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要見自己?


    青二十七能感覺到自己的臉立馬刷白了。


    夜並不常召見屬下,像青二十七這樣的小角色,更是鮮有與他麵對麵。


    無怪適才眾人的眼光,是驚疑也是豔羨。


    無論是福是禍,那必然是件大事。


    青二十七咬牙告訴自己要鎮定。


    內室中,夜像每年一次的盟會一樣,隱身於屏風後向青二十七問話。


    他的聲音磁性,他長得什麽樣子?


    他很少見人,他是否以另外的身份存於世間?


    他絕世獨立,他有沒有朋友愛人?


    青二十七顯然還沒有從被盟主召見的慌亂中回過神來,心猿意馬地想著有的沒的。


    夜又問了一句什麽,青二十七定了定心,才聽明白他問的是楚樂一。


    咦?為什麽是楚樂一?


    夜難道不是想問她如何得知楊史二人與餘火的交易?畢竟兩人爭奪武林盟主之位才是當前最重大的事,


    雖然驚訝,青二十七還是老老實實地向夜說了這些天與楚樂一的林林總總。


    “楚樂一在我們的記錄中從來都不詳盡。我不知道他為何認定吳曦與金國人的白玉短簪有關,


    “不過,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可能他手裏握有我們所不知道的情報。據我所知,這個人雖然名氣不算大,但交遊廣闊,對江湖暗人的了解頗深。”


    青二十七將自己的疑惑說與夜聽,實是盼能得他解惑,亦有暗示他派人追查吳曦的意思。


    然而夜對此沒有更多表示:“你曾寫過龍氏家變。在那組手記裏,你著力於神秘殺手,未曾說到吳曦之賀禮是什麽。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是。”青二十七頭皮又緊了,當時她確實沒有在手記裏體現阿三腰帶裏所藏的軍事圖。


    那是因為,她和楚樂一是偷偷看的,這事兒,怎麽可能說出來……


    但是夜看上去全都知道了……


    青二十七百般不情願地回答道:“據韓太師所言……是宋金邊界軍事圖。”


    屏風之後,夜的聲音冷冰冰的:“楚樂一一口咬定吳曦要反,卻又劫走吳曦進獻的軍事圖,你想過為什麽嗎?”


    他問得奇怪,青二十七感覺背脊一股冷氣直竄上來。


    而屏風後的聲音依然沒有溫度:“楚樂一一邊散布封疆大吏的謠言,一邊劫走於宋有利的兩國邊界軍事圖……恐怕,他才是真正的金國奸細吧?”


    青二十七呆住,刹那間,楚樂一所有閃爍其辭的表情全部湧上心頭。


    夜說的,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事。


    她從來就隻站在“楚樂一是好人,是她最好朋友”的角度想問題。


    “青二十七,所幸有你,才得以有機會揭露這個陰險小人。我沒有想到,這一批新的筆錄人中,你竟會是最早脫穎而出的一個。”


    夜讚揚的話對青二十七來說卻如五雷轟頂:這裏一定有什麽不對,是什麽不對呢?


    她想不出來,她為什麽這麽愚鈍!


    夜的推論不無道理,甚至能在相當程度上解釋楚樂一那些莫名其妙的舉動。


    但是從感情上她不能接受!


    那麽,是因為從感情上考慮,她才不能接受楚樂一是奸細;若是理智地推理,她就能推出他是奸細了嗎?


    青二十七再一次反問自己。


    然後非常肯定地回答自己:不,不是的,楚樂一絕對不會是奸細!


    一定有什麽不對。


    “你的最大優點與最大缺點都在於能敏銳地依靠直覺。直覺,會讓你發現細微,可也讓你無法站在高點。


    “如果你能突破這個瓶頸,就真的出息了。你必須思考,為何你出道以來,所有手記都是在提出問題而未能最終解決問題。”


    “楚樂一玩弄感情、盜取梅家寶物,這樣的人,你不要再對他存有幻想,你和他不一樣。”


    …………


    夜的語言充滿了誘-惑。


    不,這一定有什麽不對。


    這個世間如此複雜,她始終在管中窺豹,她收集線索與碎片,卻難以將他們拚成全景。


    她一抬頭,屏風後的那個人,她看不見。


    楚樂一這個人,她卻很了解。


    他絕不是玩弄感情、盜取梅家寶物的人!


