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邵磊頹廢了三天, 第四天下午下班,又精神抖擻地跑喬麥那兒報道去了。


    喬麥打開門,見了他跟見了鬼一樣。


    邵磊手裏還拎著熱騰騰剛出爐的榴蓮蛋撻,徑直往裏擠,問道:“楊學長呢?”


    自臥室裏傳來楊銘的聲音:“在呢。”


    之前來得勤快, 邵磊自己買了一雙拖鞋擺在鞋架上, 現在卻找不到了。


    “我拖鞋呢?”


    喬麥吞吞吐吐,目光閃躲。


    邵磊笑了, 湊近一步,揶揄道:“扔了?以為我不會再來了?”


    喬麥低下頭。


    “別說,你居然還挺絕情。”


    喬麥有一點兒無地自容, 打開鞋櫃門, 想要做點兒補救工作,“……我給你找雙學長的。”


    “那我不換了,等會兒你做衛生。”


    喬麥忙點頭。


    他穿著皮鞋,整天待在寫字樓裏, 又開車過來的,鞋底上的一點灰也已經在門墊上蹭幹淨了,並沒有多髒。


    把榴蓮蛋撻給楊銘分了, 邵磊在喬麥的臥室門口晃蕩一圈,說:“小喬, 我單獨跟你說兩句話。”


    喬麥對他有一點愧疚心理,沒有拒絕。


    進她臥室之前,邵磊把鞋脫了, 隻穿襪子。他沒進過喬麥的臥室,源於一種這房間之前傅聿城住過的微妙不適感。進門之後環視一圈,房間裏沒有任何上一位住客的痕跡。


    簡簡單單的床、桌、衣櫃的搭配,桌上擺著一排書,按著書脊的高矮程度,從低到高排列整齊。一台macbook,屏幕掀開的,在播放屏保圖片。床品是淺綠色的床單,以及印著鵝黃色小雛菊圖案的被套,也鋪得整整齊齊,一點褶皺都沒有。


    邵磊不敢染指她的床鋪,怕她有那種外穿過的衣服一律不能上、床的習慣,於是就把椅子拉開,在那上麵坐下。


    他大衣擱在外麵沙發上了,裏麵是上班穿的正裝,三件套傍身,隻要不笑,就很有業界精英的氣質。


    他斜坐著,手肘撐在桌麵上,抬頭看著她,笑說:“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不會再來了?”


    邵磊是她此前從沒深度接觸過的那一類人,以她乏善可陳的感情經曆,應對他真的是力不從心。她隻能從自己角度出發,如果自己表白被拒絕,那一定是躲著不會再見人了。


    喬麥不知道怎麽回答,低下頭,神態更像犯了錯的小學生。


    “我還有個優點,我以為你知道,我臉皮比較厚。”邵磊笑著,目光往她的書桌上掃,拿過擱在她電腦旁寫寫畫畫過的筆記本,捏著筆在那上麵寫下1到5,五個阿拉伯數字。


    “1是非常討厭,2是一般討厭,3是不喜歡也不討厭,4是一般喜歡,5是非常喜歡。”他把筆遞給喬麥,“你對我,在哪一檔?”


    喬麥懵了,不知道還有這種玩法,感情也能用李克特量表來量化嗎?


    她半天不說話,他就點著那數字一個一個問:“1?”


    喬麥搖頭。


    “2?”


    “搖頭。”


    “3?”


    猶豫一下,搖頭。


    “哦,”邵磊抓著她的手,在“4”上麵畫個圈兒,“那就是介於3和4之間了。挺好,起點沒我以為的那麽低,我努力一下就能奔著‘5’去了。”


    被他握著地方,似給火燎了一下,喬麥掙了掙,筆跌出去。


    邵磊先她一步彎下腰去撿,把筆擺在本子上,站起身,“我回去了,你吃了蛋撻早點睡。”


    喬麥將他送到門口,臨走前他又說,“你是不是該給我買雙新拖鞋?”


    “……不知道你的碼。”


    “44。”他笑著把門關上。


    蛋撻還是熱的,烤得酥軟。喬麥吃得嘴角沾上碎屑,問餐桌對麵的楊銘要紙巾盒。


    楊銘笑說:“現在高興了?”


    “……沒有。”


    “邵磊人挺好的。”


    “那是因為你吃太多他買的夜宵了,吃人嘴軟。”


    “那總是有得吃。”


    喬麥動作一慢,低聲地說:“……我有點怕他。你知道我是那種放不下的人,至少現在我還沒拿起來。”


    自己這樣沉悶、死板又無聊,長相也隻能勉為其難地分在“清秀”這一範疇。他曆任容色出眾的女朋友都沒能達成的目的,她憑什麽有這樣的自信呢?


    “……我做不了岸,但至少也不要去做一片帆。”隻讓他經過。


    楊銘笑嗬嗬,“小喬啊,你是不是從小到大,沒有做過任何出格的事。”


    “說得好像學長你有過一樣。”


    “我有過啊,大一的時候,翹了一門必修課的考試,去給我喜歡的姑娘送傘。”


    喬麥十分驚訝,沒辦法把眼前這個忠厚老實的學長,和他講述的事跡聯係起來,“……後來呢?”


