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雲板扣了四下,薑采在夢中驚醒。守夜的碧柳一咕嚕爬起來點了燈,將床幔撩了起來。薑采披著中衣坐在床上,身上繡大朵牡丹的錦被推在腿上。


    “方才是扣了幾下?”薑采有些心慌,問了一句碧柳。


    “四下。”碧柳麵色凝重。


    這代表有人走了。


    守在外間的碧絲著一件中衣,披著蔥綠色繡纏枝蓮花的對襟褙子推門進來。“姑娘,含大奶奶沒了。”


    “什麽?”薑采十分吃驚,心裏咯噔一下。


    碧絲麵色凝重,“方才有人來送消息,滑胎後大出血……沒了。”


    薑采愣愣的坐在床上,瞧著勾著絲綢床幔的鳳頭銀掛鉤,輕輕歎了一口氣。含大奶奶雖然惹人厭煩,卻罪不至死。她雖過分了些,薑采卻並未想過要她的命啊。


    “梁老太太說,姑娘們尚未出閣,夜裏都不必動了。明日靈前祭奠便是。”碧絲輕聲道。她見薑采臉色難看,便知必是心中有所不忍,說道,“奴婢方才向來送信的媽媽打聽,含大奶奶這一胎本就不穩,孩子沒能保住已在預料之中。今日卻是因為府上有人怠慢,不及傳大夫來,方才沒保住含大奶奶的性命。”


    此意便是與薑采無關。


    薑采知道碧絲是在安撫自己,卻在隻言片語裏捕捉到了相關信息。為何會來不及傳大夫?


    梁府的水,怕是不比英國府的淺吧。


    梁老太太被雲板聲驚醒,忙問是何事,又是何時。耿媽媽取了一件藏藍色大毛衫披在老太太身上,一一答了。


    梁老太太伸手緊了緊衣服,隻覺得遍體生寒。“我這一生,經曆了多少次白發人送黑發人,真是冤孽啊……冤孽……”


    含大奶奶雖然這次做的過分了,可素日裏卻是極溫柔懂事,體貼能幹的。嫁入梁府多年,梁老太太也是極喜她的。忽而聽見她過世,一時悲痛難忍。


    耿媽媽去端了一碗才熱好的銀耳蜜棗羹遞給梁老太太,“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這都是造化,老太太莫過於傷懷了,仔細身子要緊。”


    梁老太太擺了擺手,她哪裏有胃口用東西。仍覺心中悲傷不已,“肚裏還有已經成型的哥兒,真是作孽啊……”


    耿媽媽將手中的瓷碗遞給一旁伺候的小丫頭,“這會兒夜深,老太太且再躺一躺吧。”


    梁老太太哪裏躺得下,隻道要坐著說會話。耿媽媽忙將床上的引枕放置在老太太的身後,扶著她靠坐下來。自己則坐在一旁,等著老太太開口。


    “若沒有今日采姐兒沉冤一事,含哥兒媳婦興許也不會這麽走了。”梁老太太幽幽歎了一口氣,目光幽怨起來,“秋紋,你說,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因果報應。離姐兒喊冤離世,如今采姐兒便是來替她娘討公道的。”


    耿媽媽跟在梁老太太身邊多年,對於當年事也是知情的。這麽多年,梁府對此一直諱莫如深,從沒有人輕易提起。今日梁老太太突然說出口來,耿媽媽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隻得垂首坐在一旁,做悲傷狀。


    梁老太太似乎也並沒有想聽她回話,仍舊啞著嗓子說道,“當年我也是萬般無奈。誰叫離姐兒偏偏招惹了聖上,又糟了太後記恨。太後親下懿旨賜婚,若依著她的性子拒婚,整個梁府便要搭進去了。我……我總不能看這偌大的家業毀了,那時候,正值老大入仕之時。女人,一輩子嫁給誰不是嫁……她後來含冤而死,我們梁家哪裏鬥得過薑家……我不是坐視不理,是萬般無奈呀!”


    梁老太太回憶起過往,不禁老淚縱橫。她是做娘的,如何不心疼自己的孩子。況且薑采的母親梁離又是家族之光,不僅生的貌美,更是才學驚豔。原本陰差陽錯與皇帝私定終生,可入宮為妃,使梁府滿門榮耀。可誰知,那太後卻是小肚雞腸之人,已其美貌比擬妲己褒姒,處處迫害。更是隨意指婚給了皇帝說什麽也不能爭搶的人。造成了梁離和皇帝一生的悲劇。


    耿媽媽其實對當年是頗有微詞,梁老太太嘴上疼愛孩子,可沒到家族利益麵前,不論是多麽疼愛的孩子都要舍棄。


    眼下對薑采也是如此。耿媽媽覺得,自己真沒什麽可說的。老太太此刻,也未必就想聽人講話。她隻沉默的坐在一旁,陪著老太太淌眼抹淚。


    含大奶奶的過世,對於梁含來說是巨大的打擊。前一日還軟玉溫香在懷,滿懷希望等待著小生命的降臨,這一日懷中人便香消玉殞,那腹中孩兒也在與塵世無緣。


    第二日一早,梁府便是一片素縞,西側院劈出來停靈。薑采晨起挑了一件素色一群,頭上隻鏨了一朵素花,便要往靈前祭拜。


    方一出門,便被梁奕攔住。“此刻,你且別去了吊唁了。”


    “為何?”薑采沉聲詢問。心底卻將原因猜了個七七八八。


    “此時來吊唁的人頗多,怕是衝撞了。你且等等可以和姐妹們同行。”梁奕微微蹙了眉,臉上浮現出很明顯的倦意。


    “你一夜未睡?”薑采將梁奕請進屋裏吃茶,客氣問道。


    昨夜忙著整理卷宗,又連夜與榮演聯係,牽連出案件中的許多細節有待推敲。才剛捋出頭緒送走顧桓,便傳來了含大奶奶過世的噩耗。他既傷痛嫂嫂離世,又恐薑采被牽連,是以一夜未眠。


    原因自是不可與薑采說的。他隻嗯了一聲,問道,“可用早飯了?”


    薑采搖搖頭,“還沒。”


    “我也尚未用膳。聽說祖母給你開了個小廚房,今日我便在你這裏討一頓早膳吧。”梁奕靠在椅背上,已然放鬆下來神態。


    薑采沒道理拒絕,隻得吩咐人去廚房準備早膳。不多時,幾道小菜並兩樣清粥便端了上來。


    兩人相對而坐,一同用膳。頗有些新婚小夫妻的甜蜜默契。此情此景下,竟是他們兩世以來第一次單獨相對用早膳,這讓人有些心酸。還未等他矯情夠,外麵便有人報說梁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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