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加國一句話就堵住了青二十七。


    青二十七原不擅長與人爭辯,不等她反應過來,伍加國又叱姚強道:“還不快滾!”


    隻是姚強再怕他,如此狀況也“滾”不快,蹣跚地向外挪著受傷之軀。


    青二十七見之不忍,踏前一步欲扶,伍加國出手攔住,臉上皮笑肉不笑,眼中卻露出威脅之意。


    強龍不敵地頭蛇,青二十七知道此刻她再堅持下去,隻會令姚強下場更慘,隻得暫且作罷,眼睜睜看著姚強挪了出去。


    伍加國這才問道:“姑娘不好好喝酒,到這陰森森的地方作甚?”


    青二十七道:“原是上官房,不想迷路到了靈堂。我想著我們是為南先副寨主而來,適才專注做事,竟然忘了上柱香,好生過意不去,因此進來補上一禮。”


    說著,向桌上取了香點上,忽見桌上多了一小壇“夢西湖”女兒紅,不覺一怔。


    伍加國見狀解釋道:“南先副寨主平時就好這口。想是那姚強帶來的……”


    青二十七點點頭:“他倒有心。看來鏡湖水寨真是禦下有方!賞罰分明、恩威並施方有此成果!”


    伍加國聽出青二十七的譏諷之意,有點尷尬,打了個哈哈。


    青二十七也不再和他扯皮,順他的意思回到了酒席之上。


    隻見神勇的左心寧已把那些大小頭目全灌趴下了。


    別人不是埋頭狂吐就是伏地人事不知,她倒把酒當水似的,眼睛越喝越亮,看見伍加國和青二十七進來,一把過來拉住伍加國:“好啊!伍師爺!你竟敢逃我的酒!”


    開禧二年五月十六,當青二十七看到最新一期的《武林快報》後,更深刻地了解到為何許立德不把自己放在眼裏。


    這一天的《武林快報》出了一整個專版,對許立德極盡溢美之辭,什麽當世孟嚐、善感天地,在這些華麗詞藻之下,死去的南承裕更如白晝燭火,讓人視而不見。


    《武林快報》是目前武林中最有力、最權威的報紙,一向被認為代表了武林的大眾心聲,它的發聲,讓人們很快把注意力放到感歎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同寨之人怎麽天差地別上。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對於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的南承裕,再過一段時間,人們就會完全忘記他,仿佛他從未存在。


    按照許立德的步驟,這就是南案的終結。


    然而,對不起,他遇到的是左心寧,以及,帶著私心企圖轟動武林的《新聞》。


    愈是和左心寧接觸,青二十七就愈是欣賞她。


    青二十七從不諱言她本人的正義感沒有自己說的那樣強烈,來到紹興,更多的還是因為暮成雪的推動。


    左心寧探求真相的那種執著,青二十七自認快馬加鞭都趕不上。


    那夜酒席散後回到房中,二女商量著做好了分工。


    左心寧負責在鏡湖水寨內調查南承裕的行事風格及近日異常,而青二十七則到紹興城內探聽他平時所作所為。


    鏡湖水寨的人自然不會放她們自行亂走,而她們也會有自己的辦法。


    第二日,青二十七離開鏡湖水寨回紹興城。


    下碼頭不久,她就甩脫了鏡湖水寨盯她的幾個釘子,潛身到一家普通居民家,稍事化妝。


    一刻鍾後,青二十七從那家轉出,已儼然是一位當地土著的模樣。


    她掛著兩撇小胡子,剔著牙光明正大地上了“夢西湖”。


    她的偽裝瞞不過陸聽寒那樣的高手,但騙騙普通老百姓還是夠用的。


    她不由暗自歎息,她的易容術源自汗青盟,學藝之時,她怎可能想到事情會鬧到現今這樣的地步?


    她雖不願再和汗青盟扯上關係,卻不能否認自己那些不假思索就能使出的技能,都與汗青盟有關。


    這麽想著,突然心裏一痛。


    是的。她又想到了那個她不願提及的名字。


    那個人,他在戰場上依舊竭力拚殺,或許身上又掛了很多彩。可那又與她何幹?


