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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生的生活技能也就比易安秋韻兩個強了少許, 不過好在他有一把子力氣,燒水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活兒難不倒他。不過便是如此,當他燒夠裝滿一大浴桶的水時, 也已經是灰頭土臉了。


    踏入木桶, 琴歌舒服的歎了口氣, 雖他在牢裏也時時擦洗,但像這樣從頭到腳好好洗一次卻很久沒有了。


    低頭看向肩膀的傷口, 忽然愣住:他記得這個地方昨天才掉了痂,留下一個深紅色的圓形印記, 但此刻,卻隻剩了玉白的肌膚, 找不到任何痕跡。


    他愕然抬腕,看向自己的雙手。


    這些日子他一直帶著鐵鐐,所以別的傷處都在好轉, 唯有手腕的皮膚,不斷被磨破。然而此刻再看, 手腕上的傷隻剩了淡淡的紅痕, 手指上因常年寫字留下的繭子和輕微的變形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一雙手漂亮的仿佛一整塊美玉精心雕琢而成,再找不到半點瑕疵。


    這個身體, 不一樣了。


    琴歌發現自己對這種變化, 居然沒有半點意外震驚的感覺……他果然是, 忘記了什麽嗎?


    又想到冥冥中那道屏障, 顯然,那不是以他現在的力量能夠突破的……


    琴歌泡到皮膚都有些發皺了才從浴桶裏出來,餘生自己也簡單梳洗過,正守在外麵,見他開門,自覺的進去幫忙把水倒了。


    琴歌自己將頭發擦到半幹,梳順,又在肩上披了件薄毯隔水,看著在小火爐旁忙碌的餘生,沉吟片刻後開口道:“我不喜歡稀裏糊塗過日子,所以,有些話,我要先和你說清楚。”


    餘生正將茶具一件件放進開水裏煮,聞言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道:“你說。”


    琴歌道:“被關進大牢的人,絕不會感激每天給他送飯的獄卒,所以,無論你替我做多少事,我都不會感激你,當然,更不會感激你身後的人。”


    便是餘生對他再殷勤周到,他也不可能喜歡身邊有一個秦鉞派來的人,可是琴歌也清楚,他便是再不喜,也改變不了什麽。便是他拒絕餘生跟在他身邊,又有什麽用?後果無非是三個,或者餘生死皮賴臉的跟著,反正他也打不過,或者餘生由明轉暗,他原就是暗衛出身,做這個駕輕就熟,又或者餘生回去受罰,秦鉞再派新的來——無論哪種後果,都不會比眼前更好。


    “所以第一,你既做的是隨從的事,我便將你當做隨從來看,該給多少工錢,我會分文不少,但也僅此而已。”


    餘生嗯了一聲,不說話。


    琴歌繼續道:“第二,我是驅逐不了你,而不是不想驅逐你,如果有一天,我有此能力,你或者走,或者死。”


    這次餘生沉默了片刻,才又嗯了一聲,依舊沒有說話。


    “第三,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但在我看來,每個人,尤其是有著正常判斷力的成年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誰都不是誰的附庸,所以自己的選擇隻能自己負責。”琴歌道:“我不會因為你是秦鉞派來的人便刻薄與你,但是同樣的,如果你做了或者準備做陷害我的事,我不管你是奉命而行,還是有諸多苦衷……我都不會原諒或體諒你,我隻會不擇手段的……殺了你。”


    餘生這次回應的很快,對他而言,這一點實在有點多餘——行動暴露或失敗,當然就應該去死。


    點頭道:“我明白。”


    餘生答應的如此爽快,倒讓琴歌有些意外,頓了頓開口道:“你有什麽要求,也可提出來。”


    餘生猶豫了一下,忽然臉色有點泛紅:“我可不可以……預支一點工錢?”


    琴歌一愣。


    餘生道:“我……沒有換洗的衣服。”


    琴歌愕然,不是說皇帝不差餓兵嗎?怎麽這位曾排行玄字一號的暗衛,竟就這樣兩手空空的被趕出來幹活?這裏麵有什麽他不知道的隱秘?


