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1日,傍晚6點30分。


    累了吧裏。


    吧台這頭,向天佑正在忙碌地準備著晚上的酒水和小吃。吧台那頭,利妍正百無聊賴地坐在高腳椅上,良心一點也不覺得疼地撐著頭,一邊喝著汽水,一邊踢著腳,一邊懶懶地對忙碌中的向天佑說:“你真的有這麽忙嗎?你這樣忙裏忙外的,我也看不出你在忙什麽。”


    “怎麽了?埋怨我隻顧著工作,不陪你玩?”向天佑放下手上的工作,他雙手交疊地撐在吧台上,近距離地笑看著利妍。


    “我可沒這樣說。”利妍無所謂地撐著頭,閑閑地喝了一口汽水。


    “還有幾個小時就跨年了,你今年有什麽新年願望嗎?”向天佑看著利妍,稍微屈了屈膝蓋,企圖從下往上對上利妍低垂的眼眸。


    “沒有。”利妍抬眼對了對向天佑不怎麽正經的熱切眼神。


    “沒有?”向天佑痞痞地笑著,半真半假,半失落半撒嬌地說:“我以為你會說,你的新年願望是能夠一直和我在一起呢!”


    “哦?”利妍的嘴角扯出了一個玩味的弧度,“沒想到你會有這樣的‘以為’。那你呢?你的新年願望是什麽?”


    “我的新年願望,當然是希望我們能夠永遠在一起了!”向天佑仍是用僅屬於他的半真半假的熱切的眼神看著利妍。


    “聽上去就不真誠。”利妍無視向天佑亦真亦假的表白,懶懶地喝了一口汽水。這杯汽水在上一秒還是甜得膩牙的可樂,這一秒卻仿佛變成了鮮榨的檸檬汁,酸得苦澀。


    “怎麽就不真誠了呢?”向天佑伸手握緊利妍的手,他吊兒郎當地笑著,笑容裏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利妍,我對你是認真的。”


    “嗯。”利妍抿了抿嘴,笑了笑,“我知道。”


    “利妍,我希望你快樂。”向天佑把利妍的手握得更緊。


    “我也希望你快樂。”利妍害怕,她的不快樂會傳染向天佑。


    “隻要有你,我就快樂。”向天佑笑了。


    在遇見利妍之前,向天佑曾經有過數不清的女朋友……不,或者用“女伴”二字更加貼切。


    那時候,向天佑隻想遊戲人間直至他生命的盡頭。但是,在遇見利妍的第一秒,向天佑就淪陷了。那是一種命中注定的淪陷,就像是在偌大無邊的世界裏,兩個人偏偏不約而同地同時走上了一條獨木橋,不期而遇,不可避免,無法逃脫。


    在淪陷之前,向天佑不相信緣分,不相信命中注定,不相信一見鍾情。


    在淪陷之後,向天佑還是不相信緣分,不相信命中注定,不相信一見鍾情。


    但是,向天佑相信利妍。他也相信利妍給他帶來的,淪陷。


    穿過利妍透著寂寞的冷的眼眸,向天佑仿佛看到利妍的心中還有另一個人的影子。向天佑不知道那個影子是誰留在利妍的心中的,向天佑甚至不能確定那個影子是否真的存在。但是,向天佑總覺得那個或許存在的影子,會隨時隨地地拉著利妍,轉身離開。


    向天佑想,如果利妍真的要轉身離開,他一定會緊緊地跟在利妍的身後,直至利妍回頭看他……向天佑告訴自己,他這種一點也不灑脫的想法不是因為深情,而是因為……他害怕僅需一秒的轉身,會讓他花費一輩子去忘懷。


    說到底,他愛利妍。


    那麽,利妍呢?


    利妍愛向天佑嗎?


    向天佑企圖在利妍的眼眸中尋找愛的痕跡……但是,利妍的眼眸裏,更多是冷,是脆弱,是疑慮,還有……或許存在的、另一人的影子。


    “利妍,你愛我嗎?”向天佑聽到自己窩囊的聲音在懦弱地問。


    “你呢?你愛我嗎?”利妍嘴角含笑,眼眸卻還是冷冷。


    “我愛你。”向天佑脫口而出。


    “如果我和施佳同時掉到水裏,你先救誰?”