    青二十七突然間心思清明:


    先陷其不義,再汙其所為,最後從聲名和肉體上毀滅,這種手法何其熟悉。


    對,在廢人穀,那些背叛者對付石飛白就是這麽幹的。


    石飛白所幸有畢再遇,楚樂一的處境顯然更為窘迫。


    她該怎麽辦?


    站在一邊的蔡明奕甩了一份剛發行的《武林快報》給她。


    還處於惶惶中的青二十七匆匆掃了一眼,冷汗涔涔:那上麵沒有她的手記,更沒有對楊史二人的分析。


    隻有楚樂一。


    他們,竟借她之名,將夜適才的推斷洋洋灑灑放在了頭版之上。


    此舉無異於將楚樂一往死地裏推,此後,他不但是人人喊打,更是人人得而誅之。


    蔡明奕道:“我們汗青盟有你這樣的後起之秀,盟主十分欣慰,早上就吩咐下來,將對你著意培養。你還不快謝謝盟主。”


    青二十七嗓子生澀,怎麽也說不出“謝”字。


    屏風後的人卻似乎不以為意,柔聲說道:“望你再接再厲。之前你與楚樂一走得太近,屑小之心難測,近日要特別小心,莫不要著了他的道兒。”


    關懷的話語像往常一樣令人如沐春風,可青二十七覺得更冷。


    這算不算是警告?


    如果她聽話,那她就是接下去汗青盟著力培養的新秀,如果她不聽話,等待她的,一定不會隻是“被放棄”!


    她該怎麽辦?


    往前一步是前程似錦,盟內的提拔和江湖聲名指日可待;隻要她讓楚樂一成為金國奸細,不,楚樂一就是金國奸細,她不過說出事實!


    嗬,這個交易,看起來真是劃算啊!


    但不知夜非要把“金國奸細”的屎盆子扣在楚樂一身上,到底是為什麽?


    青二十七望向屏風,依舊溫吞吞地道:“多謝盟主關心!屬下一定不負盟主所望!”


    她決定依憑直覺而行。楚樂一說過,她和他絕對不可能互相傷害;他不會害她,她又怎麽能害他!


    她一定能弄清的,她腦子雖然笨一點,但再想一想,一定能想出“為什麽”的。


    可惜……她不但腦子笨,武功也很差。


    一走出汗青盟駐地,就有人製住了她。


    她甚至沒難看清是誰,便再次墜入那仿佛一生都無法逃脫的黑甜夢境。


    良久之後,她才在硌人的柴火堆上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被關在一間牢房裏,


    這一關,日升夜落就是一天多。


    呆在這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她五內俱焚,外界的風雲突變,怕亦如是。


    被關在牢房的一天多中,她久久不動地想了很多事。


    是誰要抓她呢?抓她為了什麽呢?


    她沒有與夜衝突,外表看來她仍然是乖巧順從的青二十七,再者就算夜看出她的異心、想要處置她,根本不會放她出門。


    那麽就未必是汗青盟了。


    仇家嗎?可是她沒有仇家。


    她的身份是汗青盟的筆錄人,一般江湖人不會得罪他們這個族群。


    難道梅沁?不,若是梅沁,應該會更和軟綿毒的方法。


    是因為誰怕她繼續闖禍而故意將她關起來嗎?


    難道是青十六?


    不,若是青十六,隻要她一句話,青二十七就會乖乖聽話,她無需如此作為。


    思來想去,出道以來,青二十七無非與楚樂一相交最深,唯有與他相關的事,才可能威脅到某些人。


    呆呆地想了很久,才發現一直沒動彈的身體有點發麻。


    她將身體挪了個姿勢……


    咦?她一直帶在身邊的那枝假白玉短簪不見了!


    那是她向楚樂一要來收藏做紀念的……除了她之外,還有誰會對這玩藝兒這麽執著?——大概隻有化名“小果”的陳和尚了吧!


    腦海中靈光一閃,青二十七不由跳起來,狠狠地拍打門窗,大聲叫喚: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臭小果!陳和尚!你這卑鄙無恥的小騙子!快給我滾出來!”


