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點正。


    趙易誠來到星巴克。


    在紫荊樹旁,他看到了許茉和……愛魚?愛魚留著一頭淩厲的中發,穿著藍色的及膝裙套裝,一如他想象中的那樣,幹瘦,眼眸銳利,嘴唇刻薄。


    許茉朝趙易誠揮了揮手,趙易誠儒雅地大走向許茉和愛魚。他站在許茉和愛魚的麵前,隔著桌子對愛魚說:“愛魚你好,我是不思。”


    許茉笑著說:“她不是愛魚。她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們剛好遇到,所以……”


    趙易誠拉開一張椅子,坐下,問許茉:“那愛魚呢?”


    許茉指了指趙易誠身後,說:“她就在你的身後,她剛剛上廁所去了。”


    趙易誠轉身,怔住。


    愛魚站在原地,僵住。


    同一秒。


    趙易誠猛地站起身,愛魚慌張地調頭就跑。


    “施樂樂!你給我站住!”


    趙易誠邁開大長腿,追在愛魚……追在施樂樂的身後。


    不明所以的許茉緊張地站起身,她想要跟過去看看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但是,無論是趙易誠還是愛魚,他們都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了許茉的視線。


    “施樂樂!你給我站住!”


    趙易誠一邊大喊,一邊朝著施樂樂粉紅色的背影狂奔。


    愛魚居然就是施樂樂!


    施樂樂離開他的原因,居然是因為……他的爸爸是魚叔叔!


    施樂樂的過往在他的眼前反複重演,和著愛魚的聊天記錄,一切,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無論如何,她終究是還愛著他的。因為有愛,所以他不願意放棄。


    施樂樂閉上耳朵,拒絕接受趙易誠的呼喚。


    世界這麽大,為什麽偏偏讓她在虛擬的網絡世界裏麵重遇他?


    這到底是緣分的安排,還是命運不懷好意的玩笑?


    造化弄人。


    愛魚在無意之中,將施樂樂的一切全都告訴了趙易誠。包括她孤兒的身份,包括她對魚叔叔癡迷的愛,包括她為何自私地離開趙易誠……這一刻,施樂樂感到從未有過的赤裸。這是一種無法抵抗的,醜陋的赤裸。她不願意讓趙易誠看到這樣醜陋的她,不願意,絕對不願意!


    拐角,她消失在他的眼前。


    她總有辦法隱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看著他。看他氣急敗壞地梳弄原本梳得整齊的發型,看他昂貴的套裝在風中淩亂,看他不爭氣的眼淚。


    她緊緊地捂住嘴,偷偷地陪著他哭,看他離去的背影。


    ****


    施樂樂不知道,她是怎麽回到家的。坐在電腦前,登上社交網絡的賬號。滿滿的,都是趙易誠的信息。


    不思:你在哪裏?


    不思:我想見你。


    不思:我不介意你心中有他,我隻要你心中也有我。


    不思:我知道,你還愛我。


    不思:施樂樂,我愛你。


    不思:施樂樂,我愛你。


    不思:施樂樂,我愛你。


    不思:施樂樂,我愛你。


    不思:施樂樂,我愛你。


    不思:施樂樂,我愛你。


    不思:施樂樂,我愛你。


    趙易誠用不思的名義,給愛魚發了一百句“施樂樂,我愛你。”


    施樂樂流著淚,把不思拉進了黑名單。


    點開寂茉的頭像,看到寂茉的留言。


    寂茉:你和趙易誠發生什麽事情了?


    寂茉:不要告訴我,趙易誠是你的……前男朋友?


    寂茉:世界就這麽小嗎?


    施樂樂顫抖著冰冷的手指。


    愛魚:我一直都知道世界很小,隻是,世界比我想象中,更小。


    寂茉:你打算怎麽辦?


    愛魚:拉黑。


    寂茉:不會打算把我也拉黑了吧?


    愛魚:暫時不會。


    寂茉:你還好嗎?


    愛魚:不太好,但是能接受。


    寂茉:他……真的很愛你。


    愛魚:我從來沒有懷疑過。


    寂茉:你到底在堅持什麽?


    愛魚:我不配。


    寂茉:我一直以為愛魚會是憂鬱的藍。見到你本人之後,我發現你比我想象中青澀,可愛,是燦爛的粉。你的世界,是應該有愛和陽光的。


    愛魚:就當作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麵,你也從來都不知道我的前男友是誰,可以嗎?


