不要光念步驟,講講你的思路。”


    怕什麽來什麽,莊凡心尷尬得杵在上頭,撇撇嘴角快哭了:“老師,我現在想不起來了……”


    不知哪位活雷鋒說:“燒糊塗了吧。”


    老師拍拍莊凡心的後背,比較理解地說:“身體不舒服就算了,回座位上喝點水,下次上課再給大家講吧。”


    莊凡心如獲大赦,匆匆走下講台,他被自己搞得肉體上腿軟、精神上崩潰,都不知道怎麽擰巴回桌前的。後半節課他一直深深地垂著頭,臉皮滾燙,腸子都悔得發青。


    蒼天明鑒,他第一次讓別人代寫作業,而且是怕顧拙言不接受幫忙才想出的主意。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捱到下課鈴響,莊凡心等其他同學走光才挪窩,他今天還有兩瓶藥液要輸,於是直接去了診所。中午隻有他一名病號,輸上液,仍然坐在昨天的位置。


    值班醫生瞅他一眼:“臉那麽紅,又燒了?”


    莊凡心說:“熱的。”其實是臊的。他盯著滴滴答答的輸液管,課堂畫麵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一幀幀重播,臊得他打了個哆嗦。


    怎麽就叫他上去講呢?怎麽全班就他做對了呢?


    那自然不是他做對的,莊凡心想到顧拙言,感覺那個人特別不真實,什麽什麽呀就得出個滿分?他掏出手機,編輯道:“那次你幫我做的數學卷,得了滿分。”


    幾分鍾後,顧拙言回複:“噢。”


    噢?一個“噢”字透露出雲淡風輕,仿佛得滿分是一件很尋常的事兒。莊凡心心理失衡,酸溜溜地回:“你何必得那麽高的分數?”


    顧拙言:“不是你要求的麽?”


    莊凡心回想當時的對話,好像真是他要求的。那時候怎會想到這人這麽厲害,他既悔不該當初,也沒臉質問人家,幹脆訴苦:“老師讓我上去講題,我不會。”


    顧拙言咂摸出味兒來,原來是怨他呢,看看表,這時間應該上完課了,於是問莊凡心在哪兒。


    “輸液。”莊凡心回複,“你在幹嗎呢?”


    顧拙言起身往外走,一邊打字:“閑著。”


    診所裏的醫生陸續去吃飯,隻剩一個值班護士,莊凡心接了一通趙見秋的電話,掛斷後沒再打擾顧拙言。誰料幾分鍾後,顧拙言竟然出現在診室的門口。


    莊凡心驚訝道:“你來找我啊?”


    顧拙言進來:“吃完飯消消食。”到旁邊一坐,不像昨天挨那麽近,隔著一拳距離。靜了會兒,他沒話找話:“你還沒吃飯?”


    “沒呢。”莊凡心答。他其實肚子很餓,但第一袋還沒輸完,且有的等。轉念一想,何必非待在這兒,回家輸完也是一樣。


    得到護士的批準後莊凡心輸著液回家了,顧拙言在旁邊舉著藥袋子,還幫他拎著書包。回到家,藥袋子掛上衣架,莊凡心臥在床上喝粥。


    顧拙言第一次來,走到牆邊看立櫃裏的物件兒,除卻幾樣工藝品,裏麵放著大大小小的獎杯。有中文有英文,看來國內外的比賽都有,畫畫相關的獎項之外還有設計方麵的,估計莊凡心的理想是做一名設計師。


    顧拙言問:“這都是你的?”


    “嗯。”莊凡心開玩笑,“擺出來裝門麵的。”


    顧拙言雖然不會畫畫,但他明白贏得獎杯需要付出的努力有多少,欣賞完,他踱回床邊調整滴液速度,都弄好後說:“那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莊凡心道:“你要幫我拔針啊。”


    顧拙言忘記這茬兒,拇指指腹不禁撚了撚食指指腹,先找找手感。他在床沿兒坐下,沒什麽要說的,也沒什麽想幹的,氣氛尷尬得不行。


    莊凡心塞給對方一包薯片,問:“看電影嗎?”


    顧拙言一看就困:“不了吧。”


    莊凡心又尋思旁的,拿起枕頭邊他睡前看的書,遞上去:“看推理小說不?”


    顧拙言掀開一看,居然是日文原版,八嘎。


    氣氛比剛才還不好,莊凡心有些無措,他就像把所有玩具都拿出來分享的小孩兒,但是小夥伴就是沒興


    趣。一時間陷入沉默,他客套又抱歉地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顧拙言最怕這種,以防莊凡心瞎矯情,他撕開薯片哢嚓哢嚓吃起來,然後掏出手機開始玩遊戲。


    等不尷不尬的氛圍衝淡些,莊凡心伸著小細脖瞅瞅,挪近些旁觀。他就像公園裏觀棋的老大爺,比下棋的還來勁。顧拙言贏了,他叫好,顧拙言受傷,他歎氣,顧拙言吃完一包原味薯片,他趕緊又塞一包番茄的。


    “你不用管我。”顧拙言終於吭聲。


    莊凡心一笑:“你也不用管我,繼續繼續。”


    顧拙言接著玩兒,過一會兒自顧自地說:“需要組個隊友。”


