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青二十七說到自己腹中胎兒,白天天收了笑意,道:“我昨晚做了個怪夢,心裏有點不安。聽說興州有個神婆解夢可準了,我想去問問。”


    青二十七不以為然:“夢就是夢,是現實和你所思所想的映照。你和我說說,我幫你分析分析。別學那愚夫愚婦裝神弄鬼的那一套。”


    白天天卻不讚同:“唉青姐姐,可是那個神婆真的很靈啊。李嫂……不止是李嫂了啦,我知道你才不會信她的,但是街對角那個郭夫子,總是挺靠譜吧?……”


    白天天叭啦叭啦地說了好些件那神婆的“神跡”傳說:什麽還沒等對方說話,就知道他姓甚名誰;或是誰人求了她的符水,當真藥到病除;又或者是她念一念咒,對方家中往生的人就出來相會,等等等等的。


    最後補充道:“我也不是要非信她胡言亂語,就是求個心安。”說著,眼巴巴地望著青二十七。


    青二十七受不了白天天的這種眼神,給自己找了個理由道:白天天有這心結,倒不如便讓她去聽聽那神婆的說法。


    如果那神婆亂說八道,她就幫白天天將歪了的念頭掰正;省得強行阻止,白天天反而要胡思亂想。


    白天天又求她陪著一同去。


    青二十七原不想湊這種熱鬧,後來一想,自己同白天天不知還能有多少相處的機會,她現在又是雙身子的人,陪陪也是應該的;


    再者,興州是川中重鎮,聽說吳曦也常到興州巡視,去見識見識也好。


    於是興州之行便這麽定了下來。


    明水縣離興州也就半天的路途。開禧二年九月十五日午後,青二十七與白天天騎馬入城。


    到底是邊陲重鎮,興州的戍衛十分嚴密,就連進城都要經過幾番盤查。


    城作內外,如回字之型,城牆外都有深深壕溝。城牆皆為方石所砌,其堅固可想而知。


    川中本為盆地之形,環川皆山,防護之厚非其它地域可比。


    加之又有長江天險為依靠,易守難攻。


    無怪此地會被當成與兩淮地位齊平的軍事要地。


    隻是如此地勢也更利於形成獨立王國。


    宋金戰局之下,手握重兵的吳曦會如何選擇呢?那個“曦叛”的預言會成真嗎?


    青二十七一路走,一路想。


    自她出道以來,“吳曦”這個名字便一直跟從在左右。從龍湖鏢局之案到白玉簪再到假軍事圖,再到楚樂一借由解語軒作出的“預言”,以及後來“五湖”在鎮江爭奪的碧玉盒子……


    這一場迷霧叫政|治,青二十七一介小民看到的都是枝節,全局是怎樣,隻有操盤的那些人才知道。


    不過無論如何,吳曦被視之為天下梟雄,該有他的過人之處吧?


    說到鎮江……在入川路上青二十七已聽說,畢再遇因功升至鎮江都統,權山東、京東招撫司公事。


    這在旁人看來的莫大榮耀,於他必是種折磨吧?這本是別人的人生哪!


    他是因為自己的人生已經沒法往下過了,才不得不過起別人的人生。


    這種兩世為人的心情,若非真正兩世為人是不會懂的。


    青二十七忽然點可憐畢再遇起來。


    這麽長的一段時間,她一直試著對他變化心情;她感覺自己快成功了,可奇怪的是,她覺得身處局外的自己,比癡迷他的當時要更加了解他。


    胡思亂想中,白天天喊了句什麽,青二十七回過神來:“你說什麽?”


    白天天擔憂地看著她:“到啦。青姐姐你怎麽了嘛,走神走到哪去了?”


