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朝權貴又怎麽樣?在青二十七眼中不過如浮雲,她最想知道的是武林中的快意恩仇。


    可是既然接了任務,自無半途而廢之理。


    青二十七有再多的不甘心,也隻能按兵不動、盡忠盡責。


    開禧二年二月二十二,一大早天空便陰沉沉的,蜷在路邊的那個混身是血的男子仿佛預示了這一天的不尋常。


    龍相如不顧其他人的反對,讓鏢隊停了下來。


    而今回想,青二十七當初應該是有預感這男子來得奇怪的,因為他雖然看上去又虛弱又肮髒,但黑乎乎的臉龐卻掩蓋不了眼睛的明亮。


    這樣的眸子與陸聽寒不同,陸聽寒的眼神會變,有時候溫和有時候淩厲,而他,卻始終帶著點狡黠。


    可是青十六的吩咐阻礙了她產生更多的想法:讓事件向它本原的方向發展吧,她無權介入。


    這個男子叫自稱姓楚。——這就是青二十七與六十年後大宋第一門閥楚門的老祖宗楚樂一的第一次見麵。


    別看他後來成了一方霸主,當初的他……演技頗有一套。


    當時他道是被仇家追殺至此,奮而一搏方將殺手擺脫。


    龍相如要看他傷勢,卻被拒絕了,他說隻需一身幹淨衣服,其他的,自己能解決。


    他的要求並不過分,於是龍相如拿了自己的衣服來給他。


    一切如常,除了林立看到楚樂一時的神情。


    在鏢隊裏呆了這幾天,青二十七發現林立和其他鏢師有所不同。


    他是他們之中武功最高的一個,平日裏總是穿著一身很幹淨的衣服,幹淨得不像是個常年在外行鏢的人。


    其他鏢師都習慣了席地而坐,可他從來不,他似乎不容許自己身上掉落哪怕隻有一點點的灰塵。


    青二十七對他的好奇遠甚於龍相如。


    但每次青二十七試圖問起他,龍相如卻很快的把話題轉向別處。


    他是什麽人?為什麽龍相如避而不談?


    此刻,林立看著楚樂一的神情是極端的厭惡,恐怕終其一生也想像不出有這麽髒的人吧;甚至,也許他覺得龍相如把衣服給楚樂一穿,也是令人厭惡的行徑之一。


    因此,當楚樂一打了個踉蹌,身子一歪,帶著滿身血汙衝他撲來,他不由自主地一掌推了出去。


    不過林立的這一掌被龍相如攔了下來。


    龍相如知道林立的功夫很好,他覺得林立犯不著因為這點小事動武。


    於是,楚樂一幾乎是和林立撞了個滿懷。


    結果他倆隻好一起去換衣服,接著楚樂一便拱手作別。


    本以為會有什麽奇怪的事發生,但卻沒有。這小小的插曲叫青二十七非常失落。


    在楚樂一漸漸遠去的背影裏,龍相如和林立忽然相視而笑。


    青二十七心頭突地一跳,立即決定去找楚樂一。


    他們穿過的這個森林很密,要走出去沒這麽容易,她想應該還來得及追上他。


    為什麽會想去找他呢?青二十七至今也想不明白,她的任務是龍相如,楚樂一與她有什麽相幹?


    可是就在那一念間,龍相如和林立的笑容讓她不寒而栗。


    她隱約意識到,龍相如並非隻是她眼中的龍相如,這個鏢隊所押的鏢,也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麽簡單。


    她確信追上楚樂一,一定於自己的任務有益。


    一場大霧正在漫卷森林,世界變得模模糊糊,青二十七本能地覺得那些因雪化而變得生冷的枝幹間,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遊走。


    “追上楚樂一!”她隻能撇開其他,用這唯一的念頭來驅趕不安。


    所幸,多年特訓最重要的一項就是追蹤,追上他並非難事。


    而被她趕上的楚樂一顯然有點意外。


    不過,他向來信奉“既來之則安之”,既然已經被趕上也就不急了,笑吟吟地說了一長串:


    “小妞兒,你追我幹嘛?你不知道追楚爺我的人有如七星捧月八步趕蟾沒一個成功麽?


    “不過看在你眉清目秀文質彬彬、性格溫柔可親溫文爾雅的份上,如果再說兩句甜言蜜語,我說不定會改變主意,那你可就是一擊而中、萬裏選一了!”


