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和抓文機器作戰的防盜章, 30%的訂閱即刻第一時間閱讀!  第十六章


    重見天日,琴歌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透過車窗, 看著街上往來的人群、繁華的店鋪,覺得熟悉又陌生。


    忽然微微一愣, 道:“為何秦都來了這麽多齊人?”齊人或許是因為總在馬上馳騁的原因, 發式和中原諸國區別很大, 喜愛結成各種發辮或索性剃掉。


    坐在他對麵的, 是一個麵色冷峻到近乎麻木的青年, 聞言沉聲道:“陛下和楚公主大婚之日將近, 齊王派了使者前來道賀。”


    琴歌這才想起, 楚公主到秦都四個月了,還有一個多月就是婚期。想到秦鉞易安他們之間亂七八糟的關係,琴歌微微皺眉,其實這種事, 別說在向來不講規矩的大秦,就算南楚也不少見, 可琴歌卻很難像其他人一樣, 將這些當成一件風雅事去看,隻覺得厭煩透頂。


    忽又輕輕歎氣,他來秦都,到如今滿打滿算不過兩個多月, 可發生的事, 卻比前麵十多年還多。甚至現在想起在南楚時的事, 都仿佛是發生在夢裏一般,朦朦朧朧並不真切。


    馬車停下,琴歌下車敲門,好半晌無人應門。馬車不等他進門便已經走了,但同車的青年卻下來,靜靜站在他身後。


    琴歌皺眉:“你不走?”


    青年道:“陛下令我跟著你。”


    他說話的腔調似乎永遠那麽平,不帶絲毫感情。


    秦鉞親自下的命令,不管是監視還是保護,琴歌都沒有拒絕的餘地,沉默片刻後,問道:“如何稱呼?”


    青年愣了一下,似乎感覺這個問題很棘手,好一會才道:“我以前,叫玄一。”


    “秦鉞的暗衛?”


    青年瞳孔一縮。


    琴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現在既然已經不是暗衛了,不必再如此緊張。”


    青年神色有些僵硬,卻是想放鬆卻不知道該如何放鬆的模樣,過了片刻才問道:“你如何知道我是……”


    他的話說了一半就停下,琴歌當然明白他的意思,道:“這並不難猜,以數字為名原就少見,且聽你的語氣,玄一這個名字,此刻應該已經屬於別人了,可見它隻是一個代號……會完全以代號代替姓名的人,不是暗衛還能是什麽?”


    青年不知道該如何答話,琴歌又問:“你本名呢?”


    青年思索片刻後,搖頭道:“不記得了。”


    又道:“既然陛下令我跟著你,你就替我賜名吧。”


    琴歌搖頭:“姓傳自先人,名寄托期望……名字是很慎重的事,不要將這個權利隨隨便便授予他人。”


    不再理他,又加大了力度繼續敲門。


    青年看著琴歌,神色有些恍惚,按說他該恨這個少年才對,若不是他刺殺秦鉞,他也不會因失職差點喪命,雖然最後保住性命,可承受的刑法卻讓他現在想起來都不寒而栗……但或許是因為從記事起,便不被允許擁有自己的愛恨的原因,他麵對著少年時,竟絲毫恨意都提不起來。


    “餘生,”青年道:“以後,我就叫餘生。”


    琴歌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高興就好。”


    此時,門終於吱呀一聲開了,裏麵的人微微一愣:“是你?你還有……”


    他終究是不慣罵人,難聽的話沒有出口,隻冷冷道:“我們這裏不歡迎你!”