    莊凡心道:“稍等,我馬上注冊。”他摸出手機鼓搗,許是興致勃勃的勁兒太明顯,弄得顧拙言沒辦法拒絕。


    “我叫什麽名字好?”莊凡心看一眼顧拙言的賬號,就叫gzy,非常簡潔。回想這一天遭的罪,他給自己起名“今天也很煩心”。


    幾秒鍾後,“gzy”收到“今天也很煩心”的好友申請,於是在一眾高等級好友中出現唯一一個一級號,瞧著弱小可憐,於是他先給對方扔了幾件裝備。


    莊凡心全部穿上,和顧拙言組建隊伍。他們現實中不太熟,遊戲中更是沒有丁點默契,第一局就差點同年同月同日死。


    莊凡心臊答答地說:“還挺難的。”


    顧拙言很直白:“你先自我提升一下。”


    哪隻菜雞不戀慕大神,莊凡心道:“可我想跟你玩兒。”


    顧拙言不太留情:“目前來說,你高攀了。”


    既愛答不理,又高攀不起,莊凡心沒吱聲,默默去商店逛了一圈,購買沒屁用的花束和愛心,一股腦全送給了“gzy”。


    看著滿屏亂飛的桃心和花瓣,顧拙言無語道:“有那個錢不如買能量包。”


    莊凡心問:“有能量的話,你跟我玩兒嗎?”他點開買下,渾身充滿能量地出現在對方麵前,發送組隊申請。


    心裏沒底,還狀似無意地擠擠人家胳膊。


    顧拙言按下“同意”,假裝道:“手滑了。”


    新一局開始,莊凡心拖後腿的德行變本加厲,但在顧拙言大幅度拔高整體水平的情況下,他們取得了勝利。


    房間內逐漸隻剩下遊戲的背景樂,顧拙言和莊凡心認真地玩兒,沉默度過整整兩個鍾頭。倏地,顧拙言的手機電量耗盡,自動關機了。


    莊凡心雖然意猶未盡,但跟著一起退出。他從小不怎麽接觸網絡遊戲,有限的課餘世間幾乎都撲在畫畫上,偶爾玩兒一次感覺挺開心的。


    顧拙言抬頭看輸液管,終於快輸完了,拔針前正好休息一會兒。誰料莊凡心從書包裏掏出卷子,說:“你給我講講那道題吧,下節課我不能再出醜了。”


    這個陪床實在是累人,顧拙言早知道還不如看電影。他把卷子搭在腿上,直奔第二十題,問:“題幹你明白沒有?”


    “明白。”莊凡心忽然好奇,“你數學怎麽學的?”


    顧拙言指一下牆角的立櫃,他也有些獎杯,差不多都是競賽所得。從小培養,幾乎每天都要做練習,哪怕是來榕城那天在飛機上還刷了一套題,所以盡管術業有專攻,但背後付出的東西是一樣的。


    第一問,顧拙言開始講,不耐煩中隱藏著細致。


    還沒講完,肩頭忽然一癢,顧拙言用餘光輕輕一掃,見莊凡心把下巴擱在他肩上。他轉一轉筆杆,說:“能不能坐好?”


    這樣省勁兒,莊凡心道:“你昨天也枕我了。”


    顧拙言難以反駁,繼續講下去,處理完第一問,到第二問時放慢些速度。他是第一次給別人講題,講完詢問是否理解。莊凡心回答時下巴抵著他微動,更癢,氣息拂到腮邊來,熱乎乎的。


    第三問最難,顧拙言講得更仔細,之後問:“有問題麽?”


    肩頭安寧,莊凡心既沒點頭也沒吭聲,顧拙言心裏罵一句“腦子不行”,嘴上卻忍耐著:“那我再講一遍。”


    講完,他嘴上的耐心也不剩多少:“這回懂了麽?”


    分秒過去,肩上一陣沉默,拂在腮邊的氣息似乎加重一點。顧拙言小心地側頭查看,卷毛劉海兒,泛著毛細血管的眼皮,睫毛,鼻尖兒,幹燥的嘴唇,一切都拉近放大在眼前。


    還講個屁,莊凡心已經安然地睡著。


    顧拙言煞是不爽,他耗著時間和精力來當免費家教,這學生也太沒禮貌。這般想著,隻好輕手輕腳地抽走卷子,將莊凡心的手臂放平。


    他垂眸看著莊凡心的手背,很細膩,皮膚的紋路還不如淡青的血管明顯,幾條白膠布貼著,渲染出幾分脆弱。


    等最後一點藥液滴盡,顧拙言一手托住莊凡心的手,一手撕開條條膠布。他也是第一次給人拔針,怕把握不好力道,有點緊張。拇指虛放在針眼處,飛快地拔出輸液針後,立刻按住針眼防止出血。


    許是按得有些重,這一瞬間莊凡心作出反應,蜷了蜷手指。


    顧拙言扭臉去瞧,見莊凡心眯開了眼睛,他順勢將人放平在枕頭上,並溫柔地蓋好被子。“今天還煩心麽?”他輕聲道,“睡一會兒吧。”


    從莊凡心家出來,顧拙言慢慢地往回走。


    天依然那麽晴,但他已經換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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