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月光下飛奔的男子,青二十七心念一動:不行,我得攔住他!


    說做就做,她放下心中雜念,迎麵而上攔住那男子:“站住!”


    月光明晃晃地照在那男子的臉上,青二十七不由又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果然是你麽?”


    她細看這男子,唏噓不已:


    隻見他胡子拉雜,顴骨高聳,下巴尖得嚇人,一臉疲憊,眼神也有些滄桑的意味,倒似年輕幾歲的畢再遇,哪裏還有半點當初桀驁不羈、浪跡天涯的瀟灑氣質?


    也是,青二十七不過在牢中十天,就幾至極限,更何論此人據說在天牢受盡折磨已有數月之久?


    可他不是在天牢麽?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他到這戰地前線想來做甚?!


    而突然被人攔住,那男子也是吃了一驚,但看清了是青二十七後,他呼了口氣,握緊的拳頭微鬆,眉一挑:“我道是誰,原來是你。”


    那男子放鬆下來,青二十七卻頗為緊張,暗自捏住了腰間“軟紅十丈”的手柄,回答道:“自然是我。可為什麽是你?你不該當在天牢裏麽?餘火?”


    不錯,這男子正是本該在大宋大內天牢裏的金國奸細餘火!


    餘火一個冷笑,在這笑裏,青二十七依稀看到他原本的風采。


    否則,要是他認識白天天時是現下這邋遢模樣,大宋最最金貴的百合公主、臨安四少白天天會看得上他?不可能吧!青二十七腹誹道。


    這倒不關有無一幅好皮囊的事。


    當初青二十七和楚樂一便十二萬分地不看好他們,但覺這男人不懷好意又矯揉造作,怎麽看都別扭。


    白天天麽,瞧她之前對陸聽寒也是花癡得很,後來卻也被這人吸引住目光,心想她不過一時新奇喜歡上了,過了新鮮期,她必然要回宮,自然兩下裏隻有作罷的份兒。


    誰想暮成雪竟為了向韓府送份見麵禮,利用白天天擒了這餘火,無端生出的事,反倒促進得兩人有些刻骨銘心的意思了。


    所以命運所謂之命運、愛情所謂之愛情,不外“不可理喻”四字。


    青二十七不知當時白天天從宮中逃離,是懷了什麽樣的一種心情;可目下這男人卻給他一種極矛盾的感覺。


    餘火不傻,自然聽得出青二十七語氣中的譏諷,可就是這麽高傲的人,此刻臉上卻露出了悵然之色:“我不叫餘火,我本名,完顏斜烈。”


    完顏斜烈?這麽說那“餘火”二字是到“斜烈”的偏旁所取的假名了。


    不對……完顏斜烈?


    青二十七堪堪想起她聽過這個名字。


    據她所知,完顏斜烈是近年來金國將領中的新起之秀。


    可沒等他在宋金前線做出什麽驚天之舉,便銷聲匿跡了。


    曾有人懷疑他死於金國皇室的鬥爭,原來卻是遁入大宋,幹起了間諜的勾當!


    而化名小果的完顏陳和尚乃是他的親堂弟。


    想到那古靈精怪的小子,青二十七心中一疼,不知道他現下到了哪裏在做些什麽。


    但此刻絕不是敘舊的好時機,完顏斜烈突然在大宋軍營出現,怎麽看都居心不良,她雖然與畢再遇決裂,卻也不能坐視有人對他行不軌之事。


    於是說道:“你是什麽身份我不關心,但身為金人卻到了宋營,不由我不得揣測一下你的目的。你若不說清楚,休怪我不客氣了。”


    若純以武力相拚,青二十七或許略弱於完顏斜烈;可此地是宋營,兩人隻要一動手,必然驚動大軍,完顏斜烈就算武功再高也插翅難飛!


