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朝思暮想》好了!”


    如果說暮成雪是曬足太陽的小貓,那說話這人就是睡了三天三夜之後還在犯困的大懶貓!


    說話時,他正半躺在暮成雪的短榻上,白衣依舊,長發依舊,他愛戀自己的一雙手依舊。迎著陽光,那手指蔥一樣的白晰,毫無暇疵;不認識他的人無法想像那雙漂亮的手也就是那雙隻要一翻就能要人命的手:


    嚐聞燕北風雪傷至今未睹水凝霜一日冬嚴溫驟降隻手凍人寒冰掌!


    “石飛白,你搞什麽鬼?什麽叫朝思暮想?”暮成雪俏眉倒豎,像在生氣,又不像。


    實話說,青二十七覺得這兩個人的氣質實在很像、很像:嫵媚入骨,淩厲入骨。


    石飛白在此出現,著實令青二十七意外。


    之前暮成雪隻說“你會見到一個老朋友哦”,青二十七還以為會是她從汗青盟挖過來的什麽人。


    也許青二十七不應該意外,因為暮成雪讓陸聽寒去找江湖上無人聽聞的廢人穀,這本來就代表著他們的關係匪淺。


    石飛白會是暮成雪口中那位“白衣堂的負責人”麽?


    大概不是。因為暮成雪說白衣堂專事秘事,獨立於其他各堂口,她目前還不想讓這個堂口的曝光。


    本來,所謂秘事,自然是桌底下的事,陰招暗算,亦可以想見,什麽人來從事這口的事,當然不能有太多人知道。


    “朝思者,朝報也;暮想者,你所辦之報也。多妙呀!”自己的果子早就吃完了,石飛白示意好好將暮成雪麵前的那盤拿過來,拈起一顆,放進他那比女人還要漂亮的嘴裏。


    朝報,乃是朝廷發行的報紙,上麵錄入的是大宋皇帝日常動態和官員升降任免,由門下省的給事中負責領導,而真正辦事的乃是都進奏院。


    朝報經重重審查發出以後,允許民間傳抄和複製,有些店鋪便在官府默許下公開發售。


    朝報發的都是官府的官方消息,所謂朝廷之“朝思”,而“暮想”則可解釋為解語軒暮成雪發布的武林方麵的官方消息,確實挺妙。


    青二十七正暗中讚歎石飛白的奇思妙想,不料一根蔥蔥玉指直指門麵,有人點名問道:“小青,你怎麽說?”


    青二十七一定神。嗯,是暮成雪的指頭,不是石飛白的指頭。


    “你的神兒又飛去哪了?”暮成雪道。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被她引過來。


    青二十七不覺又緊張了,手心裏濕濕的。


    “那個……就叫《新聞》如何?”青二十七說。


    她停了停,把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


    “‘新聞’者,大宋民眾以此來稱呼官方朝報外的私報紙,說的可都是背後故事、小道消息,傳出方往往是要員,消息雖是小道,但又基本是真的,隻是因為傳出人的要員身份不方便透露,故隱而號之曰‘新聞’。


    “這與我們的宗旨很符合。我們要做的,就是背後的故事,但是又是權威的消息。


    “再者,所謂的新聞,就是最新聽到的事,甚至是正在發生的事。咱不也定下來,將來要每兩天一報,求新求快麽?再者……順口啊……”


    順口啊!


    可以想見,大宋各大城市裏,說起咱這份報紙,就會問:


    “今天有啥新聞沒有?”


    “賣《新聞》了賣《新聞》了!”


    “《新聞》給我來一份!”


    “來來來,你給我讀讀這《新聞》說的都是啥?”


    “話說今天的《新聞》,那可是奇事多多,且聽我慢慢道來……”


    暮成雪大笑,花枝招展。


    青二十七又犯了一說順口就停不下來的老毛病:


    “然後……赤衣堂的兄弟姐妹們,也應該有個職業名稱。汗青盟叫筆錄人,也相當的不響亮。我認為,叫做‘記者’好不好?記者也,記錄下新聞的人。簡潔好聽,又一語中的。”


    他們都靜了。


    其實說到後麵,青二十七自己亦有點類似神聖的情緒,似乎這真的是個值得獻身的行業。


    “新聞”,“記者”,這兩個突然從腦海裏冒出來的詞,更像是早已潛伏在她的身體裏,隻等著某一天某一刻,被某個時機觸碰,自然而然被挖出來。


    楚樂一曾經說過“你的潛意識在抗拒這一行,可惜生不逢時,偏巧又做了這一行。這真是時也運也命也!”


