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梅沁的事開始,青二十七和白天天都意識到,楚樂一雖然喜歡嘻笑逗樂、胡說八道,但是卻很不愛說自己的事;


    如果有一天他與你說了他的心事,便說明你在他的心目中,絕對有著不一般的地位。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很少說,因為往往不知應從何說起,也不欲對方為自己太過擔心。


    在某個層麵上,青二十七和他確實有相似的地方。於他,是梅沁是小果;於青二十七,則是……


    開禧二年三月十一午後,青二十七同師兄玄九一齊去了彭蠡湖駐地。


    青二十七自己去彭蠡的地盤顯然不合適,於是轉而尋求玄九幫助——正巧,他負責彭蠡方麵的記錄。


    玄九是長期跟進陸聽寒的筆錄人,而青二十七的第一次任務裏有陸聽寒。


    因而在去黃天蕩之前,青二十七有找他做過功課。


    雖然與陸聽寒接觸過後,青二十七發現玄九觸及的陸聽寒並非她認識的陸聽寒。


    玄九的記錄最多隻是事,而非陸聽寒其人;換句話說,玄九對陸聽寒的了解,說不定還不如她多。


    不過,聽他說說陸聽寒的事,倒也頗為受益。


    有時候青二十七會想,像陸聽寒這種在不同人麵前始終呈現著同一種溫和微笑的人,他的麵具到底有多厚?


    麵具後的他又是怎樣的呢?


    “你未免想太多!”她及時製止了自己紛飛的思緒。


    人在江湖,又有幾個人不是戴著麵具,不欲讓人輕易看透!


    楚樂一不戴著麵具嗎?


    暮成雪不戴著麵具嗎?


    青十六不戴著麵具嗎?


    還有……還有……畢再遇不戴著麵具嗎?


    恐怕隻有她自己,才道行淺得連麵具都不知道怎麽戴吧!


    不想了不想了……


    總之,青二十七很誠懇地跑去向玄九表達了要跟著他學習的意思。既有前例,玄九也不疑有他,便帶著她去了。


    身為武林裏翹指可數的“五湖”之一,彭蠡水寨的排場極大,此番又有一位武林盟主侯選人、一位五湖第一美人出行,便租了建康城內一家大宅子作為駐地。


    庭院深深深幾許。


    梅家二姝與易天行出迎。見到青二十七,易天行立時一幅想動手的模樣,梅沁急將他衣角一拉。


    彼此都不是陌生人,玄九看著梅沁,眼中卻放出異樣的光來:“梅二小姐近日身體可好?今日叨擾,擾了二小姐清靜,玄九心下不安。”


    梅沁今日換了一身素白紗裙,袖角依舊是若隱若現地繡了一朵梅花;


    珠釵、耳釘、項鏈、戒指,用的是全套珍珠,個個渾圓,大小如一,淡淡的光暈將她籠罩,既飄逸卻又雍容。


    隻見佳人盈盈一福,輕聲道:“玄九哥言重了。姐姐的事,還需玄九哥多多美言,我關心姐姐……”


    玄九聽她這樣言道,不由有些失望的神色。


    但那女子卻沒往下說,妙目流轉,臉紅了一紅,似乎說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沒說。


    梅羽笑道:“小沁平時少見客,幾個人有玄九爺的金麵啊!對了,這位是?”


    她向青二十七一指,一點也不客氣地用了鄙夷的眼光。


    玄九麵色稍霽,匆匆介紹了青二十七。


    易天行冷冷道:“前夜一麵之緣,原來是汗青盟的人。但不知怎麽和那種卑鄙小人混在一起?”


    玄九一怔,一雙鷹眼向青二十七射來。


    青二十七心中暗暗叫苦,強自鎮定地解釋道:“易二爺好,在下前日隻是在執行任務,就如今日,也是執行任務而已。”


    易天行還待再說,梅沁道:“二哥,今天的主角,可是玄九哥和姐姐呢!”