    完顏斜烈顯然也很清楚這點,他看了青二十七一眼道:


    “宋國向我大金挑起戰爭前,我就一直聽說畢再遇的大名。這幾天我一路向北投奔紇石烈執中的大軍而來,更是聽了無數他的傳說,雖如雷貫耳,卻不能盡信。


    “我久不上戰場,既然逃了出來,接下來領兵作戰是肯定的,所以想先來看看傳說中的畢再遇是否真長了三頭六臂。


    “如果有可能的話,就直接將他刺殺,也算是回歸大金後的第一項功勞。”


    完顏斜烈居然坦白得很,坦白得青二十七都欣賞他了。


    然後她笑了一笑:“恕我直言,你不是畢再遇的對手。”


    完顏斜烈已然恢複了高傲的神色,毫不在乎地大說實話: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本來是要行暗殺之術的,就算我武功不如畢再遇,但他也未必能躲得過我的暗殺術。


    “不過現在我既然被你發現,如果還想刺殺畢再遇,少不了要和你明戰一場。對於明戰,我目前身體不在巔峰,沒有十足的把握一擊中。”


    “所以這事兒自然是作罷了,還好是來日方長,此後我同畢再遇交手的機會絕不會少,這次放過他,也無所謂。”


    青二十七又笑了笑,忽然想,完顏斜烈矯情歸矯情,卻也挺有意思,或者白天天選他當真不錯。


    然後她聽見完顏斜烈說:“沒想到你可真是畢再遇的福星啊!”


    青二十七怒極。


    報了“仇”的完顏斜烈卻話鋒一轉:


    “此番見到你,與初見時大不一樣。當時青春無邪,做事卻縮手縮腳,而今眉目間堅毅從容多了,卻又帶著些心灰意冷。看來這幾個月,你過得也不平靜啊。”


    青二十七原本隻是恨他將自己與畢再遇扯在一塊,此時突然間被他看破,不免更加惱怒:


    “完顏斜烈,你是我敵軍的將領,我不能放虎歸山。來吧,你的掏心虎爪呢?亮出來瞧瞧!今天我不……”


    “我不和你打。”完顏斜烈傲然站立,“你無鬥誌,我也不想白花力氣。”


    青二十七恨得很,便想動用軟紅十丈,隻聽得他又道:“你剛哭過,鼻子還紅通通的,和我打架無非是為發泄。我不做你泄憤之物。”


    真是氣煞我也!青二十七雖然口拙,卻也極少被人這樣懟得說不出話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一邊氣,一邊卻又很想聽他說下去。


    完顏斜烈果然往下說了。


    “我們至少現今還不是敵人。”他說,“我以為你至少要追問一下我是怎麽逃出天牢的呢。看來,你這人的好奇心真是不怎麽樣啊。”


    嗯?他這是想告訴青二十七內幕的意思?


    青二十七職業病上身,很配合地道:“你是在天牢裏把腦子呆壞了嗎?你忘了,我剛才問你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是怎麽逃出天牢的?”


    “趁亂嘛。”完顏斜烈說。


    是因為太久沒同別人交流,急於找人傾述麽?完顏斜烈竹筒倒黃豆似地,將他在天牢中的遭遇向青二十七說了一遍。


    半個多月前,天牢裏又押入一名男子,就關在他的隔壁。


    有資格關進天牢的都是重犯。


    有完顏斜烈這種敵國間諜,也有叛國將領、殺人狂魔之類,與這些人比起來,這位新來的難兄難弟實在長得太漂亮,漂亮得都不像是會做壞事的人。


    既是重犯,大多人都將嚴刑拷打當成了家常便飯;又因是重犯,都是關在如籠子般的獨立牢房中,平日沒有什麽犯人間相互打殺的事發生。


    一眾人等,不過是等著被砍頭,或是等著大赦地混日子罷了。


    可自那頂著一張邪魅的臉的男人來後,也不知怎麽的,牢中就特別多對罵扯皮的事。


    守衛不但約束不住,還抵不住有人犯莫名地就瘋了,有挖了自己眼睛的,有把自己的穢物吃進肚的……


    原本井然有序的天牢亂了套。


    完顏斜烈是牢中“老”人,在牢中時日已久。


    一來他混過江湖又混過官場,知道如何結交對自己有利的人,自然很會和牢子們打交道;