    可她的聲音就像被海綿吸收,放出去卻彈不回來。


    她幹脆不再出聲,牢房中死寂一片,就好像她已經被活活氣死了似的。


    她相信他如果聽到,一會出來。


    不就是比耐性嘛,誰怕誰!


    果然,過了一會,門邊出現一個小小影子。


    從門隙看去,陳和尚還是剃著小光頭,但衣物光鮮,已非當初的小乞丐模樣。


    “青姑姑,對不住。”他低聲說道。


    “你和餘火是一夥的,是不是?你也是金國人,是不是?”


    “青姑姑,你那麽聰明,自然是都猜得著的。”


    “我真是夠笨的才會上你惡當!”青二十七氣急敗壞,“你是為了對付楚樂一才抓我的,是麽?楚樂一到底哪裏惹到你們!白玉短簪不是已經給你們了麽?”


    陳和尚歎了口氣:“青姑姑,你不笨。你隻是太容易相信別人,別人對你好,你就傾心以待。”


    青二十七冷笑:“不用恭維我。”


    “這不是恭維,是提醒。”


    他頓了一頓,“兩國相鬥,必然有些損傷。楚樂一,我們拿不準他到底知道些什麽,隻好讓他不論知道什麽都沒法說出口,或者,即使他說出來也沒人信他。”


    青二十七怒道:“用這些小人的手段你不覺得卑鄙麽?你的良心不會痛麽?”


    陳和尚搖搖頭:“青姑姑,男人和女人的想法不同。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縱然心中有愧,為大事功成,該拋就拋。”


    與“小果”截然不同的完顏陳和尚,令青二十七絕望。


    如果她有預知之能,就該釋然。


    十年後,陳和尚,完顏陳和尚,也叫完顏彝、完顏良佐的他,與堂兄完顏斜烈成為金國雙子星,在金與蒙古的戰事中大放異彩,立下赫赫戰功。


    又十餘年,金國覆滅於蒙古,他在三峰山之戰被俘,蒙古人砍斷他手足,割他嘴直至耳朵,他尤寧死不降。


    連蒙軍主將都為他祝禱:“好男子,他日再生,當令我得之。”


    像完顏陳和尚這種名列千古的人物,哪裏會在國家大義前裹足於私人情誼。


    他們,終究是不同世界的人。


    這些都是她後來才知道的時,當時青二十七隻是反複地問他,他們要拿楚樂一怎麽辦,他們會殺了楚樂一麽。


    完顏陳和尚沉吟了一會說:“不好說。殺不殺他的決定權不在我們手中。”


    這麽說,他們並不直接殺楚樂一,必是設局陷害他,借他人之手毀之殺之。


    青二十七鬆了口氣,暫時留得命在,總比一刀被殺好,至少有機會反轉。


    但願……但願楚樂一能熬過這件事……


    對了,如果她能證明設這個局的是金國人,楚樂一便不就蒙冤得洗了?!


    完顏陳和尚注意到她表情變化,說道:“你別高興太早。這世上,比死難受的事多了去了。”


    青二十七不理會:“什麽時候能放我出去?”


    他看了看天色:“後天吧,後天就可以了。”


    青二十七不再同完顏陳和尚說話,她想,夜為什麽要認為楚樂一是金國奸細呢?是他真的這樣認為麽?


    以餘火與陳和尚等人的步步設計下,楚樂一的確成了人人口中的“反複小人”。


    她與他相厚,才知他根底,但別人並不這樣,這兩日來她聽到的、對他的惡毒咒罵難道少嗎?


    可是夜是汗青盟的盟主,他有這麽容易被蒙蔽嗎?!


    青二十七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夜是在陷害楚樂一呢?!


    假設夜陷害楚樂一,是不是代表著他才是真正的金國奸細?


    既然他才是金國奸細,那麽汗青盟又算什麽?


    汗青盟將在宋金的戰局中獲得什麽?武林霸主?政治地位?


    難道她一向認為最中立的汗青盟,才是為一己之利偏向最厲害的一方麽?


    她想到之前《武林快報》大肆宣傳稱頌臨安三公子。


    這是否表明汗青盟高層對目前的風雲變幻早有預見,所以無視了原本的三位盟主候選人?


    更有甚者,正是他們推動了盟主候選人的易張,並打算從中獲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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