    說罷,以袖掩口,輕輕一咳,向青二十七看來:“青二十七姑娘是汗青盟的人,他們職責所在,必無私心。”


    於是主賓坐定,玄九開始問梅羽各種問題,而梅羽則對如果她當選武林盟主將會采取的振興武林的種種宏圖構想做了一番詳盡的闡述。


    青二十七呢,在一邊研墨鋪紙埋頭速記。


    彭蠡湖餘人也沒閑著。


    梅羽沒空理青二十七,易天行卻一直翻白眼瞪青二十七。


    梅沁更忙,一會兒對著玄九露出崇拜的眼神,一會兒製止易天行對青二十七的敵意,倒也不忘時不時瞧上青二十七一眼。


    那眼神,十分的複雜令人玩味。


    終於,正事罷了。


    梅沁緩緩起身,說道:“玄九哥,再品一壺茶吧!這是我芊園梅花蕊中積下的雪烹的茶,你上次說好,我又積了一壇子,一會請玄九哥帶回去……”


    頓了一頓,向青二十七道:“青二十七姑娘,請借一步說話。”


    果然來了!青二十七心裏說道,頭皮有點兒發麻。


    逼他們有所反應是她今天來此的目的,可是梅沁這個病美人,青二十七對她總有說出不出來的懼意。


    她會控訴楚樂一的劣跡麽?


    還是要她帶她去找他?


    或者都不是?


    麵對佳人真誠的表情和旁邊眾人的目光,青二十七以一副無從拒絕的表情跟在她後麵,來到宅院池邊。


    一路無言。


    梅沁在池邊站定,背影曼妙,無怪傾倒眾生。


    彼此沉默了一會,梅沁方才轉身,微微笑道:“青二十七姑娘,你在想什麽?”


    “哦。”青二十七應了一聲,心想不是你找我來的嗎?


    有事就說,問我想什麽有何意義?


    麵上卻打了個哈哈:“王淇有詩雲‘一從梅粉褪殘妝,塗抹新紅上海棠。開到荼蘼花事了,絲絲天棘出莓牆’,比之前日之會,二小姐今日可真是粉裝褪卻荼蘼雪,百花開後自天成呢!”


    “開到荼蘼花事了,絲絲天棘出莓牆。”


    梅沁隨著青二十七輕聲吟哦,忽然轉而一笑,百媚叢生:“都是楚公子身邊的女人,何必用話來恭維我。你放心,我必然是笑到最後的那個人。”


    噗……


    這女人在試探自己!


    還“都是楚公子身邊的女人”!


    青二十七差點被口水噎著!


    “那個,我和楚樂一……”


    “姑娘不好奇我和楚公子的事麽?”


    這真像楚樂一當初問青二十七對龍湖鏢局所保之鏢好不好奇的口氣。


    是啊,青二十七好奇,她很好奇。


    她的好奇心一點不比楚樂一少。


    他們都猜中了。


    隻是因為楚樂一既然不想說,青二十七就不想從旁人的口中來聽說他的事。


    她寧可直接去問他!


    梅沁問是問了,卻沒有要青二十七回答的意思,她徑直說著:“不管你信不信,也不管他信不信,我,當真是……”


    她輕咳了一聲,湊近青二十七,用細若無聲、嬌媚無比的嗓音道:


    “我梅沁在此起誓,他若負我,我定讓他孤苦一生無人憐。……你知道麽,從來沒有人逃得過我的詛咒。”


    青二十七陡然間打個寒顫,梅沁卻傲然撤離到三尺之外,一雙妙目看了青二十七好一會兒。


    青二十七有心對她說我不是你情敵,你若真愛他,不如直接向他表白好了……


    可這話又要從何說起!


    青二十七的臉皮,還真沒那麽厚。


    正思前想後,那佳人忽地語重心長地道:“青二十七姑娘,你是汗青盟著力培養的人物,斷不能因為楚樂一而自毀長城啊!”


    青二十七眨眨眼,這女人想做什麽?


    她變得也太快了吧!


    隻聽梅沁又續道:“……楚樂一盜走的碧璽,雖不值錢,卻是我梅家的祖傳之物。青二十七姑娘既與楚樂一交好,就請幫忙帶個話,隻要他完璧歸趙,我梅家,以及彭蠡水寨絕不追究。”


    便在此時,池邊樹叢一響。


    梅沁十分機靈地收聲,以輕咳緩解了下氣氛,方問:“那邊是誰?”


