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碑附近人跡罕至,也不是誰誰誰的風水寶地,風水先生到這裏用羅盤紅繩在量什麽、找什麽?


    可惜她不會用羅盤!


    如果是畢再遇在,他懂不懂呢?


    他好像什麽都會!


    青二十七抿抿嘴,她突然間想到,那日在畢再遇軍中,他要她憑記憶將吳曦進獻的軍事圖複製出來。


    她強記的功夫不錯,但對於繪圖卻實在不擅長,麵對空空一張白紙無處下筆。


    這時畢再遇提起筆,在紙的左下角點了一個小黑點,對她說:“這個點,叫原點,是一切方位的起點。”


    然後以此點為中心,向上一豎、向右一橫,解釋道:“……原點,再加上這一橫一豎兩條線,就組成了坐標。


    “你試著依這坐標、按比例來畫圖,大概能具像一點。”


    他說得不錯,以此坐標為參照,原本心中混亂作一團的圖案頓時變得清晰而有條理。


    雖然速度並不快,她終究還是複原了腦海中的軍事圖。


    畢再遇……我是一個很笨的人,謝謝你教會我許多事。


    青二十七深吸一口氣,用腳掃開落葉,在地上整出一塊空地,折了一枝樹枝,輕輕在左下角一點。


    柳毅然看青二十七在地上七畫八畫,終是忍不住問道:“符兄弟,你在做什麽?”


    青二十七沒有回答。


    樹枝在地上劃過,畫出了青龍十八橋的工地、采石點,這些點像星星一樣,看起來毫無規則可尋。


    但是星相,總歸與天道有關的不是麽?


    可恨,青二十七不懂。


    畢再遇,如果你在,你應該會懂吧?


    青二十七繞這些星星點點轉了三圈。柳毅然莫名奇妙地道:“符兄弟,你是在施什麽法術麽?”


    青二十七倒希望自己會布壇施法。


    如果她會做法,將這命盤轉起,將轉出什麽樣的天地色變?


    她閉上眼,似曾相識又似是而非的感覺。


    頭很疼……青二十七狠狠地甩了甩頭,手上樹枝卻未停,點,橫,豎,撇,她的手不聽她的頭腦指揮,在地上畫著。


    有什麽東西像要從封閉的腦海裏衝出來,卻又衝不出那個不知由誰人設下的結界。


    她隻能憑著直覺,憑著不用思考的直覺畫著、畫著,她甚至閉上了眼睛!


    柳毅然陪著她,大氣都不敢出。


    他聽說過,能通鬼神的人,進入某種半神狀態時,是不能叫醒他的,否則就可能令之走火入魔。


    難熬的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不知過了多我,青二十七終於停下來,睜開眼。


    她無意識地畫出了青龍山、青龍河……


    她將那些點與點連起來。


    不對,還是不對,一定還有什麽不對!


    她努力把畢再遇教過的那些全盤推翻,重新換思路、找切入點。


    依然是混亂的線。


    然而她看著那些線,仿佛鬼使陰差,樹枝指在了一個點上。


    這個點,在青龍八橋東南處。


    如果關鍵點在青龍八橋,那青二十七在青龍五橋臥底,豈不是找錯了方向、做的全是無用功?


    之前不存在的沮喪感現在出現了。


    青二十七感覺到茫然。


    “你畫的,是青龍河嗎?”柳毅然突然問。


    青二十七:“嗯。怎麽?”


    “這裏離我巡邏的區很近呢!”柳毅然指住青二十七鬼使神差指出來的那個點上。


    青二十七一怔,問道:“是麽?”


    一邊又繞那圖轉了一圈,想了想,拿出那條紅繩,以禦碑為中心,以紅繩為半徑,量了量那些點。


    她發現,青龍五橋、八橋,十橋,十三橋,有四座橋的開石點,與禦碑相隔的距離相同,也就是說,若以禦碑為圓心,這四個點正好連成了一個圓弧。


    而青二十七畫出的那個點,離這幾橋都不算太遠。


    她靈光一閃,問柳毅然道:“柳大哥,沈大官人是不是讓你在巡邏的時候,不管聽到什麽動靜,都不要聲張?”


    柳毅然張大了嘴:“你……你怎麽知道?”