    “砰”的一聲將門猛地關上,落栓。


    琴歌抿唇,沉默片刻後繼續敲門。


    由秋韻親自來開門本來就已經不正常了,而且秋韻的狀態也很不對勁,神色憔悴,人消瘦了許多不說,頭發也有些淩亂。身上的衣服雖然幹淨,卻有不少皺褶,顯然是洗過以後沒有經過熨燙的原因,而且他手上還沾著少許水汙漬,似乎是因匆匆來應門而沒來得及擦拭幹淨。


    質子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門再一次被打開,一見還是琴歌,秋韻神色不耐,轉手又要關門,卻有一隻強勁有力的手及時按在門上,餘生木然道:“陛下令我送琴歌公子回質子府。”


    秋韻咬唇,冷冷看了琴歌一眼,轉身就走。


    琴歌默默跟在他身後進門。


    原是四月芳菲天,質子府中,卻彌漫著一種蕭條的氣息。開敗的玉蘭依舊掛在枝頭,無人修剪,桃花早已謝了,但零落的花瓣卻還留在石板路上,廊簷下,甚至還掛著些許蛛網……反倒是地上蔓延的野草藤蔓,顯出一片生機勃勃。


    質子府不大,但人原是不少的,易安、琴歌、秋韻都各自帶了從人,還有南楚帶來的廚娘、馬夫、園丁等……可如今卻一個不見。


    “發生了什麽事?”


    琴歌問的是餘生,餘生茫然搖頭,自從秦鉞遇刺之後,他就一直在受刑和養傷,對外麵的情況所知甚少——這一點,和琴歌倒是很是一致。


    “他們說質子府暗藏刺客,未免意外,將所有人都遣送回去了。”秋韻淡淡答道,又回頭看了眼琴歌,還有半句沒說——卻把真的刺客又送了回來。


    “我還有事,你自便吧。”秋韻說完卻並不回房,而是轉身去了廚房。


    琴歌向自己住的院子走去,剛走出一步,耳邊傳來一聲極輕的嗆咳聲,頓時神色一僵,腳步一頓,轉身快步越過秋韻,進了廚房。


    易安正蹲在地上,朝灶膛裏喂柴,木柴青濕,冒的黑煙熏的他眼睛都睜不開,聽到聲音後扭頭問道:“剛剛是誰來……”


    待看清楚門口站的人時,卻是一愣,而後一時無語。


    琴歌看著他紅腫的雙目、額頭上沾的黑灰,張了張唇卻說不出任何話,轉身向外走去。


    “琴歌!”


    琴歌回頭,易安笑笑:“……這裏還有點熱水,你先洗洗,粥一會就煮好了。”


    “不必了。”琴歌走出兩步又停下,聲音幹澀:“……多謝殿下。”


    大步離開。


    他的房間還是他離開時的樣子,東西擺放整齊,案上也不見灰塵,似乎時常有人打掃。琴歌徑直打開箱子,從裏麵取出一隻沉甸甸的木匣,打開木匣,裏麵滿滿的金銀耀花了人的眼。


    琴歌將匣子狠狠丟回箱子,胸口劇烈起伏。


    “公子,”餘生跟在秦鉞身邊日久,卻是第一次看見琴歌發怒,有些不安道:“可是丟了東西?要不我……”


    琴歌搖頭,沉著臉蹲下來,將散落在箱子裏的金銀又慢慢放回匣子。


    餘生上前幫忙,道:“把下人遣走的事,應該不是陛下的意思,陛下當時身受重傷,數度昏迷,哪裏顧得上為難他們……”


    琴歌打斷道:“我知道。”


    餘生知道琴歌不欲同他多言,頓了頓,道:“我去給你準備熱水。”少年一向愛潔,從那地方出來,應該是想要好好洗洗的。


    琴歌道了謝,等餘生出門,臉色又沉下來,手指緊緊撰住手裏的金錠,胸中一股怒火燃起——人走了,可錢還在。楚人不許用,可以雇秦人,秦人雇不到,去買幾個奴隸總可以吧?故意將日子過得這麽淒淒哀哀,難道還等著什麽人來憐惜不成?


    縱是想要示弱,想要被人忽視,難道以堂堂皇子之尊,委身於人還不夠讓人輕賤嗎?非要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來給誰看!渾然忘了自己也是堂堂七尺男兒!


    忽然神色一動,輕喝一聲:“出來!”