    寂茉:可以。


    愛魚:如果誠問起我的事情,你什麽都不能說。


    寂茉:我答應你。


    ****


    關上電腦,許茉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這一刻,許茉很想陳笙。


    偷偷地探頭,看向夜雨飄飛的長街,看到寂寞的潮濕倒映著孤獨的長街。沒有任何人的身影,任何人,包括陳笙。


    鬼使神差地,許茉來到了陳笙的家門前……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敲了好幾下門了。


    沒有回應。


    他是不想理她呢?


    還是他不在家呢?


    明天就是除夕了,難道陳笙回家過年了嗎?


    傻傻地站在原地,在昏黃的走廊燈下,凝視著陳笙的家門。這是陳笙的家門,也是陳笙的心門……許茉知道,她進不去了。


    回到家,沒有開燈。


    許茉摸黑從睡房抱出一床棉被,側身蜷縮在沙發上。一邊感受著沙發的背後擁抱,一邊用厚厚的棉被嚴嚴淹沒冰冷的身軀……很冷……許茉抱緊了棉被。還是很冷……許茉更抱緊了棉被。還是還是很冷……許茉更更抱緊了棉被。然而,還是冷。從內而外的冷,無法抗拒的冷,無法治愈的冷。


    明天就是除夕了,許茉並不打算回家。


    許茉出生在f市周邊的一個小城鎮裏,她的父母有嚴重的重男輕女傾向。所以,從小到大,疼愛都是弟弟一個人獨享的。許茉早就習慣了父母的偏心甚至忽略,習慣了,不感傷了,反而有一種解脫的釋然。既然許茉回去或者不回去,父母都不在意,她又何必湊這佳節的熱鬧呢?


    重重地歎了口氣,更冷了。


    ****


    除夕當天。


    整座城市像是被掏空了。


    外地人都回家過春節了,總是熱鬧的f市突然隻剩下一片蕭條。


    不少店鋪的大門上貼著“初八啟市”,不少餐館也是大門緊鎖,世界上仿佛隻剩下大商場和連鎖餐館超市還在苟延殘喘地運營著。


    許茉傻傻地坐在星巴克裏,一坐就是一天。


    喝了幾杯拿鐵,看著身邊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走了一撥又一撥,又來了一撥又一撥,又走了一撥又一撥……到了下午4點,星巴克裏麵就隻剩下許茉一個人了。外地人,是早就走了的。本地人或者留在本地過年的外地人,都趕著回家吃年夜飯去了。


    心情,莫名的低落。


    突然想起愛魚的話:心情不好的時候,該多吃甜點……


    她走到吧台前,隔著明亮的玻璃,看著玻璃櫃子裏麵放著的甜點……過去總是塞得琳琅滿目的甜點櫃,居然隻剩下寥寥幾塊甜點。許茉任性地抬頭,對眼神疲倦卻仍在笑臉迎人的服務員說:“把這些甜點都拿給我吧。”


    服務員的笑臉上掠過一絲同情,她麻利地把甜點從玻璃櫃裏取出,放在潔白的盤子裏,又把盤子放在棕色的托盤上,遞給許茉。付款後,許茉沉默地拿起托盤,轉身回到她靠窗的座位上。芝士蛋糕一塊,黑森林蛋糕一塊,藍莓慕斯一塊,草莓蛋糕一塊,巧克力曲奇餅一塊,巧克力心太軟一塊,一共六塊……吃到第四塊的時候,許茉就已經想吐了。


    她這是在折磨自己嗎?


    想到這裏,許茉放下了叉子,扭頭,隔著厚重的玻璃,仰望飄著微雨的灰沉沉的天空。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是活在金魚缸裏的青蛙。世界很大,她卻隻能看到抬頭那片天空的悲傷。但是,她就是青蛙啊……她就是被悲傷一葉障目的青蛙啊……她就是為陳笙感到寂寞的青蛙啊……


    她累了,想回家了。


    硬是把第四塊蛋糕全都塞進嘴裏,把剩下的兩塊蛋糕打包。手提著兩塊蛋糕,混跡在空蕩的長街上,被悲傷和寂寞細細啃咬著。又一次,她想起了陳笙,想起他過去夜夜在長街上遊蕩的背影……重重地歎了口氣,心卻因此而更加沉重。


    回到家,沒有開燈。


    坐在窗邊,手肘撐著窗台,抬頭望夜空中被濃雲掩蓋的星月,低頭看空寂的長街空無一人。自從2月14日那天開始,她就沒有再遇到過陳笙……


    陳笙去哪裏了?他真的回家了?還是……他走了?