    被夜追殺、宣告青二十七與汗青盟再無瓜葛後,她曾經很迷茫,不知前路何從。


    不過她確實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走到這條老路上來。


    這職業,難道真的是她的命?


    看著暮成雪的笑容,青二十七不禁想到,這女子花了五年時間做準備,並且把真實的目的藏得這麽好,難道也是天意冥冥中神之手在安排?


    暮成雪走這條路,是因為她自己的突發奇想,還是完全是畢再遇的主意?


    眼前似乎又浮現出他們倆並肩走在一起的影像。


    青二十七不能判斷,他們之間是誰主導著誰,誰依賴著誰。


    心又開始隱隱作疼。


    青二十七知道那是她自己在作踐自己。他與任何人的什麽事,又關她何事?她既無能為力,亦無心爭取,何必在乎他與誰誰誰如何?


    可是人世間最讓人恨的,是你什麽都明白,卻都做不到;是你可以用很多話去勸服同樣境地的人,卻永遠勸不服自己。


    開禧二年四月十六,青二十七在很忙的間隙再次想起畢再遇。然後迅速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他;或許,你應該再忙一點。


    而在開禧二年四月十七日,青二十七與暮成雪約見臨安三少之一的韓君和。


    見韓君和,當然是為了與韓侂胄交涉。當朝太師自不可能與江湖人士直接接觸,因而韓君和向來是他掌握武林動態的中轉。


    去以前,暮成雪告誡青二十七,不要在韓府提吳曦的事。


    “吳曦是韓侂胄極為信任的人,我上次已經試過了,多說什麽都沒用,反而會壞事。”暮成雪說的是上次被韓侂胄帶回審問的事。


    青二十七提議那軍事圖可為吳曦欲反之證。何不先行提醒。


    暮成雪高深地笑了:“吳曦那有陸聽寒盯著,你就放心吧。在無實據以前,縱有再多的不利指向他,韓侂胄也不會相信。”


    然後她歎了一口氣:“小青,你真的有這麽愛大宋嗎?”


    “嗯?”青二十七一陣疑惑,難道愛大宋是不對的嗎?


    “你應該站得更高一點。大宋,不過也就是大宋而已。”


    暮成雪這句話什麽意思?


    如果要說青二十七有多少愛大宋的理由,真是沒有。


    從小汗青盟給輸入的思維是絕對服從夜的命令,他就是國就是家。


    為了他為了汗青盟,應該遇神殺神、遇魔殺魔;大宋與她何幹?


    然而,身為宋人愛大宋,難道是個錯誤的思想嗎?


    青二十七不明白。


    暮成雪道:“很簡單,如果有一天,你突然發現其實自己不是宋人,甚至你的父母都是宋人所殺,你該怎麽辦?”


    青二十七一呆。


    對於無父無母的她來說,這個假設不無可能。如果真是那樣,她將陷入怎樣的深淵?


    青二十七想,她寧可不要知道,就當自己永遠是無父無母的好了。


    暮成雪繼續道:


    “所以小青啊,你不要當自己是哪個國家的人。不妨將自己當成個體,所有的人都為你服務,你自己就是國就是家。


    “在你想要成就的一切麵前,所有的人、所有的勢力都是你可以拿過來用的東西。唯此,你才能成為最終的那個強者。”


    這更像是暮成雪自己的宣言,這宣言與夜的所作所為何其相似。


    青二十七不禁要想,也許暮成雪正是因為看到了世界上有另一個她的存在,才想到要把這另一個“她”也變成自己。


    所以,暮成雪才會向夜、向汗青盟挑戰,她要把這另一個存在滅了,證明自己能做到更強更好。


    說完這段話,暮成雪習慣性地整整羅衫,正襟危坐,陷入深思。


    “她不僅僅是個美人,更像個王者。”青二十七想著,順她目光而去,正視前方。


    她們坐在暮成雪的“雪轎”之中。


    “雪轎”不是轎,是馬車,由花千骨與花千瓣所駕。


    車很大,很舒服,四麵由白紗所罩,坐車的人身在其中恍若仙境;車外的人看進來,車中人的身姿亦影影綽綽亦似仙子。


    她們正駛在去韓府別院、韓君和的“品鬆山莊”路上。


    山莊路遠,此時“雪轎”兩邊都是青青水稻,田野清香,隨風而至。


    青二十七發了一陣呆。


    暮成雪忽地轉頭一笑,百媚叢生:“你又不是我。坐這麽直,不累嗎?”