    “當然是你了。”向天佑皺了皺眉,他真的不知道,為什麽利妍總喜歡將施佳當成假想敵。


    “是嗎?我總覺得你會選擇救施佳。”利妍淡淡地說著,淡淡的語氣裏有著濃濃的酸味。


    “我和施佳真的隻是哥們。”這大概是向天佑和利妍交往的短短數日裏,第一百零幾次的重申了。


    “嗯。”利妍抿了抿嘴,笑了笑,又喝了一口汽水。


    “嗯……是什麽意思?”


    “嗯就是‘嗯’的意思啊。”


    “不相信我?”


    “嗯。”利妍點頭,“我不相信你,但是……”利妍抬眼看著向天佑,堅定地笑著說:“我愛你。因為我愛你,所以我想給你一個證明的機會,也想給我一個相信的機會。”


    “利妍,相信我吧,我真的愛你。而且我和施佳真的隻是哥們。”向天佑再一次握緊利妍的手。


    “時間會證明一切的……”利妍笑著,喃喃道。


    男人會騙人,情話會騙人,男人的情話也會騙人。


    但是,時間是最好的判官,時間能夠證明一切……


    ****


    12月31日,晚上10點。


    某棟臨海別墅的臥室裏,整牆的落地玻璃沒有關嚴。窗紗在海風的衝擊下,搖晃不定地肆意飛揚著。陰森森的海麵泛著黑光,深邃的浪濤聲攜帶著墨染的天空,直衝進臥室裏來。臥室裏,地板上,滿地鋪陳的盡是激情過後的淩亂狼藉。驚濤拍岸激起的巨響將臥室襯托得更加死寂,死寂空氣裏,散發著的,是激情過後的陳腐汗味。


    殘影已歇,纏綿不再,但是這裏,仍然是一個腐爛又奢華的世界。


    偌大的床上平鋪著花紋繁複的歐式綢緞床單,但是,任憑這床綢緞床單的花紋如何繁複,都不及床單上透著糜爛體味的皺褶來得精彩……綢緞床單的一隅,蜷縮著一對纏綿過後的男女。


    男的,正像是死豬一樣睡得正酣。這個男的和死豬的唯一區別,就是死豬不會發出令人厭煩的鼾聲,而這個男人,會。


    女的,是施佳。


    施佳用柔滑如絲的綢緞被單裹緊她雪白的嬌軀,側身,看到的隻有無望的昏暗和在昏暗中鼾聲四起的男人……施佳突然感到從未有過的惡心,仿佛隻差一點,她就要將腸胃裏所有的食物殘渣全都嘔吐在這一床繁複的床單上了。好不容易平複下嘔吐的衝動,施佳用雙手緊緊抓住過分順滑的綢緞被子,牢牢地裹緊身身體,起身坐在床邊。她一手更加用力地抓緊裹著身體的被單,一手用力地捶打著她痛脹的額頭……


    她到底是怎麽了?!


    她到底為什麽要走到這種地步?!


    悔恨,痛恨,憤恨,讓她的身體無限地蜷縮,就像是一隻熟透的蝦子,無限蜷縮……不願直麵痛苦的靈魂跟著蜷縮在了腸胃,肺腑,不願意透過任何渠道直麵眼前的一切。


    男人的鼾聲越發震天,施佳恨恨地轉頭看了男人一眼。


    雖然已經和這個男人共度過好幾個日夜了,但是,男人的一切還是讓她感到如此的羞恥和陌生……雖然,其實,施佳已經認識這個男人很久了。


    好幾個月前,施佳在參加一個相親派對的過程中認識了這個男人。


    在派對上,這個男人對施佳可謂是一見鍾情。整個派對的過程中,這個男人都跟著施佳滿場飛。斟茶遞水,貼心周到,但是施佳對這個男人仍是傲嬌的不屑一顧。雖然這個男人滿身的行頭都在彰顯著他的身價不菲,但是施佳認為她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選擇,而且,她要的是一個一百分的男人!一個不單隻有錢,還有生活品質的一百分男人!


    這個男人已經將近40,長得一點也不帥,身材一點都不高還挺著一個象征著年紀的啤酒肚,更甚者,他的頭發已經開始稀疏,甚至有點謝頂的跡象……完全接受不了這樣邋遢的中年男人!別說接受了,施佳就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樂意!