    青二十七打量了他幾眼,她發現這男人洗幹淨了以後,其實還挺好看的,笑起來嘴角輕輕一歪,讓人樂也不是,不樂也不是。


    可就是……亂用成語,不知所謂!


    她真想羅嗦回去,可惜她同不熟的人向來不願多說話,於是直奔主題:“恕我直言,敢問尊駕從林立身上拿走了什麽?”


    楚樂一一聽便沉下臉,隻是眼神中依然帶著點挑釁式的壞笑:


    “你血口噴人、實在是太侮辱人了!”


    “你們汗青盟沒教過你察言觀色、觀一知百嗎?楚爺我乃頂天立地的堂堂英雄崢崢好漢,人又帥得驚天動地鬼哭狼嚎,豈會施那妙手空空之技?!開玩笑!”


    青二十七笑笑,把他的碎碎念全當作耳邊風:


    “尊駕想必跟了我們好幾天了。


    “吳曦身為四川宣撫副使,他向與韓侂胄交厚,他的升官發財更要靠韓侂胄提拔,如果壽禮有失,龍湖鏢局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但是送給韓侂胄的壽禮名義上是裝在鏢車上,鏢師們卻似乎沒有非常地放在心上,平時看鏢車看得並不緊。”


    聽青二十七這麽一說,楚樂一的眼睛裏閃爍出狡黠的光:


    “這麽說鏢車上肯定空空如也如也空空,我要是從那下手想必空手而回回天乏術了?”


    青二十七:“林立是個很愛幹淨的人,每天都要換一身衣服,可他身上,卻有一樣東西一直都沒換過:他的腰帶。”


    “所以那腰帶暗藏機關暗設玄機?於是我就故意弄髒林立的衣服,用了個李代桃僵瓜田李下之計,偷龍轉鳳將那腰帶移花接木?”


    楚樂一嘿嘿一笑:“看不出來啊看不出來,你貌似其蠢如豬,想像力倒真是不一般的天馬行空行雲流水哩!”


    青二十七:“林立換衣前後的腰帶看上去一模一樣,尊駕是不是真的換走了,我也不知道。這才想請尊駕給個明白。


    “我武功未必強過尊駕,但尊駕也未必躲得過我的追蹤。等我放出訊息請來援手……”


    楚樂一似乎被青二十七嚇到,忙不迭道:“好好好,我認了,正所謂最毒婦人心,最狠青廿七!算你狠!……”


    他豎起食指,似乎還要說什麽,但不等話說完,忽將指間一物往地下一甩,頓時煙霧四起,聲音早已飄在數丈之外:“東西在此楚爺當仁不讓,你有本事強者為勝我就雙手奉上……”


    其實青二十七並不喜歡逞能,也不喜歡誇口,可楚樂一甩出來的這玩藝兒真的對她無效。


    所以,當楚樂一發現青二十七仍然出現在他身後一丈的時候,眼睛瞪了有三倍大:


    “真是陰魂不散怨念不解?小妞,我明人不做暗事,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就算過門也隻能做我的第三房小妾,何必苦苦相逼,逼我上梁山你就高興了?”


    青二十七忍著心頭火,以盡量平靜的語氣說:“尊駕盡請放心,我很清楚,我倆不合適。”


    “甚好,甚好!那麽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咱們江湖兒女……”


    “彼此都不是傻子,尊駕何苦如此作態?”青二十七不再說話,靜靜地等著他。


    楚樂一似乎還想與她鬥口,但一轉念,又放棄了:“好罷,老實和你說,鏢銀於我於如浮雲,我是對’劫’本身樂不可支樂此不疲,另外,加點好奇罷了。”


    他爽快地將林立的腰帶拿出。


    那一瞬間,龍相如和林立的笑又浮在青二十七眼前,這真的就是吳曦的賀禮麽?


    青二十七也很好奇,但又難以抑製心中的恐懼。


    腰帶是布製的,但卻有點份量,細細摸去,似乎中間有些硬物。


    楚樂一拿出小刀來想要割開它,但又忽然遲疑:


    “喂,青二十七還是青七十二,如果我為這東西駕鶴西去一命嗚呼,拜托啦,你可千萬要找個蔭及子孫的風水寶地,我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你得遇如意郎君夫唱婦隨百子千孫……”


    暈!這人實在是太能扯了,而且還這麽烏鴉嘴!