    青二十七一笑,抬頭看去:她們正在一間黑屋子前,這就是神婆的地盤?。


    說這屋子是“黑”屋子,是因為它真的很黑。


    黑門黑窗黑牆,連天花板都是黑的。


    若非知道“黑皮”另有其意,青二十七認為可以直接叫它“黑皮屋”了,而事實上,她在心裏也是這麽稱呼的。


    黑皮屋分兩進,第一進是等候室,第二進才是神婆秘語之地。


    青二十七與白天天到時,前麵已經排了好些人。憂心忡忡者有之,喜悅興奮者有之,既有走卒農夫,也有書生婦人。


    先頭進屋的人許久沒出來,人們等得都有點煩燥。


    有個肥得下巴都快垂到胸口的肥女人百無聊奈地湊到白天天身邊,斜著眼神神秘秘地道:


    “唉,這位小娘子是不是來問男女的?我告訴你啊,楚仙姑看這個,可準了。真事啊,就連我侄兒三姑她小姨的二表姐,上個月也來問過……”


    堂堂大宋公主竟被市井小民唐突?要放在臨安時,白天天準會讓那肥女人摔個大跟頭,但這時卻隻是笑著道:“其實,我是來問下個月的豬肉會不會漲價的。”


    隱晦地罵那肥女人是豬。


    可惜她這優雅的罵人不吐髒字卻無異於對牛彈琴,那肥女人以為白天天真在說豬肉,看了她幾眼說:“這還用問,準漲!”


    “哦。那恭喜了!”白天天說著,也打量了她幾眼,就像在估算她這身肥膘有多少斤能賣多少錢。


    “噗……”青二十七憋不住笑了,又怕那肥女人會過意來,忙邊插了一句:“這位大媽,請問楚仙姑是本地人麽?”


    肥女人秀眉倒豎:“什麽大媽,要叫姐姐!”


    青二十七忙說好話:“好吧好吧,是我錯了!敢問這位姐姐,楚仙姑是幾時在這裏開鋪的?”


    肥女人這才眉宇舒展:“楚仙姑兩個月前來的。聽說是在南海得了觀音的點化,通了靈,不但在咱興州有名,連夔州漢中都有人來問卦呢!”


    “這麽神奇?”青二十七一邊隨口問著,忽然那黑色門簾一揭,一個描紅畫綠的女人喜滋滋地捧了一碗水走了出來。


    口中念念叨叨:“唉呀呀,有了這神水,不愁我家陳公子不將一顆心兒牢牢係我身上,阿彌陀佛,無量壽佛……”


    這女子剛出門,門簾裏便伸出一隻木頭雕就的手,往內裏一招。那肥女人忙衝上去大叫:“是我是我,輪到我了!”


    開禧二年九月十五日,那滿心期待進了楚仙姑的黑屋子的肥女人,最終卻麵無人色地搖搖晃晃走了出來。


    難不成別人都求得所願,隻有她好夢難圓?


    一時好奇,青二十七讓白天天在房內繼續等排號,跟那肥女人到了門外,喊住她道:“姐姐留步,你沒事吧?發生了什麽事?”


    肥女人滿腹委曲地挨住門框,一屁股坐了下來,抹起眼淚:“我,我是來問問楚仙姑我何時得遇良人……”


    青二十七有點想笑,可又不敢笑,隻得一本正經地問:“那楚仙姑怎麽說的?”


    肥女人抽抽泣泣地道:“她說很快……”


    青二十七奇道:“很快?那不是好事麽?你哭什麽?”


    肥女人道:“可是……可是她說我得先減二十斤肉……”


    呃……青二十七一聽,又好氣又好笑,頓覺這位楚仙姑實在太不靠譜,並且狡猾得很。


    她想起暮成雪。


    其實暮成雪在解語軒所作的“祝禱”耍的也是這似是而言、拆西牆補東牆的招術,貌似神通廣大,其實一靠口舌,二靠人脈。


    再大的神通,都是人的本事,而非神的相助。


    “姐姐人好心好又聰明,一定有人知曉你的好。”青二十七安慰道。


    也許是因為想起了暮成雪,她忍不住想多打聽打聽這位神婆,便道:“姐姐你真是慧眼識人,一眼就看出我們姐妹此來的目的。


    “我那妹妹說是來解夢的,可我看啊呢,她其實和我一樣,就是想問問腹中胎兒是男是女的。”


    她露出了一幅“你懂的”的神情,哄得那肥女人忘了自己的事,認真聽她“求教”起來。


    “……隻是我姐妹二人都沒見過楚仙姑,多少有點怕應對不周。姐姐,你教教我吧。要不要再給楚仙姑添點香火錢?有什麽規矩要注意,才不會失了禮數?”