    有大把社會閱曆的男人當然也讀懂了施佳眼中的輕蔑和拒絕,所以派對後不久,男人就和派對上的另外一個年輕但是不太漂亮的女人結婚了。


    故事就此結束?


    no。


    婚後不久,男人就開始隔三差五地給施佳發信息。這些信息不是說妻子的壞話,就是說後悔當初因為一時衝動和妻子結婚,因為他愛的一直是施佳,雲雲。施佳當然不理男人的這些鬼話了。


    直到……


    那天……


    承受著雙重失戀打擊的施佳在痛苦的沼澤裏,收到了這個中年男人的信息。


    男人在信息中柔腸百轉深情無敵地向施佳訴衷腸。他說施佳是他這輩子遇到過最美麗的女人,最迷人,最有魅力的女人;他還說施佳是他的女神,一生不變且唯一的女神;他甚至還說,如果能夠得到施佳的青睞,他會不惜代價地付出他的一切,這一切,包括他的生命。


    如果是過往……


    施佳一定可以識破,男人發的這些話,不過都是男人騙女人時必然要說的甜言蜜語。這些甜言蜜語之中,根本不會存在多少的真情。


    如果是過往……


    施佳一定會對男人這些廉價深情嗤之以鼻,甚至質疑這個男人根本就是群發的信息。


    如果是過往……


    施佳一定會當作沒看到男人的信息。


    但是,那天……


    施佳打通了男人的電話,讓男人帶她去旅行,無論哪裏。


    男人驚喜得馬上開車到施佳的樓下等施佳。什麽行李啊,行裝啊,都沒有收拾!因為男人不想給施佳反悔的時間和機會。而且,隻要有錢,什麽行李行裝沒有?


    就這樣,男人帶著施佳,去了很多的地方。


    白天,男人很大方地為施佳花錢,他們吃最好的食物,他給施佳買所有施佳想要的禮物……但是,到了晚上,就輪到施佳為她得到的付出了。


    歸根到底,天底下終究是沒有免費的食物或禮物的。


    禮物……


    施佳從指縫中抬頭,看著堆在沙發上像是小山丘一樣的禮物。五顏六色的高檔紙袋裏麵裝著的,全都是國際一線的大品牌,每一件的單價都比施佳一個月的工資還更高,有的甚至高出好幾倍。但是,為什麽得到了這麽多昂貴的禮物,她的心卻還是空空的,痛痛的……昏暗中,施佳扭頭看著放在床頭櫃上的,她白天用的那個粉紅色鉑金包,這是趙易誠送的鉑金包。


    這些禮物的總價必定比鉑金包高,而且睡在身旁的那個男人也肯定願意給施佳買更貴重的鉑金包……但是,為什麽,施佳還是隻記得她收到趙易誠的鉑金包時候的狂喜,而絲毫不為得到男人更昂貴的禮物而高興?


    突然,施佳很恨自己,但是她更恨趙易誠。


    是趙易誠讓她傷心,是趙易誠讓她難過,是趙易誠傷了她,所以她才會作踐自己,淪落為身旁那個男人的小三,情婦,或者說是玩物。


    但是,隻有趙易誠嗎?


    不!還有李喆!


    李喆居然真的和楊百合結婚了!李喆真的和楊百合結婚了,證明楊百合說的話可信!如果楊百合說的話真的可信,如果楊百合真的是李喆的初戀情人,如果李喆和施佳的那段情真的是建立在她和楊百合長得相似的基礎上,那,她,算什麽?!替代品?影子?用以遺忘的新歡?


    無論是替代品,影子或者是用以遺忘的新歡,施佳都無法接受!


    想到這裏,施佳恨李喆!


    她到底是更恨趙易誠,還是更恨李喆?


    施佳不知道……


    突然,一雙虛胖浮腫的手臂從施佳的身後抱緊施佳,男人鬆軟的胸膛隔著順滑的綢緞被單緊貼著施佳同樣順滑的後背,男人油膩的聲音在施佳的耳邊無恥地喃喃道:“怎麽還不睡?還不夠累嗎?”


    “我要回去。”


    “回去哪裏?”男人把他肥圓的下巴枕在施佳光潔的肩膀上,“不是說好,明天飛希臘看愛琴海嗎?”


    “我要回去。”


    “好吧,我明天送你回去。反正我也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處理。”男人在施佳裸露的肩膀上來回親著,“回去之後我給你買套房子。你喜歡哪一個區的房子?隻要你喜歡,我都給你買……”男人再一次把施佳推倒在仍然散發著糜爛氣息的綢緞床單上……施佳全身僵硬地,沒有拒絕,也沒有迎合。側過臉,瞪著死圓的眼睛,看著空洞的昏暗……施佳知道,回去之後,她再也不會理會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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