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在衛生間裏呆了很久, 久到外麵一群人甚至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


    唯獨連栩有些在意遲遲未出現的童言,時不時抬眸望向洗手間的方向。


    酒過三巡,童言仍未出現,連栩有些坐不住了。


    他往嘴裏丟了顆花生,趁楊新正在和鄧明凡拚酒的空檔悄悄起了身, 抬步走往洗手間。


    衛生間在樓梯間的拐角處,牆壁上昏黃的燈光打在地上,照出洗手池一道斜斜的影子;氣氛顯得有些低迷,與相麵熱烈的吵鬧氛圍形成極大對比。


    半晌, 突然聽到了洗手間門鎖的輕微響動聲, 他抬眸望去。


    入眼便看到童言紅彤彤的臉蛋,平日那雙清亮的眼睛此時也顯得迷離朦朧,白皙的雙頰上沾染了些紅暈,披散而下的卷發被她別在耳後,卻又因低頭的動作散落下來了些,平白添了些淩亂感,讓她不算出眾的麵容看起來格外誘人。


    連栩暗了眼色,下意識朝童言身後的洗手間望去, 果不其然在地上看到了些殘留的嘔吐物痕跡。


    剛才那兩瓶酒果然已經超過了她能承受的範圍。


    童言看到連栩時明顯愣了愣, 似是被突然出現的人影嚇到了,踉蹌了幾步才堪堪站穩。


    老餐廳的劣質瓷磚上有些水漬, 連栩怕她滑倒, 忙伸手攙住了她的胳膊, 習慣性擺出笑容, “不行了?”


    “你才不行!”童言扁嘴,“別擋路,我還要去喝第二輪。”


    說著還用力甩動兩下被連栩捉著的胳膊,試圖掙脫他的掣肘,卻怎麽也擺脫不掉男人牢牢握住她的手。


    喝醉了酒,童言的好脾氣也到了盡頭,火氣說來就來,“你抓著我幹嘛!還想和我再來幾輪?!”


    明顯帶著怒氣的聲音讓連栩怔愣一秒,半晌,他嗤笑著嘲諷她,“就你這樣……還真以為自己能撐得過第二輪?梁靜茹給你的勇氣?”


    “誰?”童言一滯,仿佛沒有聽出他話裏的不屑似的,疑道,“我不認識那個什麽茹的,我自己給自己的勇氣就不好使了嗎?”


    連栩“噗”一聲笑出來,這次的笑容裏帶了些真誠,“你還真想喝第二輪?”


    “……”童言認真想了想,“嗯,不想。”


    ……


    空氣滯了兩秒,童言酒後的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連栩朝她眨了眨眼,她就把之前的事全忘了。


    “要你連哥帶你開溜嗎?”連栩的表情堪比專業老賴了,漫不經心且說得理直氣壯。


    童言來了精神,“可以這樣的嗎?怎麽溜?”


    連栩抬手,指了指小餐館邊上的側門,“從這裏溜。”


    說罷也不等童言回應,拉住她手臂的手逐步下滑,順勢扣住了她的掌心,一個使力就拉著她往外跑。


    從容得讓人一眼就能判斷出這是個“慣犯”。


    和連栩預料得差不多,跑到大路盡頭時童言的體力就已經跟不上了,大聲嚷嚷著要休息一會兒。


    雖然隻跑了一小段,但夜裏凜冽的寒風還是讓童言清醒了不少,想著自己逃掉了第二輪的磨難,她忍不住揚了揚嘴角。


    等等,她笑容淡了些,好像差了點什麽……


    連栩心領神會,很快鬆開她的手,“你在這等一會兒。”


    童言緊了緊突然失去溫度的掌心,看著男人疾步往回跑的背影張了張嘴,下意識想叫住他;沒想到突然灌入一口冷風,愣是讓她沒能發出聲音。


    她努了努嘴,好像周身的力氣突然被抽空,安全感盡失。


    如果是清醒時的童言,此時一定想也不想轉頭就走;但很可惜,現在意識恍惚的低配版童言,混沌的腦子裏能想到的,唯有在路邊乖乖等待連栩的到來。


    童言搓了搓逐漸變涼的手,走到街角一處緩緩蹲了下來,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連栩消失的方向。


    就這樣……癡癡地望了十來分鍾。


    連栩回來的時候,一眼便看見了童言眼裏閃爍的光芒,就像迷途的小狗終於等來了自己的主人,就差吐舌頭對著他哈氣了。


    也就是這個眼神,讓他沒忍住自己的條件反射,習慣性伸手摸了摸蹲在街邊女人的腦袋。


    就算在路邊看到流浪狗這樣的眼神,他都會忍不住上前摸一摸狗的腦袋,至少他是這樣想的。


    兩人皆是一頓。


    清冷的街角,高挑的男人佇立在蹲在路牌前那一團小小的模糊影子邊,有一種詭異的和諧感,空氣中甚至盤旋著一絲旖旎。


    童言是醉了,可連栩沒有。


    他很快回神,趁童言沒意識過來前收回了自己的手,又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朝她遞去另一隻手上的東西,這也是他剛才又跑回小館子的目的。