    呃……確實……確實有點累呢。


    暮成雪又道:“我會找你,是因為你這人沒什麽野心,沒心眼到甚至於有點兒蠢。所以我和你呆著挺放鬆的。”


    什麽話……雖然暮成雪已經不是第一個說青二十七蠢的人了,但是青二十七卻沒來由地特別生氣。


    “即便你知道我在對別人耍陰謀,也不要生氣,好不好?”暮成雪的表情認真到有點可怕了,“還有,即便你發現我在利用你,也不要生氣,好不好?”


    她太坦白,坦白得青二十七不知如何應對的同時又有些些感動,於是回答:“不要傷害我在乎的人,就可以。”


    “哦。”暮成雪嫣然一笑:“那你在乎的人不要太多才好。不然我很為難呢!”


    青二十七瞪她。


    暮成雪挨住青二十七,竟然撒起嬌來:“好嘛,不是說好不生氣嗎?怎麽一下就生氣。我最喜歡你不怎麽生氣了。”


    青二十七真是無可奈何。


    隻聽暮成雪又輕輕地道:“我估摸著你的人生理想就是歸隱山林。不過呢,又難免有點不甘心。所以呢,我們一起吧,等你證明過你自己之後,你的心就安定了。”


    這女人,到底是個什麽妖?


    青二十七自己不甚明白的心理,又被她一語道破。


    濛濛細雨中,白色的雪轎緩緩行進,路邊的稻田有半人之高,村舍相呼應,芊蔚何青青,好一幅江南煙雨、好一幕詩情畫意!


    突然間,幾道黑索從兩邊的鬱鬱蔥蔥中暴射而出!


    索上有鉤,鉤上倒刺,瞬間拉住雪轎。


    花千骨與花千瓣清叱一聲,飛身而起,一人一邊撲向稻田中隱藏的弩手。


    青二十七與暮成雪對視一笑:某些人的出場,還真是了無創意,次次相同。


    不過青天白日的拉住別人的馬車比之上次大半夜拉人小船相比,實在太沒必要,真不知他是作如何想。


    然而她們嘲笑得太早了些。


    弩手射出倒索拉住馬車,在他們身後五丈,兩三排黑壓壓弓手突然從連綿的稻田中人立而起!


    拉弓!放箭!箭雨夾著細雨,向雪轎而來!


    駕車的兩匹馬長聲慘嘶,瞬間成了兩團刺蝟!


    花千骨花千瓣再騰身,長劍飛舞,一邊揮撥來箭,身法些些凝滯,但依然向前!


    青二十七不由佩服暮成雪調~教有方。


    按常理,她二人應該退回護主,為主人擋箭,可她們卻深知決勝之道:要想箭不射,先殺射箭人。


    但她們不退,箭亦不退,弩手目的達到,早已放鬆倒鉤索,換之以弩箭同弓手配合,一輪又一輪地放箭,竟無半分停息。


    青二十七想出手,暮成雪卻將她一拉,冷笑道:“等等。”


    密密麻麻的羽箭射到雪轎的白紗上,就像一拳打進棉花,無處著力,甚至輕輕一彈,軟軟地跌倒在地上。


    跌落的羽箭就這樣隨著時間的過去,漸漸堆高。


    青二十七這才知道,雪轎不隻是馬車,白紗不隻為裝飾。


    就在此時,箭群中響起一陣尖銳的破空之聲!


    一支金色的箭!


    一支含著淩厲內勁的箭!


    一支後發先至的箭!


    金光在空氣中劃過一道絕美的弧線,直指雪轎。


    不用互相提醒,青二十七與暮成雪分開。就在這一閃身,那金色的箭夾著勁風穿透了雪轎的白紗!刮得她們臉上生疼!


    有一個黑色的人,從眾人間縱身一拔,以居高臨下之勢,搭箭、拉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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