    “咦?這樣都能被你聽到啊?”一個人影從窗外輕巧的翻進來,笑嘻嘻的同琴歌打招呼:“好久不見了。”


    年紀不大,體格高壯,一張臉勉強稱的上俊美,琴歌瞟了一眼,又低頭收拾箱子,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我不僅在這裏,我還住在這裏,”年輕人得意道:“都說秦人如何如何厲害,結果我就大搖大擺的住著,可他們全城搜了十幾遍也沒找到這兒來,你說他們笨不笨?哈對了,你看我把你的房間收拾的幹淨吧?”


    “你收拾的?”


    “那當然了!”年輕人道:“不然你指望那兩個啊?他們能把自己肚子填飽,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嗯,那謝了。”


    “不客氣,咱們兩個也算是生死之……”年輕人話說了一半,忽然想起什麽似得,愕然道:“不對啊!你是怎麽知道我是誰的?啊,也不對,你沒說知道我是誰,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啊呸,我說了這麽多,你就算不知道也該知道我是誰了……”


    這一通胡言亂語……琴歌實在聽不下去了,打斷道:“你到底來做什麽?”


    就他那腦子,他真不信他是因為明白燈下黑的道理,才故意來這裏躲避追捕的。


    年輕人甩開諸如“你知不知道我是誰”的問題,理所當然道:“找你啊!我說,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琴歌微微一愣後,道:“抱歉,你的匕首被我弄丟了,等過些時日,我找個差不多的還給你。”


    “不是青鋒的事兒,你用它捅秦鉞那小子一刀,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會向你討要?”年輕人道:“你忘了,你還吃過我的毒丸啊!”


    琴歌哦了一聲,道:“你是說,那顆煮黃豆?”


    年輕人瞪大了眼:“你怎麽知道那是煮黃豆的?”


    怎麽知道的,吃出來的!


    琴歌實在懶得回答這白癡的問題。


    年輕人不滿的嘀咕:“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害的我不安了好長時間,怕你擔心毒發——本來當時我就想告訴你來著,可是後麵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一不小心就給忘了。等我想起來回去找你的時候,你又被關進了大牢,守衛森嚴的很,我好幾次都沒能潛進去。啊對了,有一次我都靠近了關你的院子,還在樹上學鳥叫想吸引你的注意來著……”


    鳥叫?


    年輕人詫異的看見幾乎從來不笑的少年,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意,一瞬間,仿佛春暖花開、冬雪初融,讓看到的人心仿佛浸在了溫水中,化進了暖陽裏,再找不出一絲陰霾,一時竟癡了。


    少年忽然撮唇,一連串清脆婉轉的鳥鳴聲從他唇中逸出,動聽之極。


    年輕人目瞪口呆:“你……你……”竟就是他那日學的鳥鳴聲——若不是他自己慣常用的就是這個調子,連他自己都認不出來,可這少年不過聽了一次,竟學的分毫不差。


    琴歌笑道:“我說那日的鳥兒怎麽叫的那麽難聽,原來是你。”


    年輕人怒道:“胡說,我學的可是山裏最好聽的畫眉鳥兒的聲音,我學鳥叫的時候,連真鳥兒都會被吸引,你說我學的難聽?”


    琴歌歎氣,道:“原來你也知道你學的是畫眉鳥的聲音——那你告訴我,秦都天牢的大院裏,怎麽會忽然來一隻畫眉鳥兒,嘰嘰咕咕的叫個不停?”


    年輕人一愣,而後拍頭道:“我說為什麽後麵忽然加強了守衛,再怎麽都潛不進去了呢!”


    又道:“放心,若再有下次,我就不學畫眉了,我學麻雀兒!”


    琴歌搖頭失笑,不再說話。


    其實那裏,連麻雀兒也是沒有的。


    那幾聲鳥鳴,委實是他那段日子,聽到的最動聽的聲音。


    “你沒睡過我的床吧?”


    “怎麽?”