    直到這時,童言才意識到到底差了些什麽。


    是她的包和衣服。


    她鬆了口氣,像是給剛才那股突然間抽離的安全感找到了理由。


    反正絕不會是因為眼前之人。


    *


    童言入隊的第一個案子完美告破,甚至警隊還因此找到了一條從未被發現過的販毒路子,可以算是超額完成了任務。


    那天偷溜的事情似乎也被眾人拋諸腦後,誰都沒有再提起那天的事,包括童言和連栩。


    日子似乎恢複了難得的平靜,隻除了仍被拘留的秦典和李翰宇。


    李翰宇對童言等人的說辭采取了逃避的態度,他怎麽也不肯相信,秦典在決定逃跑的瞬間就已經做出了拋棄自己的選擇,依然大包大攬地想把所有的罪行都一個人承擔下來。


    連楊新和童言都有些看不下去,開了後門讓這兩人在拘留所見了一麵。


    見麵期間,無論李翰宇說什麽秦典都一直沒有開口,對警方的要求也聽之任之,似乎已經自暴自棄到完全不想掙紮了,讓人忍不住懷疑他似乎另有所圖。


    童言倒是能理解現在秦典的想法。


    像秦典這般心思深沉的人,但凡有一件事沒有按自己預估的方向發展,自己的小世界就會全麵崩盤;也是他太過自信,完全沒有考慮到任何紕漏出現的可能性,隻能接受對自己來說完美的結局。


    就像童言在美國的啟蒙老師和她說的一樣。


    “越是高智商的罪犯,被抓獲後的情緒就愈發平靜。”


    因為在他們的預設中,永遠都不會有被抓獲的一天。也就是這樣的負麵情緒,會讓他們的後半生一直陷入懷疑自己的深淵。


    惡人有惡報不僅僅是一種安慰善良之人的說辭,就算沒有法律的製裁,他們也終有一天逃不過自己心中的魔障。


    事實上,秦典在已經對自己的罪行招供之後,無論李翰宇如何想包庇秦典也都是無用功,警方掌握的口供和證據都足夠起訴他。


    退一萬步說,就算秦典逃得過教唆殺人的罪名,也無法在販毒事件中全身而退。


    兩人開庭初審的那一天,辛雨晴的父母終於出現在了法庭上。兩位老人不管是在開庭期間還是認領辛雨晴屍體時,都沒有掉下一滴眼淚,甚至沒有出現悲傷的情緒,隻一門心思想要用辛雨晴的死多撈點錢,張口閉口就是賠償費。


    連栩給楊新遞手續材料的時候也為童言解釋了這一情況。


    “辛雨晴是農村家庭出身,家裏人有嚴重的重男輕女傾向。從小到大對她的教育觀念都是以家裏唯一的男丁為中心;嫁一個有錢人,以後就能對弟弟提供幫助,至少不能拖弟弟後腿。”


    這是農村家庭普遍的教育方式,辛雨晴便深受其害,在家裏便沒能得到過一個正常孩子的待遇,拳打腳踢是輕,甚至差一點就失去了上學的資格。虧了她依靠著對家人的憎恨,把身邊能利用的資源都利用了個遍,這才一步步從農村走到了大城市。


    也是真應了那句話,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每個人的性格在一定程度上都體現了自身經曆。


    來到大城市後辛雨晴便斷了和家人的聯係,後來有了秦典每個月的救濟,大手大腳習慣了,也失去了交個正經男朋友的興趣,一門心思想自己釣個有錢的金龜婿。


    可惜她的自身條件並不拔尖,在美女比比皆是的大城市,她幾乎沒什麽競爭力,於是就動了想自己做生意的念頭,這才找秦典開口要了一大筆錢,沒想到卻招來殺身之禍。


    法庭上,秦典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一旁的李翰宇眼見掰不回來也隻能眼睜睜看著秦典被警務人員帶上了通往最高監獄的押送車,淚水再也控製不住地從眼中流出。


    秦典是他的信仰,是他的一切,這也是為什麽他能毫不猶豫幫助秦典犯罪的原因。


    童言看著失魂落魄的李翰宇上了另一輛押送車輛,幽幽歎了口氣。


    感受到身後的腳步聲,她回首便看到了剛剛辦完手續過來的連栩。


    半晌,她輕聲道,“你說,秦典真的有愛過李翰宇嗎?”


    “是愛的吧。”連栩應聲,也抬眸看向兩輛反方向行駛的押送車,“還記得辛雨晴衣服上的花芯嗎?”


    童言頷首,“花芯怎麽了?”


    “我們在李翰宇花店的車上找到了同樣形狀的花芯,聽店員說,這種花的學名叫香不桃。”


    “然後呢?”童言看向他。


    連栩眼神不變,依然筆直眺望著遠處快沒了影的車輛,“這些花,都是秦典以個人名義訂購送給李翰宇的。”


    “愛的密語,”


    似是想起什麽,他笑了笑,“這是香不桃的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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