    默默拿了銀子給他,道:“這二十兩,是你這個月的工錢,另外你順便找一個可靠的人伢子,讓他明日多帶些人過來以供挑選,剩下的十兩,是給他的定金。”


    餘生點頭應了,琴歌起身朝內室走去:“我乏的很,先去睡一覺,沒甚要事不要打擾我。”


    琴歌確實乏的厲害,躺在床上抱著被子便睡了個昏天黑地——他已經近兩個月沒有這樣舒舒服服好好睡一覺了。


    等琴歌被一陣誘人的香味勾醒的時候,才發現已經到了黃昏十分,起身到了外間,隻見餘生正在擺飯,菜色竟十分豐富,訝然道:“你去買的?”


    “不是,”餘生悶悶道:“是府上的廚娘做的。”


    說完又解釋一句:“你睡著的時候,官府派人送了下人過來……說是按質子府被遣送回去的人員配備的。”


    琴歌並不意外,畢竟秦鉞還要演色令智昏的戲碼,既已經磋磨了一頓,現在也該到了“冰釋前嫌、和好如初”的橋段了。


    簡單清洗了一下,漱了口坐在桌邊,道:“坐下一起吃。”


    餘生所受的訓練中,顯然並沒有主仆規矩這一套,從他雖做著隨從的事,卻依舊以“你我”相稱便可知一二。此刻琴歌讓他坐下一起吃,他也並未客套,依言就坐了下來,還未動筷,便又停了下來,有些遲疑道:“我剛才出去,買了……嗯,一個人。”


    琴歌不以為意的嗯了一聲,買個人就買個人吧,隻是小事罷了。


    餘生有些懊惱道:“我在路上,被他沒頭沒腦的撞了一下,他便硬說我摘了他的草標,要我掏銀子買下他……他有些功夫,腳程又快的很,我竟甩不掉他,最後不得已把銀子給了他,他又跟了來。”


    這橋段,怎麽這麽耳熟呢!


    琴歌問道:“人呢?”


    餘生道:“在外麵。我去叫他進來?”


    琴歌嗯了一聲,片刻後,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還是那麽得意洋洋:“小人韓樸,見過公子!”


    琴歌木著一張臉,看著韓樸身上掛著的那一身髒兮兮的布條,扭頭問餘生道:“怎麽不先讓他先換身衣服?”


    餘生道:“我沒衣服給他換……錢都被他拿走了。”


    所以就算你沒錢買衣服,他也有啊!


    琴歌無語,半晌才道:“……吃飯。”


    他知道為什麽暗衛這個職業是終身製了,因為他們退休的話,根本就活不下去。


    用完飯,餘生起身收拾桌子,琴歌道:“不是說配齊了下人嗎?”


    他從南楚曾帶了四個小廝過來,按餘生的說法,應該已經補給了他四個——為什麽這些事兒餘生還親自動手?


    餘生神色一僵,韓樸吃飽了飯,大爺一樣懶洋洋的掛在椅子上,笑嘻嘻道:“他不敢讓他們進來,怕你生氣。”


    琴歌自認不會因為幾個下人的事生氣,但看見真人的時候,卻連臉色都變了,強壓著怒意問道:“二殿下和秋韻那兒,也是如此?”


    “是,”餘生低頭道:“這些人,都是從秦宮裏挑出來的。”


    “殿下什麽都沒說?”


    整個質子府,由秦宮派來的宦官宮女們服侍——真將這質子府,當了他秦鉞養的外室不成?


    “二皇子辭了,但來的官員說,正是不敢怠慢二皇子的皇子身份,才派了這些人來,務必要讓二皇子殿下賓至如歸,二皇子便什麽都沒說了。”


    “你將這四個送回秦宮。告訴他們,琴歌不是皇子,不敢逾越,讓他們把人收回去。”琴歌苦笑,這質子府到底是易安的,既然他都接受了,自己還能怎麽樣?道:“另外去問問秋韻,他身邊的人,要不要一起送回去。”


    餘生應了,帶著人匆匆離開。


    琴歌這才轉向韓樸,皺眉道:“你這又是在玩什麽?”說是回頭找他,還真是一回頭就找來了。


    “不是玩!”韓樸一臉受了打擊的模樣,道:“我是認真的!”