    “你要睡過,我就換一下被褥。”


    年輕人冷哼道:“放心,我知道你們這些公子哥兒的怪毛病,我睡在外間的,沒碰你的床……就連你的床單被套,都是我今兒早上剛換的。”


    琴歌微楞。


    年輕人不滿道:“怎麽你覺得我一天閑著沒事兒光睡覺呢!我是沒本事救你出來,可總不至於連一點消息都打探不到。”


    “還有啊,不是我說你,上次你騙我說,讓我假裝捅你一刀,可以拖延追兵,結果你自己跑去行刺去了……你說你要是同我說了實話,我們兩個一起出手,這會兒……”


    琴歌接口道:“這會兒你的屍首都爛了。”


    年輕人一噎,琴歌道:“現在事情說清楚了,你也該走了,一會餘生該回來了。”


    年輕人得意道:“放心,他這會兒正劈柴呢,哪有空過來?”


    “劈柴?”


    “對啊!”年輕人眉飛色舞道:“你家那位二皇子,還有那個叫秋韻的,連東西都不會買,又沒什麽勢力,那些人專坑他們。蔫嗒嗒的老菜幫子、空心的蘿卜、發黴的糙米……全都賣出天價。還有那賣柴火的,又濕又青的送來他們也收,半日點不著不說,也不好劈,就秋韻那點力氣,劈出來的柴夠煮頓粥就不錯了——那小子想給你準備洗澡水,不先劈柴能行嗎?”


    見琴歌微微皺眉,年輕人撓撓頭,道:“那個……你剛回來,肯定還有不少事,我就先走了,回頭再來找你。對了,我叫韓樸,韓人韓樸。”


    對琴歌揮揮手,從窗戶又翻了出去。


    愛一個人的感覺,怎麽就這麽痛,怎麽就這麽痛……


    “我隻是想讓你活下去,隻是想讓你活下去……”方拓語聲低沉含糊的恍如低泣:“哪怕你不愛我,哪怕你看不見我,哪怕你恨我……隻要你活著,隻要我活著的這個世界,還有一個你存在,我就心滿意足……怎麽就這麽難……林諾,林諾……”


    劇烈的咳嗽聲響起,鮮血合著烈酒一起嗆出來,還有眼角的淚。


    那個叫狗兒的孩子,可以抱著他的腿央求:“你別死,我怕……”


    那個被稱為虎兒娘的婦人,可以抱著自己愛的人,說:“就算為了我,求求你,別去死……”


    他也想這樣抱著他央求;“求求你,怎麽樣都好,隻求你,別死……不要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可是他不敢,他算什麽呢?那個人會送給他的,最多也不過一個“滾”字……那個人,其實是連一個“滾”字都不屑對他說的吧?他連看他一眼,都覺得惡心……心痛的再次縮成一團。


    烈酒灌入咽喉,又苦又辣。


    他的回憶中,並不是隻有苦酒。


    那個人,也曾對他笑過的。


    他清楚記得,第一次見麵時,那個漂亮的不似凡人的白衣少年,將玉匣輕輕推到他麵前,那纖長的手指,比美玉還要無暇,他聲音清冷悠然,不見半點輕浮:“背信棄義的確是讓人不恥,但這並非堂姐的本意,而是我等做親人的,不願因為一句承諾,陷其於不幸。方兄也是為人兄長的,想必能明白我們的心情。”


    頓了頓,又道:“堂姐天賦驚人,入元嬰期當不在話下,元嬰期壽元三千,方兄卻隻是一介凡人,這樣的婚姻,對方兄而言,隻怕也非幸事。如今婚約已解,當初令堂對家伯母的相助之情,願用這匣中之物補償。”


    他當時並未反應過來那個人說了什麽,隻是覺得,他的聲音怎麽能那麽好聽呢?每一個音符,都像撥在他胸口一根看不見的弦上,震顫的他渾身發軟,呼吸不暢。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個人早就已經不在了。他自嘲一笑,那個人,就是那九天上的白雲,他這樣的凡人能做的,隻是站在地上仰望罷了。


