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好啊!”琴歌毫不見外的給自己取了酒杯, 在嬴政下首坐下, 又伸手去拿酒壺, 秦逸搶先抓住,殷勤的給他斟滿, 看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嬴政,回頭笑問道:“明兒真的有好酒?”


    琴歌接過來酒杯一飲而盡,又從秦逸手中接過酒壺, 他還是喜歡自飲自酌, 一麵笑道:“騙你的……你見過誰家的好酒是一天就能釀出來的?”


    見秦逸一張臉迅速垮了下去, 琴歌笑道:“不過,好酒雖沒有, 卻有你此生從未嚐過的烈酒。明兒必不讓你失望就是了。”


    秦逸喜道:“那我就靜候佳音了?”


    琴歌嗯了一聲, 望向嬴政,微微一笑, 道:“秦王見召, 不知有何吩咐?”


    嬴政看著唇角含笑的少年, 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少年遍體鱗傷被鎖在牆上,冷冷看著他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你當真要辱我至此?’的模樣,不知怎的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這樣一個如同朗月清風般的少年,當初自己為何會失心瘋一般的, 將他逼到那般不堪的處境……


    胸口的傷處似又開始隱隱作痛……


    目光在窗外飄了一圈又回來, 問道:“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這句話到底是何人所作?”


    琴歌差點都忘了這事兒了, 怎麽這麽久了,還惦記呢?搖頭道:“不記得了。”


    嬴政道:“寡人派人去楚國及各地打探,至今沒有一個人曾聽過這句話。寡人又傳國書於楚,言道如若楚國送來全篇文章,寡人未來五年之內秋毫不犯。你猜楚王是何反應?”


    五年之內,秋毫無犯……琴歌笑笑,是五年之內,無力進犯吧?


    聳聳肩,道:“這我如何能知道?”


    嬴政冷笑一聲,道:“沒過多久,楚王便果然送了一篇文章過來,寫的端的是花團錦簇、錯彩鏤金,可惜滿篇的浮文巧語,看得讓人膩味!”


    琴歌唯有苦笑,這倒像是楚王能做的出來的事。


    嬴政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他,道:“寡人已發文昭示天下,隻要誰能默出全文,賞金封爵,至於此文作者,三公九卿之位,任由挑選……”


    琴歌舉杯笑道:“那倒要提前恭喜陛下,得覓良才……”


    嬴政打斷道:“你如何知道寡人如今尚無所得?”


    琴歌還以為說漏了嘴,微微一驚後又笑道:“秦王若已經找到了人,就不會來問外臣了。”


    嬴政目光終於從他臉上挪開,淡淡道:“寡人的賞賜不可謂不重,可惜至今為止,別說作者和原文,便是多的一句話、一個字都不能得……琴歌,你說這是何原因?”


    琴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這事兒,陛下應該和朝中大臣商議才對。”


    “但寡人以為,此事普天之下,唯有琴歌你一人,能給寡人一個答案。”


    琴歌苦笑道:“此事外臣的確是記不得了。”


    又歎氣道:“不過是隻言片語,秦王何以如此執著?”


    “雖是隻言片語,卻是字字珠璣、明見萬裏。更何況,琴歌你講的,千金買馬骨的故事,寡人可是一直銘記在心……倒是琴歌你奇怪的很,這般妙文說忘便忘了,且連半點索求之心也無。”嬴政緩緩道:“你說,寡人若是再加一個條件……”


    琴歌笑著慢慢喝酒,並不接話。


    嬴政盯著他,一字一句道:“若有人默出全文,寡人便恭送易安回國,並助他登上楚王之位……你覺得如何?”


    琴歌有些笑不出來了,握杯的手頓在半空中,神色微冷,不再同他繞圈子,道:“陛下是覺得,此文是外臣所作?”


    嬴政看著他:“不是?”


    琴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不是。”


    嬴政從袖中取出一張紙,問道:“那這篇呢?”


    琴歌瞟了一眼便移開目光,依舊道:“不是。”


    又道:“秦王勿要太高看我,若我能寫出此等錦繡文章,何以會有琴歌二字的雅號?”


    在時人眼中,音律到底比不得詩詞文章高雅,所以秋韻之名,在南楚要比他響亮的多——他若真能寫成這等文章,那些文人雅士豈敢用“琴歌”二字來稱呼他?