    “喂!……”


    不等青二十七說他,楚樂一自己先把嘴給捂上了,喃喃地道:


    阿彌陀佛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楚爺說錯話了,楚爺大好青年,還沒有娶妻生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還要多活幾年呢……”


    這人怎麽專在緊張的時候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太欠扁了!


    青二十七正想著,不由歪頭看他:他的臉上又再浮上狡獪的笑,眼神卻嚴肅:


    “據楚爺我目測,這腰帶和林立腰上的確確實實一模一樣一時無倆,不過樣子可以仿得惟妙惟肖似是而非,楚爺目測本事就算天下第一唯我獨尊,也看不出它的重量啊!”


    說著,那條腰帶就飛了出去,他手裏的小刀也飛了出去。


    這是青二十七覺得他挺欠扁的原因之二:喜歡出其不意、故弄玄虛。


    “奪!”小刀將腰帶訂在三丈外的樹幹上,之後燃起一股青煙。


    就如條件反射般,青二十七和他均向後狂退:原來腰帶裏麵竟藏著火彈,一遇外力重擊便會爆炸。


    楚樂一嘿然道:“媽媽的,楚爺我如雷貫耳一世名、風流倜儻無價身,差點被那倆王八蛋害死。”


    青二十七無言,如果她沒追過來,楚樂一會注意到腰帶中有問題嗎?


    應該會的。


    她覺得自己很聰明,其實這世界上比她聰明的人多得要命。


    可是,如果她沒有一時好心追過來,就會被人要了命——從這個意義上說,其實是楚樂一救了她一命。


    因為就在青二十七離開的這一段時間裏,龍湖鏢局的鏢隊遭受到滅頂之災。


    青二十七離隊時和龍相如打了聲招呼。


    鏢隊裏都是男人,青二十七是唯一的女子,自然會有一些不方便的時候,之前也有過幾次稍微離開,因此他們並不以為意。


    返回的路依然陰陰沉沉。


    青二十七不喜歡這春末的森林,樹芽未發,那些黑乎乎的枝幹,就像是向人壓過來,憋悶得緊。


    她急急地往回趕,想趕快離開這個林子,更想快點完成這個任務,或者,她還能趕上下月十八建康的那場熱鬧。


    空氣裏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青二十七心中一凜,放慢了腳步。


    “噓!”一個人影身邊掠過。


    楚樂一!


    他跟著她幹嘛?


    青二十七剛要張口,卻被他的神情嚇住:他一直都是笑嘻嘻的,可這時卻眉頭緊鎖,臉色微微發白。他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黑沉沉的林子裏,血腥味越來越濃。青二十七不由自主地跟在他後麵,這一刻他讓她稍感安穩。


    隱隱地,前方有些什麽聲音。兩人循聲而去。


    林間空地上,有二十一個人:十八個死人,三個活人;而鏢車卻已經不見了。


    三個人中倒有兩個青二十七是認識的:龍相如和林立。


    他們,居然持刀相鬥!


    龍相如頭發篷亂,他顯然不是林立的對手,手中鋼刀已然亂了章法;林立目光無神,仿佛望著虛空。


    突然,鐵劍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


    “東西在哪裏?”第三人道。


    他這一開口,青二十七才發現,適才一直有個嗡嗡的聲音就是由他發出來的。


    這人穿著寶藍的長袍,臉色白得像張紙。


    不,他的臉就像是一張打了五個孔的白紙,就連說話的時候,都隻是將嘴角勉強地動一動,想是蒙了一層麵具。


    龍相如在林立的停頓下有了喘息的機會,他吐出一口血,將鋼刀捏捏緊,淒然笑道:“少廢話,上吧!”


    藍衣人垂下眼簾,喃喃地念著什麽,隨著這聲音的起落,林立的劍已沒入龍相如前胸。


    龍相如低頭看了看胸前的劍,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


    “東西在哪裏?”藍衣人的嘴角又動了動。


    這時候青二十七聽見楚樂一說:“攻藍衣!”


    青二十七不理,白綾出手。


    迎著林立的方向,一股濃烈的血腥撲麵而來,她不由一陣作嘔,隻慢了半拍,林立已撤手放劍、反身來抓她白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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