    雖如此想著,卻將他留下的玉簡捧在手中,沒日沒夜的修習。


    如果那個人在天上,他也可以,一步一步的爬上去。


    然而修真的道路,並非一片坦途,修者的世界,比凡間還要殘酷百倍。


    他斬殺了一個覬覦他法寶的男人,卻不想那個人是萬魂宗宗主的私生子。


    他被堵在秘境的入口,看著祖父、妹妹、發小和鄰裏的靈魂在萬魂宗弟子掌中淒厲的慘叫,周圍到處都是人,他卻仿佛站在無盡的荒原,心中隻有冰冷,絕望,還有無窮無盡的恨。


    他口中說著“好”,一步一步向他們走去,不就是要左手嗎?他給,他什麽都給。


    他清楚,對方要殺他不過是舉手之勞,這樣不過是想多折磨他罷了,給了左手,還會要右手,還有他的腿,他的命……可不管他給多少,祖父、妹妹他們的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裏去。所以,他求的,不過是一個同歸於盡的機會罷了。


    再走一步,再近一步就夠了……他手心中捏著雷震子,閉上眼。


    一聲慘叫毫無預兆的響起,萬魂宗主狂怒的聲音響起:“小輩爾敢!”


    方拓睜開眼睛,愣愣的看著背著劍的白衣少年臨風而立,腳下躺著一具屍體,語聲淡淡:“殺都殺了,有什麽敢不敢的。修者之爭,不涉凡人,我們誰敢說以後不會有幾個沒有靈根的後人,若一有什麽事,就去找他們出氣,我們豈不是個個都要斷子絕孫?你如今不僅殺凡人泄憤,還煉其魂魄,真當修真界是沒有規矩的地方嗎?”


    而後演變成一場亂戰。


    方拓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的變成了旁觀者,他低下的修為讓他連插手的餘地都沒有,直到有佛門弟子過來,問他要不要幫忙超度他親友的魂魄時,他才反應過來,事情已經結束了。


    “林……林諾呢?”他聽到自己用幹澀的聲音問。


    “林施主剛才和萬魂宗宗主交手,受了些內傷,此刻應該回去療傷去了吧!”


    方拓黯然,再次看見那個人,他依舊隻能仰望。


    他開始不自覺的留意那個人的行蹤,一有他的消息,便給自己找了理由趕過去,知道他喜愛美食美酒,就處處著意收集。


    卻不知是不是他們緣分太淺,一次又一次失之交臂,才終於在潘陽湖見到了那個人,他喝的有些多了,霧蒙蒙的雙眼,臉頰微微泛紅,唇上沾著酒漬,長發有些淩亂的垂落,他伸指扣一下手中的長劍,斥責道:“殺人也是殺,殺雞也是殺,我還沒嫌你太長不好切螃蟹呢……而且我手藝這麽好,肯用你是你的福氣,矯情個什麽勁兒呢!”


    方拓沒想到這個人喝醉以後,竟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麵,不由會心一笑。


    他按捺住心中的雀躍,從空間裏找出最好的酒,遞給那個人謝他上次的援手之恩,那人卻一臉茫然,分明根本不記得他是誰。


    方拓難掩失落,看著那個人抱著酒壇,腳步輕浮的遠去,時不時還要仰頭喝上一口,恨不得變成了他手中的那壇酒。


    再後來,他空間中的美酒美食越積越多,卻一直沒有機會送出去。


    修真界這麽大,修真界的人又來去如風,他便是追著那個人的腳步,也追逐不到。


    足足兩千年,他竟隻見到了他兩次,他們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擦肩而過,他還在忐忑著第一句話該說什麽的時候,回頭卻再也找不到他。


    再後來,就是無盡海。


    他在遲疑要不要祭出最後的法寶時,那個人從天而降,於是心中被狂喜淹沒——他是來救他的,他來救他了!他一定還記得他是誰……


    亂了心神的他遲了一瞬才捏碎小傳送符,身形逐漸透明中,他看到的最後一眼,就是那個人放棄了傳送的機會,衝上來擋在他身前劈開了銀色的利刃,在他身後,半蛟掙脫了法寶,狂怒的撲上來……


    不!不!不!