    易天行和玄九應聲走了出來,很顯然,梅沁這幾句話就是說給他們聽的。


    青二十七忍不住狠毒地想,梅沁這把人當傻子的作派,難怪楚樂一不喜歡。


    回來路上,玄九問青二十七,和楚樂一交往,到底是哪門子的任務。


    青二十七忙說青十六讓她多多曆練,和武林人士多接觸,所以就認識了楚樂一,也不是隻盯著他雲雲,總算搪塞過去。


    然他與青二十七分開時卻冷然道:“梅家碧璽失竊之事若真,可不是件小事。你既然搭上這條線,就去打聽打聽楚樂一的說辭。”


    “哦。”青二十七應道。


    他又不放心地說:“楚樂一為人狡猾,這又是雞鳴狗盜屑小之事,他斷不會立刻承認。你得旁敲側擊,從言語中多加推論。”


    “哦。”青二十七又應。


    玄九看著青二十七搖搖頭,一臉“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氣。


    梅家碧璽是傳說中梅家三寶“碧玉美人春秋印”中的二寶。


    “美人”自然是指梅沁,而“碧玉”和“春秋印”均指梅家碧璽。


    它是一方由奇石刻成的印章,陽光下色澤碧綠,燈光下轉為橙紅。


    此印為從春秋時梅家先人所製,代代相傳,已有一千多年的曆史。


    梅沁說楚樂一盜走了她家家傳的千年碧璽。


    青二十七相信楚樂一的為人,他不可能盜寶。


    但梅沁為什麽要陷害他呢?


    這事兒,好像有點超出他們的計劃。


    …………


    “她居然詛咒我!”從梅家出來,青二十七依約與楚樂一他們相會在住所附近的小酒館。


    將梅沁的話給楚樂一聽,他馬上跳了起來,“她詛咒我!他-媽-的我楚樂一活了二十幾年沒人敢詛咒我!”


    白天天道:“你活該啊!是我,我也詛咒你!”


    楚樂一氣極:“你有她這麽花癡嗎?”


    白天天吃吃笑道:“我沒有我沒有!小果,你媽媽有沒有?”


    小果眨巴眨巴眼:“那個……有哦有哦,不然怎麽會有我?”


    絕倒!


    三個大人頓時忤在當地無言以對。


    半晌,青二十七想起了什麽,從袖中拿出一枝白玉短簪道:“這個給你,梅沁說你既然取走了它,就不必還了。就算真要送還,也得你親手還她,借我的手,她是不幹的。”


    楚樂一接過那簪子,似乎沒放在心上,順手放進懷中:“我本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青二十七便笑:“這書袋倒得真新奇!我都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幾人說說閑話,夾菜吃酒,倒也自在。


    酒過三巡,小果突然捂住肚子,彎下腰來,哇哇亂叫:“啊怎麽回事,肚子突然好痛!好痛啊!白姑姑……”可憐巴巴地看向白天天。


    白天天哼道:“我剛就告訴你別貪吃番瓜了!你瞧,果然吃多了吧!活該你壞肚子!”


    小果苦著臉,道:“好痛!好痛!白姑姑救我!爸爸救我!”


    竟然一屁股坐到地下,打起滾來。


    楚樂一道:“小屁孩,你也太丟我的臉了。男子漢大丈夫,要不甘示弱、不動聲色,怎能如此不堪一擊、不學無術、不可救藥?”


    白天天急道:“天山童子雞,你不能少說兩句,他到底是個孩子!”說罷想去扶小果。


    沒想小果卻小臉煞白,抱住了楚樂一的腿,強忍道:“是!爸爸教訓得很是!”


    楚樂一將他一把提起,放在椅子上。


    青二十七倒了一杯溫水,讓他慢慢喝。


    小果勉強抿口水,一張小臉卻皺成一團,不一會兒,又捂住了肚子:“爸爸,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楚樂一道:“你說嘛!”


    “我……我想拉屎……”


    楚樂一忙往邊上閃:“你可別拉我身上!”


    小果煞白的臉出現一絲赧紅:“我……我不敢自己去茅房……”


    其時已經入夜,月明星稀,烏鵲繞枝,不時地叫上三兩聲,確有幾分陰鬱。


    然而楚樂一卻正色道:“臭小子,你要知道,這可是你練膽量的機會。


    “孔子曰,三十而立,但是楚子說,小子敢半夜自己去拉屎而立!你隻要過了這一關,不愁天下無知己,不愁天下無人不識君,不愁……”


    “好了好了!”小果哭喪著臉,“我聽爸爸的……去就去!”


    古靈精怪的小家夥捂住肚子,一步一步向門口挪去。


    白天天麵露不忍:“我陪你去罷!”


    “不用不用!”小果連忙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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