    青二十七搖搖頭,不再多想,叫了一小壇與南承裕靈前所放的同樣的酒——“夢西湖”。


    紹興黃酒天下聞名,各家出產的工藝相似、細節有差。


    正是那一點點的細節之差,造就了不同風味的老字號。“夢西湖”是其一,鏡湖葫蘆醉島的出產“葫蘆醉”也是其一。


    而“夢西湖”酒樓就是因為“夢西湖”酒而出的名。


    南承裕是一開始就喜歡喝“夢西湖”,還是從“葫蘆醉”“叛”了過來呢?


    青二十七一邊喝一邊搖頭歎氣,歎到“夢西湖”的小二忍不住來問道:“客官,可是小店有何不周全處,讓您不舒心了?”


    青二十七:“喝慣了‘葫蘆醉’,再喝你這‘夢西湖’,簡直就像喝水一樣!”


    那小二臉色一沉,青二十七不等他回話,又叫起來:“淡如水啊淡如水!”


    那小二當即掄起袖子同青二十七理論道:“喂!哪來的惡客,難道是來鬧場的嗎?”


    青二十七搖頭晃腦地道:“非也非也,我這是實事求是。你問問大家,要喝過了‘葫蘆醉’,誰還會喝得了‘夢西湖’啊?是不是?是不是啊!”


    酒客都是好事之徒,聽青二十七和小二叫板,無不發出一陣噓聲來。


    小二急了:“你這不胡扯蛋麽!我明告訴你!鏡湖水寨前頭的副寨主南承裕知道吧!‘葫蘆醉’可是他手裏的貨!可是一喝了我家‘夢西湖’啊!就再也醉不了‘葫蘆’了!


    “你去四處打聽打聽!自打半年前頭一回來到我們夢西湖,那幾乎是天天來啊!”


    青二十七不理會那小二的得意勁兒,依然蔑視地道:“吹吧你!騙誰呢!”


    那小二漲紅了臉:“你胡說!我‘夢西湖’遠近聞名的童叟無欺!你等著!”


    他想起了什麽,啪啪啪地轉到內堂,不一會兒,又啪啪啪地跑出來,手裏多了一個錫壺。


    錫壺?


    青二十七模模糊糊地好像觸到了點什麽,口中卻繼續揶揄:


    “我說什麽東西呢!你們門口招牌不正寫著嘛:提錫壺,遊西湖,錫壺落西湖,惜乎!錫壺。你們這夢西湖有錫壺,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小二得意地道:“你到底懂是不懂啊!來!仔細看看!這可是南承裕在我們這的專用壺!”


    原來“夢西湖”酒樓有個有趣營銷手段,那就是常客可以在這裏存放自己的專用酒壺酒杯。


    青二十七一邊和那小二作口舌之爭,一邊暗讚這店家的好主意,心想回頭讓解語軒也搞搞這一出,想必能牢牢抓住回頭客。


    “不就是一破壺麽!你這裏這家私還少得了?”


    “我說你是哪來的‘高人’呢!原是個蠢貨!您瞧瞧!這錫壺可是上等貨!”


    青二十七仔細一瞧,這錫壺果然不同凡響,不但錫質溫潤、光亮鑒人,而且設計極為精巧。


    乍看與一般壺沒什麽不同,實際上卻是母子壺,外壺為母壺,內壺為子壺,壺身上端有兩副提手,分別能提起內外壺,母壺有一個用於填裝木炭的圓洞,用於溫熱子壺中的酒。


    兩壺嚴絲合縫,令人歎為觀止。


    最特別的是,這壺身鑄了一株蘭花。


    是的,蘭花。


    幽蘭生前庭,含薰待清風。


    青二十七忍不住進行了合理想像:南承裕遇見了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讓他有了許微的改變!


    愛情,能讓人變得不一樣。


    問題在於,這個女人是誰?


    他的改變,改變到了一個什麽程度?


    是否這種改變,最終鑄成了他的死亡?


    於是青二十七繼續忽悠那小二:


    “你才胡扯蛋!你隨便拿個壺來就說是南承裕的,這不明擺看準了死無對證嘛!你居然拿一個死人來往自己臉上貼金,太不厚道了!”


    那小二還想和青二十七理論,“夢西湖”的掌櫃聞聲趕過來,一把將那錫壺從小二手裏奪回,叱道:“你這懶鬼,在這鬼混什麽!”


