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密的雨編成一張窒息的網,將夜緊緊困住。


    淩晨2點,無人的濕滑街道,蒼涼的街燈映照著惡劣的寒冷,無情的雨網從四麵八方襲擊著利妍。利妍不願停下腳步任由猖狂的寒夜冷雨吞噬,更不願意因為跑慢兩步而被向天佑追上,因為利妍真的不想再聽向天佑解釋她無法辨別真偽的解釋。


    利妍記得,那也是一個稠密得讓人無法呼吸的冷雨夜。


    看到他的那一刻,醫生正在幫他蓋上白色的床單……


    他就這樣,死了?


    就這樣,再也不能看到他了?


    就這樣,永別了?


    利妍全身發抖地用雙手捂住嘴……不,她現在最想捂住的不是她的嘴,而是捂住她的眼。她不想看到覆蓋著一身慘白的他!她更加拒絕聽到醫生宣布他已經死去的謬論!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


    她向後拖著顫抖的雙腿,被身後的椅子絆倒,重重地跌坐在冷得咯人的椅上。她雙手抱頭,緊咬雙唇,不敢哭泣。隻要她哭了,就是接受了醫生的宣判,隻要她不哭,一切還有希望……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一陣震天動地的尖叫,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竭嘶底裏的咆哮大哭。


    她無法不抬起頭,極力幹涸的眼球突兀地刻著深紅的血印。


    她看著他的家人像曠野裏饑餓了一輩子的野狼,逮著誰咬睡。他們凶狠嗜血地拽住冷靜異常的醫生,群起而攻之說他害死了他們唯一的兒子。被醫院的保安攔下來之後,看著醫生施施然地離開之後,他們將餘下來的凶殘全都發泄在她的身上。他們瘋狂地搖晃著她的肩膀,殘忍地謾罵。這些謾罵像是一隊軍火過剩的暴虐士兵,越過她的耳道衝進她的身體,踐踏,衝撞,掃射……她僅餘的活著在一瞬之間隻剩頹垣敗瓦。


    他們質問,為什麽他會在淩晨時分發生車禍。


    他們控訴,為什麽他會在惡劣的氣候中,開著車到處亂逛。


    他們痛哭,為什麽她會讓他因為車禍身亡。


    他們說,這都是利妍的錯。


    他們說,他們要殺了利妍。


    利妍像是流浪漢隨手畫在瓦楞紙上的鉛筆娃娃,沒有靈魂,沒有希望,沒有言語,任用他們銳利而瘋狂地打罵……直到,某個實在看不過去的中年婦女製止了他們的大罵。看穿著,中年婦女大概是醫院編製之外的護工。她叉著腰說——當時,他的車上還有另外一個女人。而且,那個女人懷了他的孩子。雖然現在,他們“一家三口”都死了,但是他們才是一家三口……他們終於停下了打罵。


    他們瞪圓著死目,張大顫抖的嘴,安靜得駭人。


    一聲尖叫劃破了死寂。


    利妍爆發地站起身,尖叫一聲,暈倒了。


    閉上眼的瞬間,利妍希望她是死了,不是暈倒了。


    她不知道她該如何麵對這個髒亂的世界,她也不願意再麵對這個不到死都看不出對方真麵目的虛偽的世界……


    他居然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而且那個女人還懷了他的孩子!?


    如果他們的感情已經出現裂縫或者危機,那還勉強說得過去。但是,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才在電話裏對她說過“我愛你”,他還在電話裏深情地吻了她一聲,他還撒賴似地要她隔著電話回吻他……這樣醜陋的愛情,她該如何看透?


    難道,愛情都非得這樣嗎?


    虛偽,謊言,欺騙,花心,出軌……


    如果這就是愛情的真麵目,那麽利妍這輩子都不願意再相信愛情了!


    那一刻,她的愛人死了,她的愛情也死了。


    就在利妍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她看到一個和她同樣傷心的男人衝進醫院,痛苦地大叫了一聲“曼青!”


    曼青……


    邱曼青嗎?