    青二十七一笑,沒有回答。


    柳毅然性子直,但也不是全然蠢,問道:“符兄弟,你說,你說沈大官人,是不是在做什麽犯法之事?”


    青二十七依然沒回答,心裏隱隱有了答案:柏子莊和鏡湖水寨是一夥的,他們借口在青龍河上修橋,真正的目標正是帝陵!


    而如果青二十七靈光一現的想法沒錯,那麽,青龍河上十八座橋齊修,其中有十四座橋是障眼法。


    隻不過是為了把他們想要探究的四座橋藏身其中,讓人猜不出他們的真實目標。


    他們的目標是帝陵,帝陵的入口,應該就在這四座橋之中了。


    可到底哪座橋之下,才是真正的帝陵地宮入口?青二十七猜,他們也不知道。所以才會四橋齊動。


    也許,他們得到的信息,隻是帝陵入口位於“禦碑西北方若幹裏之青龍山中”,至於確切的位置,他們不知道,隻能“撞大運”。


    她看著自己畫出來的圓心和圓弧。


    還有鬼使神差之下,點出來的那個點。


    她知道那是自己潛意識中的東西,模模糊糊,無法確信;但她逼自己推定那就是帝陵入口。


    可她為何會如此地篤定?


    她到底記得什麽又忘記了什麽?


    她不敢深想,本能地逃避著。


    她勸自己就一事論一事,不要再想其他——


    柏子莊和鏡湖水寨要找帝陵入口,他們是為了盜帝陵嗎?


    別人盜帝陵都是遮遮掩掩,可他們如此大張旗鼓,是因為有恃無恐,還是因為事出緊急他們等不了?


    他們到底想要什麽?


    南承裕多半知道什麽,崔家兒子估計也知道,所以他們才會因此喪生。


    到底是什麽?


    青二十七想破了頭都想不出來。


    開禧二年五月二十六,青二十七與柳毅然分手前,他突地叫住她道:


    “鏡湖水寨的工頭今天一早來問我你的底細。符兄弟,我可是拍著胸脯為你打了保票的,他們明麵上不敢動你,可誰知道會不會使陰招,你千萬要小心啊。”


    柳毅然擔心的目光讓青二十七心裏暖暖的,不由有點兒內疚自己欺騙了他。


    汗青盟做事向來嚴密,每個筆錄人都會有幾個備用的假身份,而且假身份都不會讓人很快地查出真相。


    但青二十七離開汗青盟已久,這次用符天竹的身份,實是行險,誰知道這個身份是不是已經被取消了?


    柳毅然的話提醒了青二十七,一切都當速戰速決,不能再拖下去。


    這幾天她雖人在青龍五橋臥底,但每天都會通過秘密途徑向解語軒傳遞消息。


    單打獨鬥是愚蠢的行徑。


    她需要助力,她相信暮成雪能給自己的助力非凡。


    開禧二年五月二十六日的白天過得相當平淡。


    因為開山第一組的工人們大都大病初愈,甚至還有些依然在病中,受此影響,整條工作流水線都不太正常,人們陡然間清閑了起來。


    人閑了,就會說閑話。


    吳六斤問起山裏的情況,青二十七玄之又玄地說了沈峰奇怪發足狂奔的事,然後說:“唉……兄弟我本也不信邪,可這事兒,著實的邪門!”


    吳六斤小心地問道:“真鬧鬼了?”


    青二十七忙擺手:“不可說!不可說!有道是子不語怪力亂神。這個嘛……不可說,不可說!”


    吳六斤果然不敢再說。但過不了一會兒,又湊了過來:“符兄弟,你說這鬧鬼的事,到底有譜沒譜啊?”


    青二十七神秘地道:“六斤哥,我隻偷偷地告訴你,你可別和別人別啊!”


    吳六斤拍拍胸脯:“符兄弟大可放心!我吳六斤是什麽人你還不知道麽?你說的,我肯定不告訴別人!”


    青二十七做出這才放心的樣子,說道:“不瞞六斤哥,兄弟我少年曾遇到一位術士,就望氣之術向他討教了不少心得。


    “昨日去到山裏,一路上我這心裏無由地發慌,當時就覺得有點奇怪。


    “為眾工友看病時,那心慌的感覺更甚。他們的腹瀉來得凶惡,不似全然因為吃了不淨之物的緣故,竟是……這個嘛……


    “我用那術士所傳之法仔細看去,竟是每個病人的眉間都隱隱有黑氣……唉,不可說,不可說啊!”