    二來他身份特殊,牢子們都知道他或許很快就會被當成交換俘虜,出牢回國,因此除了例常的提審受刑,牢子們也沒太為難他,甚至可以說關係甚好。


    天牢莫名其妙地發生騷亂,低層的牢子管不住,中高層的向來不管,見低層的管不住,隻會向下施壓問罪。


    牢子們束手無措,完顏斜烈冷眼旁觀,給他們出了個主意。


    他向牢子們點出那關進來的“新人”有些不對,怕是用了些異族的迷心施咒之術,不如將那“新人”送到天牢第三重的幽水宮。


    隻要將那“新人”與眾人隔離開來,牢中騷亂定止。


    幽水宮乃是守衛最森嚴的牢獄,名字好聽,實際上就是水牢。一般是重犯中的重犯才會關押至此。


    完顏斜烈提這個建議,純粹是因為他不喜歡本就難熬的牢中歲月變得雞犬不寧、不得安生。


    沒想到,他說的這兩句話,卻成了後來那“新人”脫離天牢時、順手把他帶走的原因。


    青二十七聽得奇特,但想世上若有個男人長得比女人還漂亮,該是石飛白了吧,若真是他,難怪暮成雪哪都找不到他,原來是躲到天牢裏了。


    可惜隻憑完顏斜烈這麽一說,她也無法確定那“新人”到底是不是石飛白。


    而先撇開那“新人”的身體不談,完顏斜烈的言中之意叫她不能不好奇:“你的意思是,你就是被他帶出天牢的?你們是怎麽出的天牢?”


    天牢由銅牆鐵壁圍就,自然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所在。


    這個“新人”被抓進天牢不奇怪,犯點事就能做到;可他是怎麽走的?


    完顏斜烈眼中亮光一閃:“當然是從水牢走的。”


    青二十七恍然:“所以說他是故意想進水牢就是想通過水牢逃跑?你的建議遂了他的心。所以他知恩圖報把你也撈了出來?”


    完顏斜烈笑而不語,他用眼神在誇青二十七“聰明”。


    青二十七更加好奇了:這個人既然這麽厲害能從天牢逃走,他為什麽還會被抓進天牢呢?


    難道他是故意被抓的?


    如果這個假設成立、他是故意進天牢、然後又故意進水牢,隻怕,他想進水牢也不隻是為了要從水牢逃跑吧?


    現在的問題就在於:這個人,到底真的被抓、還是故意被抓了。


    於是青二十七追問道:“那你知道他犯的是什麽事嗎?”


    完顏斜烈目光裏的讚賞更甚:“據牢子們說,這人是偷了禦書閣的什麽東西。宮裏頭也是奇怪,含含糊糊地,亦不說是什麽失竊了,卻交代了不能讓他沒命。”


    青二十七聽他如此說,疑心又起,暮成雪不也是號稱因盜了宮內某物,受到通緝的麽?


    算算時間正好咬合,難不成這牢中之人不是石飛白而是暮成雪喬裝打扮的?


    還有,她可沒忘記自己曾經在禦書閣遇見過什麽人!


    肖留白!


    難道銀色麵具下的他,也同石飛白一樣,是個絕色美男子?!


    開禧二年八月十二日,青二十七挺慶幸意外遇見了完顏斜烈,因為他,她得以從糟糕的情緒中抽身,把注意力放到別的地方去。


    可完顏斜烈在天牢中所見的男子到底是誰呢?


    完顏斜烈認識暮成雪,以他的眼神,以天牢眾人的眼神,都不太可能把女人當男人。所以此人是暮成雪女扮男裝的可以基本上被排除了。


    而石飛白略有潔癖,青二十七其實很難相像他會主動去到天牢那種肮髒的地方。


    那麽肖留白呢?會不會是他?


    青二十七想起在禦書閣遇見肖留白的那晚。


    那晚,也正是百合公主白天天出逃之夜。思及此,青二十七不覺唇邊帶笑,多瞧了完顏斜烈兩眼。


    完顏斜烈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問道:“怎麽?對我遇見的這人是誰,你心中有人選?”


    “啊。”青二十七抬頭望了望天,“猜猜而已。”她才不會告訴他,她還在猜呢。


    “哼。”完顏斜烈冷笑了一下,很有當年鼻孔朝天的調調,“你沒有在猜,你在嘲笑我。”


    青二十七眨眨眼,好吧,完顏斜烈才是聰明人。不過,她可沒接他話的意思,憋死他最好!


    這時兩人已在附近找到棵大樹,躍到高處藏匿在樹枝中。


    居高臨下,正好能看見畢再遇的大營,一些兵士正從遠處回營,顯然那些被派去火燒金營的人安全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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