    琴歌冷然道:“我已經發誓再不對秦鉞行刺殺之事,所以你若要借我的身份行刺,我便先不答應。”


    韓樸無所謂的擺手道:“你放心,我不殺他!”


    “嗯?”


    如果韓樸是他知道的那個人,那麽他記得這位韓1國第一刺客,已經陸續行刺秦鉞達十餘次,數次都身受重傷、死裏逃生,卻依舊不改初衷——他會這麽容易收手?


    “說了你可能不信,其實吧,我對殺秦鉞真沒什麽興趣!”韓樸歎氣,道:“都是我那個師傅,對滅國的事念念不忘,臨死的時候還逼我發誓,必要讓秦王血染青鋒,否則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肯閉眼。現在青鋒都已經刺進秦鉞胸口了——雖然不是我親手做的,可也算是了了誓了吧,我還殺秦王做什麽?”


    “滅國之仇……難道你自己就不恨?”


    “我恨什麽?”韓樸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大口,滿足的攤在椅子上,道:“滅國之恨,要恨也是那些達官貴人去恨,我去恨什麽?我是佃戶出身的,家裏租著幾十畝地,我爹娘和幾個哥哥,每天累的跟狗一樣,卻連肚子都填不飽。我是被賣給了我師傅的,與其說是為了賣幾個錢,不如說是怕我年紀小,被活活餓死,所以給我找個活路。”


    他歎了口氣,又繼續道:“便是這樣的日子,能過的安安穩穩也好啊!可是不斷的打仗!打仗!打仗!不是被人打來了,就是去打別人!我的幾個哥哥先後被拉去當兵,今天少一個,明天少一個……就這樣,大1韓還是滅國了。”


    “韓1國滅了,做王的丟了王位,做官的丟了官位……可是於我們這些小老百姓而言,又有什麽關係?連每年來收租的都還是那些人!反倒是因為這幾年沒了戰事,我最小的哥哥活了下來,如今孩子都三歲了……”韓樸問:“你說,我殺秦鉞圖個啥呀?”


    琴歌苦笑一聲,舉起手裏的茶杯,向他虛敬一杯,道:“有理。”


    一飲而盡。


    韓樸頓時眉開眼笑,道:“你果然和別人是不同的,這世上,大概也隻有你不會覺得我是瘋了。想當初我和師傅也這麽說,結果被他老人家追殺了三天三夜,差點被他打死……這還算好的,之後的幾個月,他每時每刻都在我耳邊念叨著忠君愛國的道理,練功的時候念,吃飯的時候念,連如廁的時候都在外麵念……我快被他給念瘋了,連做夢說夢話都是殺秦鉞,他才放過我——現在想起來,真像是一場噩夢,實在太可怕了。”


    他猶有餘悸的打了個寒顫,又歎氣道:“不過現在就算想有個人在我耳邊嘮嘮叨叨,也是不能了。”


    琴歌默然。


    不過韓樸隻消沉了片刻又精神起來,笑道:“如今不必殺秦鉞了,也怪無聊的。先前還一心想著救你出來,可現在你自個兒出來了,我又無所事事了。想來想去,我不如跟著你混行了,你看啊,首先,你的救命之恩我得還吧?其次,秦鉞現在的防衛越來越嚴密,要不是你,我可能永遠都沒辦法讓他流血。那我這輩子,就不停的刺殺刺殺刺殺,等哪一次失手了,就嗝屁了!你說這人生過得多沒意思?合著我韓樸就為了他秦鉞活著!所以對我來說,這個可比救命之恩大多了,而且你也挺對我的脾氣,所以我幹脆賣給你得了!”


    琴歌淡淡道:“可是你不殺秦王了,我卻還想殺他呢!”