    原來是她……


    失去意識的利妍無法停止奔流的眼淚,四周傳來呼天搶地的尖叫聲,她卻執著地閉上了眼,不再睜開。


    再也不見了,林達越。


    悲慟的回憶攜手冷酷的現實抽打著利妍在風雨中搖晃的身心,冰冷的長街越發濕滑地讓利妍狼狽地趴在了大街上……漆黑中,夜雨迷眼,卻也無法抹去她撐地的雙手滲出的斑斑血跡……就連偌大無邊的長街也無法承載她的殤,所以必要她流出點鮮血來祭奠。


    被鮮血和心痛衝垮了理智,利妍不願意再爬起來,她累了,真的累了。一個累字奪走了她強撐多時的堅強,她蜷縮在雨中,放聲大哭。


    “利妍!”被寒雨澆得濕漉漉的向天佑扶起一身髒濕的利妍。


    “放開我!!”利妍尖叫著,用盡全力推開向天佑扶她的手。


    “利妍!你聽我解釋!”向天佑急了,看到利妍這樣折磨自己,他心痛!


    “我不要聽你解釋!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夜雨滂沱。


    向天佑臉頰上的唇印就像是崩裂著青筋的粗壯大手,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抽著利妍的耳光。利妍恨自己,她不該再相信愛情的,她不該再給自己受傷的機會的……她錯了!她真的錯了!


    利妍轉身,向著沒有愛情和背叛的方向,瘋狂奔跑。


    ****


    淩晨3點。


    寂寥的單身公寓裏。


    趙易誠睡不著。


    起床,打開燈,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溫水,獨自拿著孤獨的溫水走到冰冷的書房裏,坐下……看書?並沒有想到的書。看雜誌?都看過了,而且明顯不想再看一遍。看電影?沒有什麽特別想看的電影……無聊中,他打開了許茉介紹的社交網絡,登入他的賬號“不思”,“愛魚”居然在線。


    不思:現在是北京時間淩晨3點一刻,你居然還沒睡?


    愛魚:喝了酒,失眠。


    不思:通常人都會認為,喝了酒會更好睡。


    愛魚:我從來都不以通常人自居。


    不思:看得出來。


    愛魚:你呢?你是失眠了,還是已經睡醒?


    不思:我還沒到淩晨3點一刻就睡醒的年紀。


    愛魚:看不出來。


    不思:聽說,你是一位愛情治療師。


    愛魚:我顯然不是。


    愛魚:不過,如果你願意說,我願意聽。


    不思:我最愛的人離開了我,我卻始終不知道她執意要和我分手的原因。


    愛魚:不是所有愛情都會有結局的。


    不思:我不奢求結局,我隻想知道原因。


    愛魚:刨根問底,已經是一種奢求了。


    不思:不知道原因,我無法解脫。


    愛魚:哪裏還有什麽原因。歸根到底,也不過是不愛了而已。


    不思:不可能。


    愛魚:真的,相信我。不是所有愛情都能夠有清楚明白的結局,更不是每一次分開都會有明確的原因。因為我們的生活不是電影不是電視劇,在現實生活中,更多的是走著走著就散了的人。而她對你來說,或者你對她來說,就是這種走著走著就散了的人。散了,你們的故事就完了。除了放下和放手,你別無他選。


    不思:但是,我真的很想再見她一麵。


    愛魚:然後呢?


    不思: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還想再見她一麵。


    愛魚:見了一麵,就想見第二麵,第三麵……見一次傷一次。除了傷口的痛楚之外,你什麽都得不到。


    不思:你,有過我現在這種感受嗎?


    愛魚:每個人的感受都是唯一的,我怎麽可能感受過你的感受呢。


    不思:嗯,確實。


    愛魚:這個時候,是否想來一句“問世間情為何物”?


    不思:……廢物。


    愛魚:喲!偷我的答案?!


    不思:你都還沒有回答,我怎麽偷?


    愛魚:我在某個群組裏麵回答過。難道……你是那個群組上的某位成員?


    不思:估計不是。


    愛魚:寂茉有跟你提起過,我和魚叔叔的故事嗎?


    不思:沒有。


    愛魚:那……你大概幾歲?


    不思:30上下。


    愛魚: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的女朋友愛的是你的爸爸,你會怎麽做?


    不思:又是這個問題?


    愛魚:寂茉告訴你了?


    不思:她問過我這個問題。


    愛魚:那你的回答是?


    不思:你愛你的男朋友嗎?