    方拓紅著眼,拚命從五百裏外趕來,然而留給他的,卻隻有一片狼藉,小島被劈成兩半,礁石上散落著淋漓的鮮血。


    他搜遍了附近所有地方,然後去林家搶到了那個人的命牌,用秘法找到了那個人。


    那個人側身躺在床上,神色安寧,恍若熟睡,小腹上已經不再淌血的傷口卻深深刺痛了他的雙眼。


    方拓幾乎找不到他身上有任何生命的跡象,隻能顫抖著手從懷裏取出他的命牌,命牌上的魂火微弱的仿佛下一秒就會熄滅。


    他要死了……


    他怎麽可以死……


    方拓恨不得殺了自己,若是自己不在戰場上犯傻,若是自己早早將最後的手段使出來,若是自己堅持由他來抵擋半蛟讓這個人先走……


    接下來,是漫長又充實的幾百年。


    他帶著沉睡的林諾四處流浪,隻要知道什麽地方有靈藥的消息,不管多危險都要闖一闖……不知道多少次死裏逃生,他修為越來越高,找到的靈藥也越來越珍貴,可是對那個人的傷勢卻一點作用都沒有。


    他用在林諾身上的聖藥可以凍結他的傷勢,卻沒有辦法凍結時間,看著林諾的大限一天天逼近,他如同困獸一般無能無助。


    隻有千絲蠱,隻有千絲蠱……


    他如同獻祭一般,抱了那個人,心中一片冰冷:他知道這個人永遠不會原諒他,他的可憐的愛情還沒有開始就被他親手掐死在了繈褓中。


    可是有什麽關係,隻要他活著,怎麽樣都好……怎麽樣,都好。


    但他還是沒有想到,那個人的反應,會如此激烈。


    那個人嚼爛了自己的舌頭恢複清明,捏爛自己的手腳從困靈鎖下脫身……方拓利用千絲蠱的感應在陰冷的山洞中找到他,看見他遍體鱗傷的坐在地上,麵無表情的用尖利的石頭刺穿自己的胳膊來抵禦情1潮,那個時候,他眼中的厭惡不是對他方拓的,而是對他自己的。


    方拓麵無表情的上前,帶著他回到居處。


    我知道你最厭惡什麽了,我會做到的,我會做到的。


    千絲蠱下,一人情動,另一人也會情難自禁,所以,隻要不動情就好了。


    蒙住那個人的眼睛,方拓將蝕骨釘釘入自己的胸口,深入骨髓的疼痛讓他麵容扭曲,瘋狂的衝撞中看見那人的眼淚慢慢滲透黑紗……


    恨我吧,恨吧!


    可是,寧願你恨我入骨,也不願,讓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


    後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見過林諾,因為他知道林諾並不願見他,也是因為他要去尋找可以根治林諾傷勢的靈藥。


    他在修真界瘋狂的搜刮,無論什麽樣的險境他都要去闖,終於有一天遇到了他難以抵禦的危機,他在臨死之前啟動陣盤,到了林諾的洞府,心中一片安寧。


    我一直害怕麵對你的死亡,如今我要先死了,這樣很好。


    他怕那個人會不高興,不敢上他的床,隻挨著床榻坐著,想象著那個人還靜靜躺在床上……方拓慢慢閉上眼睛……真好,阿諾,這樣真好。


    他含笑睡去,以為這一睡就是永恒,然而他還是醒了。


    就像做了一個甜美離奇的夢,睜開眼睛,依舊坐在地上,但他變成了五六歲的孩子,身上傷勢盡去,修為也盡去。


    更讓他震驚的卻是,萬靈純根,無暇之體——這兩種隻存在於傳說中的體質,竟在他一個人身上出現了。


    空氣中殘留著酒香,洞府周圍有不知名的大陣啟動後留下的殘骸。


    他找到林靈兒,林靈兒驚駭欲絕:“棲鳳大陣,涅槃?這怎麽可能?你身上又沒有鳳凰精血,如何能涅槃呢?難道你也是林家後人?”