    韓樸訝然道:“你還殺他做什麽?他先前是對你不好,可現在不是把你給放了嗎?就算是天大的仇,你在他胸口捅那麽一刀也盡報了,他能活下來那是他自己命大。再說了,其實他也算對你不錯了,這樣都不舍得殺你……聽哥哥一句勸,別把大好人生浪費在殺秦鉞上,劃不來。”


    “我是楚人,”琴歌看了韓樸一眼,淡淡道:“我是士族。”


    他懶懶的靠在椅背上,神色冷漠:“這世上但凡有些見識的人都清楚,天下一統就可使百姓免受戰亂之苦。可是自古以來,隻有用這個做幌子發動戰爭爭奪天下的,沒有因為這個理由主動放棄一切的……我琴歌,自然也不例外。”


    “行了行了!”韓樸揮手,道:“你也不用把自己說的那麽壞,當初大韓滅國的時候,那情景我是親眼看見的,莫說長成你這樣的,隻稍稍白淨漂亮些的,能痛快死了就算幸事了。你放心,有我在,絕不會讓人欺負你!”


    琴歌無語,最後無奈道:“你想跟就跟著吧!什麽時候玩膩了,不高興了,走就是了。”


    韓樸也不表什麽忠心,笑嘻嘻道:“那敢情好!”


    又伸個懶腰,道:“我去洗個澡,再換身衣服,順便再給那傻小子也弄上幾件——以前同他交手的時候,感覺那小子出手陰毒狠辣,還以為是個狠角兒,沒想到整個一傻帽兒!除了打架什麽都不會,老實的都讓人不好意思欺負。”


    琴歌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您老人家這還是不好意思欺負呢,要好意思了,得囂張成什麽樣子?


    “你和餘生交過手,就不怕他認出來?”


    韓樸已經走到門口,背對著琴歌揮手道:“要連這點掩飾的本事都沒有,我還做什麽刺客呢?”


    琴歌喝了口水,將嘴裏那塊頑強的饅頭咽了下去,道:“我記得今天不必換藥。”


    秦逸揚眉,有些不悅道:“怎麽,你不相信我的話?你現在就將這饅頭丟出去,看他們……”


    “我信。”琴歌道:“但是我沒有拿自己的性命來要挾別人的習慣。”


    命是自己的,為什麽要指望別人來珍惜。


    秦逸沉默下來,低頭替他檢查了下傷口,卻並未給他上藥,隻道:“愈合的不錯,比我想象的還要好。以後就不必我親自來給你上藥了……不過我會交代好藥童,給你準備足夠的清水。”


    琴歌道:“多謝。”


    秦逸笑道:“你是要謝謝我,莫說這次救了你的小命,要不是我,你這張臉現在還不能看呢。”


    琴歌端著水碗的手一頓,道:“抱歉,對於這一點,我就沒辦法感激你了。”


    秦逸哈哈大笑道:“不謝我治了你的傷,隻謝我借你水梳洗……琴歌你果然有趣,連我都有點喜歡你了。”


    琴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但對於你們這種將自己的喜歡當成恩賜的人,我卻委實喜歡不起來。”


    秦逸笑容一僵,歎道:“剛說你有趣,馬上又變得無趣起來了。”


    又道:“不過你的外傷雖好,但內傷卻……我很好奇你到底經曆了什麽,居然把五髒六腑傷成這樣。”


    琴歌不答,繼續用他的飯。


    秦逸也不勉強,笑笑道:“好在雖然我配不出來能治好你內傷的藥,但卻也不是無法可想。”


    他從袖子裏取出一本薄冊出來,推到琴歌身前,道:“這本《長春訣》,是一本內家秘訣,雖然威力不怎麽樣,但在養生上,卻遠勝其他……”


    琴歌並不去接,道:“這世上,但凡能練出內氣的功法,都非泛泛。秦大夫好意我心領了,這東西,我不要。”


    秦逸臉色微變,道:“在我眼裏,琴歌你不是意氣用事的人,不要拿自己的身體賭氣。”


    賭氣?琴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並不是隻有大秦才有內修功夫。”


    他若不得自由,要功法何用?


    他若能得自由,雖然內修功法難得,但也沒珍貴到連他都得不到的地步,他為何要稀罕這些人扔給他的東西?