    走了?!


    這個想法讓許茉異常心悸。


    難道陳笙搬家了?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拿出手機,滑開,在和陳笙的對話頁麵上輸入:除夕快樂……你回家過年了嗎?


    輸入之後,手指在發送鍵上猶豫徘徊了很久……最後,還是選擇了刪除。一字一字地刪除……每刪除一個字,她的心都會抽痛一下。


    放下手機,打開電腦。登上社交網絡賬號之後,許茉看到了趙易誠的信息。


    不思:麻煩幫我轉告施樂樂,我會在我和她初次見麵的酒吧門口等她,一直等到她出現為止。


    寂茉:我答應過她,不插手你們的事情。


    不思:我不需要你插手,我隻需要你幫我轉告她。


    寂茉:恐怕,不可以……


    不思:求你了。


    求你了……這三個字酸軟了許茉的心。


    幾經猶豫,幾番掙紮,許茉還是決定,將趙易誠的整段話截圖給愛魚。


    電腦顯示:愛魚已讀。


    事實表示:愛魚不回。


    被愛的人,才有任性地,已讀不回的權利。


    背靠著座椅靠背,頹廢地看著耀眼的電腦屏幕,久久,仍是等不到愛魚的回複……雖然愛魚不願意回複,但是愛魚已經看到了趙易誠的信息了,這就是說,許茉應該選擇功成身退了。


    關上電腦,又一次扭頭看著窗外。


    重重地,重重地,歎了一口又一口的氣。


    ****


    趙易誠站在初次遇見施樂樂的酒吧外。


    四周的一切,都變了。


    比物是人非更加讓人感觸的,莫過於物非人非了。


    寂寞的酒吧裏突然傳出不怎麽熱切的歡呼聲,除夕的鍾聲響起,又是新的一年了。1月1日那天許下的願望猝不及防地實現了,命運垂憐,趙易誠終於還是再見了施樂樂一麵。他知道人不能太貪心……但不是說新年新願望嗎?現在也是新年,他再許一個願望,應該也不算太貪心吧?


    他還想再許一個願望。


    他希望,施樂樂能夠回到他的身邊。


    如果施樂樂真的願意回到他的身邊,他承諾會花盡一輩子的力氣對她好!


    有時候,就連趙易誠本人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那麽那麽地深愛施樂樂,簡直愛到了一種執迷的程度。


    施樂樂年輕,漂亮,身材好,性格好,又有著謎一樣深邃的眼眸。但是,這些年,趙易誠也遇到過不少比施樂樂更年輕,更漂亮,身材更好,更溫柔體貼,更難以捉摸的女人。可是,趙易誠都不愛她們,趙易誠甚至對她們的主動示好不屑一顧。


    或者,從施樂樂主動親吻他的嘴唇的那一刻開始,他的一生就為施樂樂淪陷了。


    回想起來,在他還不知道施樂樂就是愛魚,施樂樂也不知道不思就是趙易誠的時候,他和愛魚真的敞開胸懷地聊了很多。現在重新翻開他和愛魚的對話,他從愛魚的文字裏,讀懂施樂樂的悲傷,寂寞,矛盾。


    他這才發現,過去,施樂樂總是把最美好的心情,最燦爛的笑容,全都留給了他。大概,隻有在獨處的時候,施樂樂才敢像是受傷的小動物一樣,蜷縮著用舌頭舔她身上接近腐爛的傷口。


    如果施樂樂不愛他,她又怎麽會忍著痛,也要把最美好的她,全都呈現給他?


    施樂樂一定是愛他的。


    至於……他的父親,也就是她的魚叔叔。


    他相信,施樂樂對他的父親的愛,不是男女之間的愛,而是父女之間的依賴。畢竟,施樂樂從來沒有感受過真正的父愛,她更是不知道父愛的滋味是什麽。將沒有血緣的父女依賴混淆為男女之愛,也是正常的。不過,就算施樂樂對父親的愛,真的是男女之間的愛……那又如何?他相信,他可以用他一生的柔情和深愛,將父親從施樂樂的心中趕走。


    反正,他要施樂樂。


    而且,他隻要施樂樂。


    夜,更深。


    風,更冷。


    他卻沒有退縮的打算。


    無論天氣如何惡劣,他會一直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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