    吳六斤緊緊抓住青二十七的手,抓得她手都痛了。


    隻聽吳六斤緊張地道:“這就難怪了!這就難怪了!唉!果真是像符兄弟你常說的:人在做,天在看哪!”


    青二十七奇道:“六斤哥,此話何解啊?”


    吳六斤道:“符兄弟你有所不知,在你來的前幾天,山裏麵死過一個人,運出來的時候我們還看見過,當時還想炸山的都是熟手,怎會出了事故。看來……此事必有蹊蹺!”


    “六斤哥……這事可不能亂說……”青二十七先是向左右一看,接著搖頭晃腦,做出不想與吳六斤詳細討論此事的模樣,故意與他胡亂說了幾句,叉到別的事上去了。


    看起來,她並不是刻意地要傳播什麽,甚至,她還一心想要阻止那不著邊際的傳言;可實際上,她想要傳播的,一定會依著她的希望越傳越廣、越傳越玄。


    謠言的傳播,需要源頭和媒介。


    聰明的人在製造謠言的時候,絕對不會親自四處傳謠,而是用各種手段把自己隱藏起來。


    青二十七先利用沈峰,在山裏布下謠言的種子,這種子不會馬上發芽,但卻是人們心裏的一根刺。


    而後她到山外,半遮半掩地說秘密。


    傳播秘密的“主力”當然不是她,甚至也不是吳六斤,而是其他工友。


    人類的心理十分奇怪,你愈是交待不要告訴別人,他愈是會忍不住告訴別人。


    你愈是說此事不要做太多聯想,他愈是會把或有或無的事件聯係到一起。


    當疑雲一起,所有解釋得通解釋不通的事,就會愈想愈覺得果然如傳說中的一樣……


    真的和假的混作一團,謠言愈傳愈真,謠言之源便越發地不可知。


    這半年來,經曆的事情多了,青二十七對他們這行的認識也愈加深刻。


    從前,她隻知順應大眾、努力去展現大眾所需要了解的東西。


    而現在,她開始嚐試去引導大眾,利用大眾的心理,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


    大宋閨中繡品拍賣會是如此,現今也是如此。


    她現在所要做的事,就是靜待這來自於山中的謠言,通過山外的人再傳進去一次。


    謠言是呈立方式傳播的,當它不斷疊加,所產生的影響絕非隻是一加一。


    果然,就在青二十七依舊兩耳不聞他事,埋頭隻知苦幹的時間裏,前些天死在山裏的那位崔姓工友,因死得冤枉陰魂不散回到工地鬧騰,害得人們上吐下瀉的事傳遍了整個青龍五橋工地。


    甚至有的人還繪聲繪色地說道看見崔姓工友的鬼魂雙眼翻白、舌頭伸長地飄蕩在開山第一組的工地四周,把另外一位膽小的工友活活嚇死等等……


    至於舌頭伸長,那是吊死鬼的特征,反倒沒人追究了。


    開禧二年五月二十六夜,晚風清涼、十分舒適。


    今天該青二十七輪值守夜,她深知這是大亂前的平靜之夜,因而雙手做枕,以天為帳、以地為席地躺在工棚外,享受起來。


    從城裏請來的郎中不可能治好剩下的那幾個病人;昨天好了的病人,則會繼續反複。因為青二十七在茅房的化糞池裏放了些事物。


    那些見不得人的事物將透過泥層,排到溪水間,除非他們不喝水,一旦喝水,必受其害。


    既然隻有她才能治好這病,那麽,想必他們還會再請她一次;此其一。


    其二,世界上有一種叫“致幻劑”的東西,也將在今夜取效。


    青二十七把那玩藝兒悄悄地放入隧道,它將慢慢地揮發、釋放出某種氣體。


    這氣體會讓她在柏子莊諸人心中種下的種子生根發芽,他們會看到鬼影在身邊遊蕩。


    兩件事結合起來,他們會想起她說的“不可說”。


    在“不可說”光環下的青二十七,遲早要成為他們的座上賓。


    她想要靠近真相,可她用以靠近真相的種種手段並不光明。


    青二十七望著天上的星星,隱隱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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