    再說,他既然要練武,便不會去練一套“威力不怎麽樣”的武功。


    秦逸也知道自己方才說錯了話,緩了緩語氣道:“我知道你自己也能得到,但我敢保證,天下論養生之法,再也沒有比這個更高明的,這東西是……”


    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隻道:“以你身體的狀況,普通的內家功夫隻怕……”


    琴歌打斷道:“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請恕我直言,便是秦大夫奉命與我治傷,也未免管的太多了。”


    秦逸神色微僵,苦笑一聲,又道:“其實,我給你這東西,也是為了賠罪。”


    “嗯?”


    秦逸點點自己的肩頭,道:“你那一箭,是我射的……要不是我那一下,你早就在外麵逍遙自在了,哪裏會多受這麽多的罪?所以這本《長春訣》,算是賠罪。”


    琴歌淡淡道:“那我便更不會收了。”


    “為什麽?”秦逸不明白,他都把姿態放的這麽低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還要怎麽樣?


    琴歌道:“你我身份立場不同,你射我一箭,我不會恨你,你治好我的傷,我亦不會謝你,因為你乃奉命行事,這些原是你的本分——但我豈會收你的東西,以致日後戰場再遇,束手束腳?”


    秦逸氣結,道:“你放心,你不必束手束腳,就以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再練一百年也不是我的對手。”


    琴歌卻已將該說的話說完,將《長春訣》推了回去,不再吭氣,低頭將自己的午飯用完。


    琴歌的倔勁兒秦逸是見識過了的,知道他下定了決心的事自己再說什麽都沒用,不得已將東西收了回去,靜靜等琴歌用完飯,才又開口道:“琴歌啊,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不是傻子,陛下對你的看重你也應該感覺到了,為何還要刺殺陛下,以致落得如此處境——你這又是何苦?”


    琴歌淡淡一笑:“如此處境?如此處境有何不好嗎?躺累了可以翻身,可以坐起來,甚至還能走兩步;可以自己用兩隻手來吃飯、喝水、梳洗;有一扇小窗,可以看見天光,可以嗅聞到花香,下雨的時候,甚至還能親手接一捧水;門外時不時可以傳來獄卒的腳步聲,有時候甚至能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你可知道,這些,都曾是我夢寐以求的……”


    “我琴歌此生,自以為堅強,可是在宮中的那一個月,卻無數次差點瘋狂、崩潰……”琴歌一雙漆黑的眸子靜靜看著秦逸,淡淡道:“你問我為何殺秦王,那我問你,或者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或者徹底被馴化,喪失作為人的尊嚴,變成一條隻會搖尾巴的狗,你要怎麽選?我問你,除了殺死秦鉞,我可還有別的出路可走?”


    秦逸半晌無語,再開口時,聲音有些幹澀道:“這些……的確是陛下做的過了,但是陛下這麽做,也都是看重你、喜歡你,才會想……”


    “喜歡?”琴歌嗤笑一聲,道:“能麻煩你別玷汙這個詞嗎?”


    “怎麽叫玷汙?”秦逸怒道:“就算你不喜歡秦王陛下,可也不能這麽侮辱陛下的感情!陛下若不是喜歡你,會在你身上花費那麽多的心思?他若不喜歡你,會舍不得讓那些人碰你?他若不喜歡你,你還能活生生的坐在這裏和我聊天?他隻是……貴為一國之君,不懂得怎麽去喜歡一個人罷了。”


    “喜歡兩個字,需要懂嗎?”琴歌淡淡道:“一歲的孩子不懂何為喜歡,可看見母親受傷,會難過的哭,林子裏的野雞不懂得什麽叫喜歡,可是老鷹過來,會把孩子護在翅膀下麵,會奮不顧身的上去搏命……喜歡,難道不是將心比心,難道不是嗬護疼愛?喜歡的人痛苦的時候,他會更痛苦,喜歡的人傷心的時候,他會更傷心……”


    “你說秦鉞喜歡我,他是怎麽喜歡的?”琴歌冷笑一聲,道:“我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時候,他想的是,為什麽我還不屈服,還不崩潰,該用什麽手段才能更打擊我;我被人鞭打炮烙的時候,他想的是,怎麽才能讓我更疼、更怕、更受傷;我心有寄托的時候,他想的是,怎麽讓我絕望,怎麽讓我喪盡尊嚴。他不讓人碰我,難道是心疼我、可憐我,知道我會生不如死,才手下留情的嗎?不是!他隻是見不得屬於他的東西被人弄髒罷了!”