    愛魚:我又沒有說是我的問題,我隻是隨便問問而已!


    不思:那……我的“女朋友”愛我嗎?


    愛魚:肯定是愛你的,不過更愛你的爸爸。


    不思:為什麽會更愛爸爸?


    愛魚:因為你的女朋友是個孤兒,一個沒爹疼沒娘愛的孤兒。你爸爸從你女朋友的12歲開始就一直助養她。除了金錢的資助之外,他還會固定每個月抽一定的時間去探望她。所以,他是她這麽多年來唯一的感情寄托。所以,她從12歲那年開始,就愛上了你的爸爸。


    不思:你確定,這是男女之間的愛,不是父女之間的愛嗎?


    愛魚:當然確定了!


    不思:那就公平競爭吧。


    愛魚:公平競爭?!暈……但是你爸爸不愛你的女朋友啊!是你的女朋友一廂情願地愛著你的爸爸而已,哪來的公平競爭機會?


    不思:既然我爸爸不愛她,那就更加好辦了。連公平競爭都省了,她可以一直留在我的身邊,繼續做我的女朋友。


    愛魚:但是你的女朋友不想留在你身邊,因為她不想眼巴巴地看著你爸爸和你媽媽秀恩愛!


    不思:不想看還不容易嗎?搬出去住就好了。


    愛魚:搬出去住還是會遇到的,而且父子血緣是洗不掉的。


    不思:為什麽要洗血緣?他不過是流著你愛的人的血而已,那也是一種罪過嗎?你不是應該因此而更加愛他嗎?


    愛魚:我都說了,不是我!


    不思:好吧,不是你。我隻好奇,最後“女朋友”怎麽選擇了?你告訴你的男朋友了嗎?難道你選擇了和你的男朋友分手?


    愛魚:我都說了,不是我……


    不思:好吧,不是你。但是,請告訴我結果。


    愛魚:……女朋友將愛他爸爸的這件事告訴了男朋友,男朋友打了女朋友一頓,並且對女朋友說,他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女朋友!


    不思:他居然打了你?


    愛魚: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不思:如果你的男朋友真的動手打你,無論是否因為你的魚叔叔,你都應該和你的男朋友分手。


    愛魚:和你聊天真的很累吔!我說了多少遍了,不是我!


    不思:反正我們不認識,你不需要這樣急於撇清。


    愛魚:……知道我的秘密可是很危險的,說不定哪天我一時興起,就要殺人滅口。


    不思:不用殺人滅口,我用我的秘密跟你交換就是了。


    愛魚:不要囉嗦,直接說!


    不思:為了忘記“她”,我曾經和我的一個女同事短暫地交往過。


    愛魚:呲!和“女”同事交往算是哪門子的秘密?


    不思:交往也算是秘密,因為知道的人不多。不過,更加秘密的是,我送了一個限量版的鉑金包給那個女同事,但是,那個鉑金包是假的……


    愛魚:what?!她知道那是假的嗎?


    不思:應該不知道。其實我也是被人騙的,我付的可是正品的錢……


    愛魚:這下,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你蠢,還是該說你渣了。


    不思:我又蠢又渣,這下算是秘密了吧?


    愛魚:又蠢又渣的男人多著呢!不過……勉強接受吧。


    愛魚:對了,你和寂茉是什麽關係?


    不思:朋友吧。


    愛魚:你相信男女之間有單純的朋友關係?


    不思:遇到寂茉之前不相信,遇到寂茉之後就相信了。


    愛魚:??


    不思:我和她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但是一點尷尬或者邪念都沒有。


    愛魚:看來寂茉長得很醜。


    不思:也不是。


    愛魚:那就一定是你長得醜,或者你某方麵的能力太弱。


    不思:……我想說,並不是。


    愛魚:好吧,你除了又蠢又渣之外,還又醜又弱……嗯嗯!不錯,這樣的網友聊著舒心。


    不思:無語。


    愛魚:哈哈,要睡了嗎?再不睡就天亮了。


    不思:你要睡了嗎?


    愛魚:我打算坐等日出,然後欣賞日出。


    不思:你住的地方能夠看到日出?


    愛魚:羨慕吧?


    不思:簡直就是嫉妒。


    結果……趙易誠真的和愛魚聊到了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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