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滑行了一會,蘇澈先開口:“上午你去上陽宮做什麽?”


    明姝心驚,他怎會知道?難道上陽宮裏也有他的眼線!


    她本想否認,蘇澈又道:“有人看見你進去許久才出來,別否認,否則接下來的事我也不會對實話。”


    湖上大風忽起,明姝身上的衣裙飛揚,露出纖細白皙的腳背,她慌忙扯了衣裙去擋,今日她沒有穿襪子,這樣熱的天氣,她一向不喜歡那種包裹的炎熱感覺。


    蘇澈眼神一低,便看了個仔細,為時已晚。


    她有些害羞,轉過頭,大口呼吸平複,才道:“殿下有什麽話直說,你剛才還說要告訴我上陽宮的秘密,現在又派人跟蹤我,實在不磊落。”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再問我。”


    蘇澈的一雙桃花眼灼灼的落在她的身上,麵上,腳上…


    不知為何,今日本想與她過不去,好好為難她一番,見她從明熹屋內出來,一臉沮喪,了無生機,他便改了主意,他先伸出手,她會不會比較放心,對他不再那麽多介懷和防備?


    風停,明姝雙指揪在一起,左手扯著右手,難分難舍,心緒難平,一時沒有主意。


    如果對他實話實說,是不是他就能真心相告?


    她有些不確定,更難以斷定。


    須臾,她小聲道:“我去上陽宮是王女官的意思,她讓我幫著送些吃食過去。後來,我鬧肚子,就在裏頭借用茅房,出來晚了些。殿下若不信,你可以去問王女官,反正她從前在你宮裏做事,你與她也熟悉些,她不會哄騙你。”


    “這事我知道,隻是幾月前,你對我提起過上陽宮,我以為你知道裏頭的秘密,早上便是去追訪。其實,上陽宮裏的秘密很多,就看你是否有心,想知道些什麽。裏頭最不缺的便是故事。”


    蘇澈的雙目眺望極遠處,卻是上陽宮的方向。


    “殿下這般惆悵,似有心事?我此前說上陽宮隻是提醒你去尋訪一件事,這件事或許殿下已經聽說,太子的第一個嫡妻是前朝公主陳曼蓁,她如今就被關在裏麵。


    或許這件事對你有利,殿下可用來做些文章。你如今失勢,若要再度起勢可借助這件事籠絡一些與太子不和的大臣,或許會是一個好的開頭。”


    “陳曼蓁還活著?你如何得知?”


    蘇澈眉頭一鬆,陳曼蓁竟然還活在世上?


    “殿下不知道?我以為這已經不是宮裏的秘密。”明姝恍若說錯話吧,有些失落。


    “不知,你可曾見過她?”


    “不曾。不過我還聽說過另一件事,是關於殿下的,不知殿下如何決斷?”她眉目一轉,眼眸探究的望著蘇澈。


    到底是要與他求證的,這宮裏的人或許可能說謊,可是事關蘇澈他自己,他不能裝作不知情,故意騙她。


    “關於我的什麽事?”


    蘇澈驚疑,她說得究竟是什麽事?


    “關於殿下的生母,傳聞她曾經是皇後身邊的使喚宮女,生下殿下之後被冊封為妃,後來殿下百日之後不知所蹤,我聽說殿下的生母生死不明,也有人說她被挖去雙眼,砍斷雙腿,雙手,丟棄在井底,還有人說被皇上貶到冷宮,如今就在上陽宮內,這件事殿下可知曉?”


    蘇澈渾身一震,手上劃槳的動作停頓,雙槳落在湖麵也不自知,失魂落魄,渾身無力一般。


    明姝忙躬身去撈起雙槳。


    坐直了身子看著他,他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雙眼赤紅,卻是別過頭去,隻聽他沙啞問道:“此事你如何得知?”


    這件事從小便有傳聞,加上皇後對他並不好,十幾年來一直耿耿於懷。


    不肯相信這件事的真實性,也不願相信自己的生母隻是一個出身微末的宮。


    十幾年來,凡思及此事,他總是糾結萬分。


    明姝見他麵色稍有痛苦之色,原來他知道這件事,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否則也不會一點也不驚奇,隻冷漠問了她一聲,如何得知。


    他這些年一直在掩耳盜鈴嗎?


    “我聽宮裏的流言而知,我以為這事隻是謠言,沒成想殿下這般坦然,那肯定是真事無疑,殿下可曾去上陽宮找過你的生母?”


    明姝既然現在與他直接赤誠相見,當然是有心拉攏他。


    不知怎地,她心底也不好過,原先以為將他的痛楚撕裂開,她會痛快,可是沒有,一點也沒有。


    他現在在她眼中,隻是一個脆弱又故作堅強的人。


    他的那些堅硬的外殼,完全是因為他的極度自卑,他的生母隻是個出身低微的宮女,養在皇後膝下這些年,或許他也是恨的吧。


    畢竟曾經整治他生母的人便是皇後,他現在又得了皇後之子的名分,心底怕也不好過。


    也不知他這十幾年是如何過來的。


    “你知道我們初見時,我何為在道觀裏大哭?”


    “不知,明姝願意聽殿下細說。”


    “那年在雲水觀,皇後去那裏祈福,我躲在神像背後聽到她親口向仙人承認她罪孽深重,說我是她的養子,我的親生母親被她謀害失明,斷手斷腳丟到冷宮。


    當時我如遭雷劈,不肯相信,回過神來,宮裏不是沒有流言蜚語,她對我也是忽冷忽熱,有時發火便罵我是小野種,那時我不過七歲的年紀,便衝出去質問她,揮舞著小拳頭打她。


    她很吃驚,我會偷聽得知真相,便對我斥罵我娘隻是個卑賤的宮女,背著她爬上父皇的龍床,背著她懷了我,是個不折不扣的蕩婦**,我那時不懂事,與她爭執不過,被她推搡打罵好一頓。


    她用供奉的燭台刺我,身上滿是血孔,還將我按在供奉的香爐裏想燒死我,幸好我掙脫跑開,不然我這臉怕也看不成了。


    那一天,是我最難受的一天,原來素來疼愛我的母後是謀害我親母的凶手,她自我出生那日便恨我,沒有一日真心待我。每時每刻巴不得我去死。


    雲水觀那日,我與她之間徹底斷了母子情分。誰也不知道,我與她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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