    他深吸口氣,略顯激烈的情緒平複下去,語氣淡淡道:“如果是我琴歌喜歡他,而願意原諒他所做的一切,甚至受寵若驚,那是我琴歌自己犯賤;但若是他秦鉞,因為覺得喜歡我,就可以肆意妄為,將人如同畜生般糟踐……抱歉,喜歡兩個字,沒有這麽齷蹉。”


    秦逸一時啞口無言,好半晌才勉強開口,道:“但不管怎麽樣,陛下對你終究是……不同的。”


    連他自己,也無法再將喜歡二字說出口。


    琴歌今日已經說的夠多了,也懶得再反駁他——秦鉞對他自然是不同的,因為他是秦鉞還未得到、未征服的,秦鉞對他,說白了不過是兩個字——“不甘”。


    秦逸輕歎一聲,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正色道:“我此次來,除了給你送《長春訣》,還有一事。”


    他頓了頓,方道:“先前陛下審訊時,親口答應會放你回質子府,但是,陛下雖重諾,我們做臣子的,卻不得不替他的安危著想——你若想出去可以,但是必須答應,今生今世不能再對陛下出手。”


    出去?


    琴歌神色恍惚了一瞬,而後輕笑一聲,道:“我說了,你就信?”


    秦逸正色道:“隻要是你琴歌說的話,每個字我都信。”


    琴歌歎口氣,道:“那我倒不好騙你了,抱歉,我做不到。”


    今生今世不對秦鉞出手,難道要他見到秦鉞就束手就擒不成?而且這個地方,根本就困不住現在的他。


    秦逸苦笑,歎道:“早知道你不會答應了。”


    沉吟好一陣,又道:“不管先前陛下做了多少過分的事,你也不得不承認,陛下這次對你,是該殺能殺而未殺……”


    琴歌默然。


    秦逸道:“罷了!我也不要你發誓絕不同陛下動手,我隻要你答應,日後你便是要殺陛下,也隻能光明正大的出手,絕不再行鬼魅刺殺之事。”


    琴歌淡笑一聲,道:“你是料定了我此生不可能有勝過秦鉞的機會?”


    “不是,”秦逸頓了頓,道:“當日陛下被你刺傷,昏迷前說,他秦鉞可以死,但是,絕對不會死在你琴歌手中……陛下最不願死在你手裏,可是你卻偏偏是這世上,最有機會殺了他的人。”


    琴歌對他的話不置可否,隻淡淡道:“你的條件,我答應了。我絕不再行刺秦鉞就是。”行刺之事,他原就不喜,若非萬不得已,他也不願動用此等手段。


    秦逸鬆了口氣,起身道:“我這就去回稟陛下。”


    遲疑了一下,又道:“不管你信不信,陛下他對你……”


    琴歌打斷道:“我信不信有什麽意義嗎?”


    秦逸苦笑一聲,轉身離開。


    便是陛下再對不起他,可在他差點殺了陛下,且從未放棄過殺死陛下之心的情境下,陛下依舊堅持放他——這少年冰雪聰明,難道就真的一點都感覺不到陛下的情義?不過是,不屑一顧罷了。


    秦逸連藥箱都忘了,幾乎是逃一般離開囚室,而後苦笑,這些話,他該如何對秦鉞轉述?


    正在發愁,一拐彎卻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正背對著他,負手站在院中,正午的陽光照射在他身上,卻讓人感覺不到半分溫暖,隻覺得莫名蕭索。


    頓時一愣:“陛下……”


    秦鉞沒有反應,秦逸上前,輕聲道:“陛下,臣有負重托,他沒有收。”


    秦鉞淡淡道:“我知道。”


    “陛下方才……”秦逸猶豫了下道:“都聽到了?”


    “嗯。”


    秦逸有些頭皮發麻,趕緊回想剛才可曾說過什麽不敬的話,更沒敢問秦鉞感想如何,從懷裏掏出《長春訣》呈上去道:“陛下,這東西……”


    秦鉞接過,抬手便撕,秦逸驚呼一聲:“陛下,使不得!”