    他一言不發的離開,混入林諾臨時棲身的門派,看見了那個人在見到男童模樣的他時僵硬了一瞬。


    片刻後,他摸進號稱閉關了的林諾的密室,隻看見地上空蕩蕩的蒲團。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方拓大笑著,笑的連眼淚都出來了。


    你自以為是在救那個人,其實是打斷了他曠世的機緣;你自以為渡了那人一半的修為,其實是吸走了他涅槃重生的力量;你自以為是治好了他的傷勢,其實是奪了他的絕世之資,通天之途……


    那個人,他那麽驕傲,從頭到尾,竟是隻字不提。


    那個人,他那麽驕傲,縱有機會也不屑取回自己的東西,反而用鳳凰精血,涅槃之氣,重生之機,還他的百年修為。


    林諾,林諾,你知不知道,我從未這麽恨過你!


    ……


    方拓大口喝著酒,眼前漸漸模糊,仿佛又看見那個人從水中狼狽不堪的爬上岸,聽到他用低低的聲音叫著他:“方拓。”


    “……在。”


    在,我在,我一直都在。


    ……你呢?


    “方拓!”悅耳的聲音帶著幾分焦慮響起:“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這裏喝酒!”


    方拓看了林靈兒一眼,神情有些不悅,抬手又灌了一口,沒有說話。


    林靈兒奪下他的酒壇,道:“昆侖發布了你的追殺令,如今不知道多少人正等著取你的人頭呢!你就不能躲一躲?”


    方拓淡淡一笑:“讓他們來就是。”他們永遠都想象不到,萬靈純根,無暇之體,是如何恐怖的資質,他們永遠都不知道,那個人留給他的,是多麽可怕的東西。


    “你……”林靈兒跺腳道:“我知道你厲害,可是你……你無緣無故去毀了人家的昆侖鏡做什麽?”


    方拓淡淡道:“沒用的東西,不毀留著做什麽?”


    心卻疼的縮成一團:玄門宗師算不出你的因果,佛門神僧找不到你的魂魄,昆侖鏡照不見你的來生……你在哪兒?你在哪兒!你在哪兒……


    林諾,林諾,林諾……


    許久之後,山平水靜,又過了片刻,一隻素白的手毫無預兆的從湖水中伸了出來,吃力的扒住湖邊一塊黑色的石頭,又過了好一陣,這隻手才將自己的整個身子,從湖水中拖了上來。


    林諾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狼狽,一身玄色的長袍已經撕成了布條,身上、臉上到處布滿了細碎的血痕,散亂的頭發被水糊在臉上背上,一出水又凍成了冰渣子,看著越發的可笑。


    林諾又爬了兩步,才翻身靠在山石上,他一動,身上的水漬凝成的薄冰便發出碎玉般的輕響,簌簌的往下落,他也懶得再費靈力捏什麽避水訣,就隨它去了。


    “叮!”一個突兀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林諾有些不耐煩的皺皺眉,再多的反應就沒有了。


    “叮!主線任務已經完成,是否選擇回歸?”


    林諾嗤笑一聲:這倒黴催的係統真是越抽越嚴重了,還主線任務?那玩意兒給自己發布過屁的主線任務!


    如果不是那玩意兒的硬盤已經崩潰,就是它抽風抽出新風格來了:收集一百次無視任務和一萬次消極任務的懲罰,可換取主線任務完成一次?