    不願再和嬴政扯下去,起身道:“外臣還約了人喝茶,陛下若無它事,外臣這就告辭了。”


    卻並不等嬴政答話,抱拳一禮後轉身離開。


    嬴政的目光追著少年的背影,看著他消失在門外,閉了閉眼:連易安都……這世上,還有什麽能打動你,琴歌?


    手指從紙上輕輕劃過,指尖過處,是少年瀟灑剛勁的字跡——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秦逸送琴歌下樓又回到雅間,見嬴政正麵無表情的看著樓下,目光沉沉,不由無聲歎了口氣: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也伸頭看了眼,卻見少年身邊那個不像從人的從人正伸手搭在少年肩膀上,壓低聲音不知道說了什麽,引的少年搖頭失笑,笑的眉眼彎彎,眸光中恍似有星光閃爍,引的路人盡皆失神。


    這小子,怎的從未對他這樣笑過!秦逸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兒——那小子對著他也笑,可惜笑意從未達過眼底。


    直到兩人說笑著上了馬車,秦逸才回過神來,幹咳一聲掩飾方才的失態,道:“陛下,若說琴歌不是作者,臣還有幾分相信,可他說連文章都不記得了,臣是半個字都不信的……陛下,或者他對易安皇子,並不是……不然怎麽會連這種條件都拒絕?”


    嬴政此刻方從樓下收回目光,冷冷道:“自然是因為他另有安排。”


    秦逸不以為然道:“昨兒他才從裏麵出來,能有什麽安排?”


    嬴政淡淡道:“秦逸,永遠不要小看他。”


    秦逸並未太放在心上,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再怎麽厲害也是有限的……他倒是更傾向於琴歌看出嬴政是借著“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篇文章的名頭,刻意要施恩於他,才不肯接受的,畢竟少年意氣嘛!


    但口中還是應了,他總不能直接對秦王說,其實人家就是不想和你糾纏不清而已吧?


    隻聽嬴政又道:“傳令下去,封易安為中大夫,負責招賢館選材之事。”


    “陛下?”


    易安可是楚國的皇子,而且和嬴政還是那種關係,這樣封官授職合適嗎?


    嬴政道:“琴歌曾言,想要吸引天下有才之士,先要讓天下人知道寡人有愛才之心……”


    千金重賞求一文,三公之位求一人,任敵國質子為官,這些誠意應該夠了吧?


    頓了頓,又道:“且天下諸國,論從民間取才,誰能及得上南楚?當初各國也不是沒學過南楚的科舉之法,可惜都弄得不倫不類……以致諸國才子往往去南楚參加科考,得到功名之後,回國便能得到重用。南楚積弱已久,卻能占據最為富庶之地,苟延殘喘至今,那些歸國的才子感念楚國情義,暗中相助,便是重要的原因之一。易安身為南楚皇子,就算平日耽於琴棋書畫,但耳濡目染之下,總比秦人要擅長的多。”


    秦逸嘀咕道:“要用也該用琴歌才是啊,他好歹也是解元出身……”


    嬴政淡淡道:“寡人許以三公九卿之位,他都無動於衷,何況是區區一個中大夫?”


    秦逸不由有些後怕,道:“陛下,若琴歌剛才真認了做那文章是他做的,陛下難道真的要封他三公不成?他才十六歲吧?”


    嬴政淡淡道:“琴歌之才,不下於人,便是相國之位,他若敢坐,寡人便敢封,他若肯做,寡人便肯用。”


    “可陛下,他畢竟是……”


    嬴政打斷道:“這大秦天下,寡人一個人說了算,便是與他高位,又能如何?”他能封官,便能免官,就算封他為相,他又能掀起什麽風浪來?


    秦逸看著嬴政,識趣的沒有提醒他,他曾差點死在琴歌手上的事實。


    ……


    琴歌下樓,回身望向釘入身後招牌的鐵箭,冷不防肩頭被人拍了一下,韓樸笑嘻嘻道:“看什麽呢?”


    “看箭。”


    韓樸也看了一眼,嘟噥道:“有什麽好看的?”


    “我被它射過,”琴歌伸手撫摸肩膀曾經受傷的地方,閉了閉眼,道:“……很疼。”


    韓樸看看周圍,摟著他的肩膀,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其實我也被它射過……是很疼啊!”模樣誇張的很。


    琴歌噗嗤一聲失笑,同他並肩走向馬車,問道:“餘生呢?”