    這東西,可來的不容易啊!


    卻見秦鉞隻將封麵扯了下來,麵無表情道:“他不是說要從南楚找嗎?換個名字,再送過去。”


    將冊子扔回秦逸,再不說話。


    秦逸告退離開,走出院門,臨上馬車時再回望,隻見那個人還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不由輕歎一聲。


    世界一


    修真的世界,實力差距很大,便如他們殺凡人如碾死一隻螞蟻一般,林諾殺他們,也不過動動手指的事兒。


    林諾看著周圍一張張熟悉的臉上那陌生又惶惑的眼神,上前將狗兒交給他爹,道:“回頭將屍體收斂了,東西收著,若有人來問,給他們就是。”


    狗兒爹諾諾應了,又期期艾艾:“那個……他們……”


    林諾知道他在說什麽,道:“我會處理幹淨。”


    他的目光落在虎子身上,有些黯然:便是殺了這些人又怎麽樣?失去親人的疼痛也不會有絲毫減弱,他尚且如此,何況其父母兄弟?


    可惜他不會起死回生之術,也沒有佛家超度轉生的本事,在這裏徒留傷感,遂一轉身,在眾人麵前消失不見。


    到了無人處,林諾掐動法決,一道玉劍的虛影出現在空氣中,漸漸由虛化實,而後又一化十,十化百,向四麵八方飛射而去。


    這東西名為劍書,名字挺高大上,其實功能比林諾前世用的手機差多了,林諾方才用的功能,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無指定對象群發短信,離此地較近有一定修為的修真者都能收到。


    若不出他所料,這玩意兒一出,那些人所在的門派,會在第一時間被收拾幹淨,這也是他答應狗兒爹的事。


    兩千年前,天道盟召集天下道門,在天道鏡前發下誓願,定下仙凡之規,但凡無故殺戮凡人者,天下共誅之。此願一發,天下靈氣都乖順了兩分,天劫也變得溫和了許多。主導此事的幾位化神期大能更是功德加身,原本九死一生的生死大劫也不過輕輕劈了幾道天雷便過了。


    至此之後,天下修者的入門之誓上,都加了不得妄殺凡人一項,偶爾有幾個漏網之魚,卻往往是被人故意豢養的。


    隻因自天下道門向天道立誓,得天道認可後,護佑凡人、誅殺這些妄殺凡人者,便會有功德加身,這玩意兒在渡劫之時,比任何天才地寶都要管用,是以往往什麽地方出現一個破戒的修者,便會被人爭相捕殺。


    野怪供不應求之下,便有人開始家養,找一處窮鄉僻壤之地,扶持一個小門派,瞞過此條戒律,雖怕沾因果不敢直接讓他們去濫殺無辜,卻可有意無意縱的他們不可一世,等到有需要的時候,便斬殺了供渡劫之用。


    先前林諾一聽他們整個門派都是這般風氣,便知道定然是被人豢養的,他這會兒發了劍書出去,豢養他們的仙門定會立刻將他們收割——否則等外麵的人來搶人頭,他們就血本無歸了。


    可憐這些家夥們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卻不過是養在圈裏等著過年宰殺的家畜罷了。


    “可惜這地方又不能呆了。”林諾歎了口氣,太遠的路他懶得用腳走,從空間法器裏取了一張小挪移符來,這東西可帶著他定向傳送五百裏,他對著星星辨別了下方向:“就這邊罷!”


    一陣眩暈之後,林諾落在一道山崖下麵,潭水清幽、鳥語花香,景色竟相當不錯,隻是他受傷之後,靈覺被限,並不能感知到附近有沒有人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什麽地方。


    他方才明裏取得是小挪移符,暗地裏用的卻是大乾坤符,兩者剛啟動時有幾分相像,等能發現不同的時候,想阻攔也來不及了。這一手也算是他的專利,旁人想到也用不起——大乾坤符忒貴。


    當然貴也有貴的好處,雖然大乾坤符不能預設方向位置,距離也是隨機的,但它不受環境限製,而且哪怕再近,也比小挪移符要遠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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