    林諾沒將所謂的“回歸”放在心上,自從他被這隻抽風的係統纏上,亂七八糟的任務完成不老少,獎勵卻一根毛都沒見,後來出那檔子事兒向它求助的時候,它更是跟死了似的沒有任何反應。


    後來林諾便將它的話當放屁一樣,卻沒想到這破係統看起來啥本事沒有,折磨起人來倒花樣百出,從此林諾隔三差五就要因為“消極任務”被它折騰的死去活來,相比起來,讓人談虎色變的天劫都成了小兒科。


    若換了是旁人,說不定就被它馴服了,遇上什麽不算困難的任務就順手完成了免得受罪,但林諾生性倔強,不僅不曾妥協,反而越加反感這東西——既然有這種手段,那當初他的事兒對它來說就不過是小菜一碟,他先前完成那麽多任務什麽獎勵都沒要過,隻求它援手這一次,委實不算過分,可它不僅沒有伸手,連句話都沒有,顯然隻是將自己當成了予取予求的工具,他若還為它所用,那就是犯賤了。


    “抽風”是林諾自個兒對係統惡意的評價,並不客觀,但這次,它似乎真的有抽風的嫌疑:先不說這莫名其妙的主線任務被莫名其妙的完成,剛剛這波懲罰也來的莫名其妙——以前總要先發布任務,等他無視任務一段時間以後,係統才開始折騰他,折騰之前還先有預告,怎麽這次無緣無故就來了?


    林諾也懶得在它身上傷腦筋,他不是什麽聰明人,這種事,單憑他的腦子,是想不明白的。


    閉上眼睛,林諾開始吸收周圍少的可憐的靈氣,慢慢滋養身體,心裏卻歎了口氣:他到底是怎麽把日子過得連根攪屎棍都不如的?


    林諾活了兩輩子,上輩子他不是孤兒,但也和孤兒差不多。他外出打工的老爹,遇上了他外出打工的老娘,於是有了他。懷著八個月的時候,兩人回老家生孩兒,他出生半個月,他爹又出去打工,等他快三個月,他老娘說去找他老爹,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爺爺養他到九歲的時候就沒了,葬禮是他將爺爺的積蓄拿出來,托鄰居幫著辦的。好容易聯係上他老爹,老爹說請不上假,至於他媽……據他爹說他們根本就沒領過證,也據他爹說,自打他十年前離了村子,就再沒見過他媽。


    爺爺沒了之後,頭幾年林諾還過得不算太差,將地租給鄰居種著,得的錢將將夠他填飽肚子,學校幫他把費用都免了,左鄰右舍的知道他的情況,有什麽吃的會分他一口,有穿不得的舊衣服也拿來接濟他。


    林諾並不拒絕這些好意,一一記在心裏,周末的時候會下地幫著做農活,下了課也幫著幹些剝棉花、摘花生之類的活兒 ,算是稍稍還點人情。


    等十二歲的時候,來了外商搞開發,他爹回來將地和房子都給賣了,拿著錢一走了之,往日很照顧他的鄰居們也因為拆遷四散了,林諾的生活就徹底沒了著落。


    幸好他知道自個兒家庭困難,往日上學都連蹦帶跳的,才十二歲就已經初三了,熬到參加中考,拿了畢業證以後林諾就出來做了小北漂。


    因為年紀太小,也不願意假裝乞丐——他自認是具備勞動能力的人,沒有成為乞丐的資格,可惜法律並不認可他的勞動能力,找不著活兒的林諾一開始飄的很辛苦,後來終於找到了一份“固定工作”。


    雖然雇傭童工是犯法的,但有個職業卻是例外,那就是拍電視、電影。


    躺在街頭衣衫襤褸的小乞兒、坐在學堂搖頭晃腦的小書生、被小鬼子無情屠殺的孩子屍體……甭管是什麽活兒,林諾都來者不拒,就這樣,他不僅養活了自個兒,還順道把高中也上了。


    當然他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念得書,能弄本畢業證就不錯了,大學是別想的。但不管怎麽樣,隨著他年紀越來越大,掙錢的能力逐漸增強,他的日子也越過越好,甚至還有了點名氣,買了房子買了車。


    出名以後他老爹就“慕名”找了來,表達了想念、愧疚、身不由己等感情之後,問他要錢,然後要車,然後要房。林諾沒讓他多費心思,但凡手頭上有的,能給就都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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