    一邊打量了青二十七兩眼,說道:“閣下第一次來‘夢西湖’麽?小店一向沒少了鏡湖水寨的例份銀子啊!南先副寨主在時是這樣,先副寨主去後也當如此。”


    青二十七眼睛一轉,會過意來:這人八成以為她是新接手南承裕的生意來收保護費的,便道:“算你機靈!”


    特地壓低了聲音道:“掌櫃的,實不相瞞,我前麵那人帳目有些不清,上麵想查一查,我原想先私訪一番,不想卻被掌櫃的一眼看出。以後還要多多配合啊!”


    那掌櫃的一怔,又道:“借一步說話。”


    青二十七心中疑惑,亦不懼,與他進了裏屋。


    沒想到那掌櫃的一等青二十七進屋,立即拿了一封銀子塞給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先前托南先副寨主的福,我們的例份錢一向都是這個數……”


    他比了個數字:“以後還請多多關照……還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青二十七哼了一聲,答非所問地道:“那錫壺當真是南承裕的?我看倒是端的精巧無比。”


    那掌櫃遲疑道:“難不成閣下對這壺有興趣?……可這是不祥之物啊!”


    青二十七又哼了一聲。


    那掌櫃忙道:“在下馬上拿來!請稍等!”轉身出了裏屋。


    青二十七這才發現他在進來前就將錫壺神不知鬼不覺地收了起來。


    這間裏屋陳列著熟客們寄放的各種杯壺器皿。南承裕的錫壺到底有什麽特別,掌櫃竟然收在別的地方?


    左等右等,她卻沒等來南承裕的錫壺,而是等來一記偷襲!


    開禧二年五月十六,“夢西湖”酒肆專放熟客杯壺的裏間,忽然如兀鷹般撲入一條人影,猛快至極的掌風襲向青二十七的後背。


    青二十七早非初出武林的稚子,先前看那掌櫃的未將南承裕的錫壺放於此處,就心生警惕;


    此時受襲,並不驚慌,一閃身,讓過這背後一掌,膝不變曲,足下跨步,反臂一掌,倒向來人胸前推了出去。


    來人大概沒想到青二十七早有防備,被這一掌迫得後退了三步。


    青二十七更不客氣,趁勢搶攻,左手閃電攻出,連擊三招,他反應也快,以守為攻,一一回擊,手臂伸縮之間,盡對要害。


    又鬥數招,青二十七不覺焦躁起來,忽地變掌為拳,“呼”地直向對方門麵。


    這招是向暮成雪學的,去勢淩厲,他想是吃了一驚,低頭要閃,不料與此同時,青二十七將軟紅十丈抓在手中,把手柄當成短棒,對準了他腰間穴道。


    他上下受敵,不及閃躲,青二十七再加一記掃堂腿,將他踢翻在地:“你到底想幹什麽?”


    來人正是“夢西湖”的掌櫃。


    他冷笑道:“廢話少說!今日我是為南先副寨主報私仇,與‘夢西湖’無關。要殺要剮,都衝我來吧!爺爺我眉頭要皺一皺,就不算是個好漢!”


    咦?這掌櫃的敢情還是替南承裕抱不平的?


    青二十七一怔,忙將掌櫃的扶起:“不好意思,得罪了!你說為南先副寨主報私仇,這是怎麽回事?”


    掌櫃的想是不明所以,驚疑不定地望著青二十七。


    青二十七將偽裝撤去。


    沒想到一露出本來麵目,掌櫃的說了一句讓她哭笑不得的話:“早說你是女人啊!是女人我偷襲你做甚!”


    呃……本以為他是“好男不跟女鬥”的意思,後來才知不是。


    青二十七低聲道:


    “實不相瞞,在下青二十七,乃是解語軒《新聞》記者,此來紹興府,是與半袖門的左心寧一起查南承裕命案。你方才說為南承裕報私仇,難道你和他關係很好?”


    掌櫃的歎了一口氣,報了姓名。


    原來他叫方百味,要說他與南承裕關係很好,也算也不算。


    在不太久以前,他還像紹興府裏的眾多商家一樣,看到南承裕一夥人就避之不及、敬而遠之。


    忽然某天起,南承裕幾乎每天傍晚都來“夢西湖”喝酒。飲酒時歎聲歎氣,愁容滿麵,哪裏有半分惡霸的樣子?


    青二十七聽方百味說到這裏,悄悄點頭,知道自己的猜測應該是離真相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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