    韓樸道:“我打發他回去了。”


    又道:“我覺得餘生不像是探子,他那老實勁兒,不是裝的。”


    琴歌笑笑,道:“是不是探子有什麽關係,終歸是秦王派來的。”不管是來保護他的,還是來監視他的,隻要是嬴政所派,他就不可能完全信任他。


    “也對,”韓樸點頭,換了話題道:“秦王找你說什麽?”


    琴歌聳聳肩:“沒話找話。”什麽“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分明是臨時找的一個話頭兒。


    韓樸笑嘻嘻的撞他肩膀,道:“或許就是想讓你知道,替你出頭那一箭,是他讓秦逸射的——表表功唄!”


    琴歌搖頭失笑,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麽無聊?”


    韓樸不屑道:“那個家夥隻會比我更無聊好吧!”陷入愛情的男人,不僅無聊,而且幼稚。


    琴歌懶得理他,問道:“西秦和北齊,好像從未打過仗?”


    這話題轉的快的!韓樸嗯了一聲,道:“他們以前隔著魏、韓呢,打不起來。怎麽了?起碼近一百年沒打過。”


    琴歌歎道:“你有沒有覺得秦逸射王猛這一箭,射的特別溫柔?”


    “溫柔是應該的,”韓樸也早就看出來了,距離那麽近,結果力道還那麽輕,冷哼道:“射咱們的時候,那是朝死裏射,射王猛不過是警告一下,當然不一樣了。”


    他要拿出射他們的勁頭兒射王猛,說不定這會兒屍體都涼了。


    琴歌道:“所以我才奇怪,為什麽是警告?”


    “琴歌你才奇怪,”韓樸道:“說話東一句西一句的,你到底想說什麽?”


    琴歌道:“你曾多次刺殺嬴政,應該是了解他的,你說,以他的性情,為何會留王猛一命?”


    “是啊,”韓樸也詫異起來:“以嬴政的性格,怎麽可能留王猛一命呢?更何況還是在你麵前,除非……”


    韓樸猛地睜大眼,再度壓低聲音,道:“他不想打仗!”


    “是啊,他不想打仗,”琴歌聳聳肩,歎道:“連你都看出來了,他不想打仗。”


    韓樸道:“連我都看出來了,那齊人豈不是……”


    琴歌淡淡道:“齊人自然也能看出來。”


    韓樸道:“不是吧?秦王身邊能人不少,秦王自己也算英明,難道就沒有一個人看出來齊人是在故意試探?”


    琴歌道:“他們不是看不出來,而是根本沒有去看。說到底,他們根本沒有將北齊放在眼裏,一群化外野人,先暫時穩住他們,等緩過氣來,一口就吞了,哪裏值得他們用心研究?”


    琴歌笑笑,語氣中帶著些事不關己的懶散:“所以大秦現在最大的問題,不是齊人的試探,而是這些年走的太順了,這麽多年他們一直都是主動進攻的一方,把自己當成了四處狩獵的無敵猛虎,從未想過也會有人將他們當成勢在必得的獵物……”


    “先前還以為,應付過去齊人的試探,讓他們不大舉入侵就萬事大吉,現在想來,便是應付過去有什麽用?齊人已經有了爭奪天下之心,而秦人,直到此刻尚無全麵開戰的意識,一旦齊人入秦擄掠時發現大秦應對無力,一樣會增兵南下。而這個時候,隻怕攻強守弱且原本就疲憊不堪的大秦,會手忙腳亂,說不定就一敗塗地了。”琴歌道:“大秦,多是精兵強將,卻缺了一個心細如發、善於剖析全局的謀士,還缺少……”


    “什麽?”


    琴歌聳聳肩:“……一盆冷水。”整個大秦現在都處於腦子發熱、狂妄自大的狀態。


    韓樸唉聲歎氣,道:“那現在怎麽辦?”


    琴歌看了他一眼,道:“你說我們兩個是不是吃飽撐的?吹皺一池春水……關卿底事?”


    韓樸眼巴巴的看著他:“琴歌……”


    “你還是趕緊搬家吧!”


    韓樸翻著白眼看天,日他1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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