    肥女人這下真的來了精神,挺直了腰板道:“你這就問對人了,我今天已經是第四,啊不,第五次來了,介紹親戚朋友們來了也不知道有多少。


    “我和你說啊,楚仙姑是好人,她呀,對我是無微不至,特喜歡和我嘮咯,和她說說話啊,我這心裏都舒服多了……”


    青二十七點點頭,又點點頭,心想,怪道這神婆對每個來找她的人都能說出一二底細,原來功夫全在這與人“閑聊”的本事上。


    耐住性子聽肥女人說了半天,才問出那楚仙姑在裏間門邊放了一個壇子,出門前把錢丟裏頭就可以了,多少不拘。


    見從那肥女人口中實在問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青二十七失望地回到了黑屋子,正好趕上輪到白天天。


    那隻木頭雕就的手從簾後一招,青二十七扶住白天天走了進去。


    出乎意料,外麵的房子黑乎乎的隻有幾根蠟燭照明,而裏間卻亮得多,數枝巨燭照得青二十七很不適應,眼睛都有點花。


    奇怪的是,她們剛走進屋子還未立定,燭火中突然發出“嘩嘩”的聲響,像是什麽木條散倒在地一樣。


    青二十七怕有甚不安全處,忙擋在白天天身前。


    此時她已經稍微適應了室內的亮度,但見巨燭如陣,圍住漆黑之物,再一看,原是頂半個多高的黑色布帳,那楚仙姑顯然就在布帳之中。


    散落地上的,正是算命竹簽。


    不知為何,那楚仙姑原本正極快地將竹簽收拾進簽筒,當青二十七拐入巨燭陣時,反倒放慢了動作,刻意地作出優雅之態。


    青二十七心中一動,先自起了懷疑。上前一禮,說道:“小女子見過楚仙姑。”


    布帳垂幔,前放花朵淨水,又有三個蒲團。那木頭雕就的手從帳幔中伸出來,指了指蒲團,示意青二十七和白天天坐下。


    白天天大肚如盆,盤坐辛苦,便站著沒坐,才要說話,青二十七忙道:“楚仙姑,舍妹是陪小女子來的。小女子有些私事,還請仙姑不吝賜教。”


    木手一擺,意思是不用客氣。


    青二十七一笑:“小女子家住在興州城西的慶元路。”


    兩人來此地時曾經過慶元路,此時青二十七故意這麽說,以便試試那仙姑的反應。


    木手先是停滯了一下,之後搖了一搖,意思是她說的不對。


    青二十七解釋道:“我和舍妹昨兒才來投奔親戚家。”


    木手又搖了一搖。


    青二十七見那神婆始終不說話,心中更是篤定了幾分,冷笑道:“我聽說楚仙姑健談得很,小女子不知哪裏得罪了楚仙姑,楚仙姑竟不敢開口發聲?”


    白天天見青二十七如此作喬,知道這神婆必有蹊蹺。


    她的脾氣向來直截了當,不似青二十七喜歡謀定後動,立即出手,素手翻飛、竟向那木手抓去。


    那手雖是木的,卻也靈活得很,堪堪避過白天天這一抓。


    一隻真手,一隻假手,交手數招。


    一個攻中有守,一個守中有攻。都是些擒拿的小手段,功力雖弱,手法卻都顯然經過名家指點。


    白天天許久不動武,但比這位楚仙姑實力強上不小,加之兩人都不用內力,純是過招,也動不到胎氣。


    因此青二十七看了兩眼,便做了壁上觀的打算,心想白天天既然手癢,就讓她練練手也好。


    隻是青二十七的如意算盤卻沒法往下打。


    因為外間突然發出異響,似有人闖入黑屋子!


    如果隻是和“神婆”過招,青二十七大可和那“神婆”慢慢耍花槍;而外麵突然來了人、而且來得這麽急、這麽猛;她就不得不多長個心眼了。


    念頭不過一轉,青二十七再不廢話,一手揭帳子。


    帳子一起,正對上一雙忽閃靈活的眼睛,兼之膚光似雪,怎麽看怎麽好看——不是段舞是誰!


    青二十七咬牙低聲道:“這不是段~仙姑麽?怎麽變成楚仙姑了?你就這麽想跟楚樂一姓?”


    兀自纏鬥的兩個姑娘都一愣,各自收了招。


    此刻,闖進外屋的人已經揭開門簾,段舞連忙一手一個,把青二十七和白天天拉入了黑布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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