    “如果有人開保時捷接送,傘就沒必要了。”


    氣氛莫名低沉,喬麥小聲說:“學長你人這麽好,會遇到更好的。”


    楊銘笑說:“你總說,相親找個各方麵條件差不多的結婚也不錯。那我說句冒犯的話,你說了這麽多年覺得我好,那讓你跟我結婚,你會答應嗎?”


    喬麥表情呆了一下。


    “所以,還是要找喜歡的。”


    “……我也沒有很喜歡邵磊。”


    “那你這天如喪考妣?”楊銘笑說,“……我覺得,比起六七年喜歡一人還沒個下文,失戀都不算什麽大事。你明明是個很爽利的姑娘。”


    那之後,晃晃悠悠地又過去了兩三個月。


    邵磊每周一三五準時跑來送夜宵,和喬麥維持著比朋友多一點曖昧的相處模式。


    喬麥毫不懷疑,他可能會花上更長的時間,用來實現“3.5”到“5”的突破。


    和邵磊的不緊不慢完全不一樣,她覺得有人在她心裏玩抽木條的遊戲,那用無數木條推積而成的心防堡壘,其結構已經是岌岌可危了,不知道抽出來的下一根,是不是就是引起整體倒塌的最後一根。


    那天喬麥去邵磊公司附近辦事,時間還早,就打算去找邵磊一道吃晚飯。


    去寫字樓大廳要經過一家星巴克,工作日的下午,讓前來躲懶的白領占領。


    她隻是無意間地瞥了一眼,沒想到邵磊就在那些人之中,和一個容姿清麗的女人坐在一起。兩人談笑風生,很有些投契的意思。


    喬麥很早就清楚,進了社會往往邵磊這樣的人比較受人喜歡,用現在流行的說法,他具有很高的情緒價值。除此之外,不俗的皮囊、相對優渥的家庭條件、具有社會地位的工作……都賦予他一個成功男人應有的魅力。


    她很少去想邵磊和其他女人相處是這樣的場景,鴕鳥心態,直到今天親眼見著。


    和那個女人與他的關係究竟如何無關,隻是窺見他遊刃有餘的這一麵,兩相對照,自己如此笨拙。被地心引力牢牢束縛,無論如何變不成她對麵那位女性輕盈、自信的狀態。


    沒有人繼續玩抽木條的遊戲,有人抄起磚頭,一下把它整個砸碎。


    她無法不去正視自卑之下的那種嫉妒,過去好多年她與它朝夕相處,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嫉妒是喜歡的伴生產物。


    邵磊接到電話,和對麵的人道別,離開座位之後立馬收斂情緒,進寫字樓,沿著消防通道爬上二樓。


    喬麥就站在那兒,穿著西裝套裙,挎著一隻平平無奇的黑色皮包。化了淡妝,細框鏡,鏡片後麵一雙圓而清透的眼睛。


    邵磊笑了:“怎麽約在這兒?搞得跟行賄受賄現場一樣。”


    喬麥神情嚴肅:“還作數嗎?”


    邵磊愣了下,“啊?”


    “你的生日願望,還作數嗎?”她抿著唇,仿佛是要哭了的樣子,她不喜歡自己仿佛是受了刺激才說這樣的話,這種借由外力誕生的勇氣,顯得她是個情緒化的人,可她明明不是。


    邵磊看見她鏡片上起了霧氣,頓時就慌了,上前一步將人往懷裏一撈,“怎麽了?”


    “……你在和誰喝咖啡?”


    邵磊又愣了一下,聲音含著笑:“你吃醋了?”


    喬麥不說話,邵磊忙從外套口袋裏摸出一封卡片,遞給她看,“之前幫人打離婚官司的一位委托人,要再婚了,過來給我送請柬。”


    喬麥斜下目光看一眼。


    “你以為是誰?”


    喬麥還是不說話,邵磊自己幫她回答了,“以為我的哪位前女友?或者我另結新歡了?”


    喬麥甕聲甕氣地說:“存在這種可能。”


    邵磊啞然失笑,“……你不是問我生日願望還作不作數嗎?你猜怎麽著,我預備今後年年生日許一樣的願望,直到你答應為止。”低沉嗓音裏,有種讓人安心的堅定。


    “為什麽是我?”


    “這是什麽問題?為什麽不能是你?”


    “我有一堆缺點,和你性格也不搭。”


    “是嗎?我倒覺得我們性格很搭,你負責正經,我負責把你逗笑。”


    喬麥是真的低低地笑了一聲。


    邵磊低頭去看,她還戴著眼鏡,怕蹭著了,所以深埋著頭,隻把額頭抵在他襯衫的胸口。


    他伸手去摘,她頓了一下,但沒有抗拒。將眼鏡折疊,穩妥放入自己的外套口袋。


    她因近視而顯得視線有些迷茫,他覺得自己仿佛抱著個未成年的女高中生,一種油然而生的罪惡感。卻忍不住,低下頭,輕輕去吻她靠近眼角的那一粒小痣。


    她眨了一下眼,睫毛拂得他心癢,沒多猶豫,摟著她的腰將她一抱,抱著一捆蓬鬆棉花似的毫不費力。往上兩級台階,把人放下。


    他一仰頭,湊近她的鼻尖。


    她要往後躲,被他一把抱住,緊跟著就吻上去。


    隻是輕輕碰在她嘴唇上,但持續很久。


    她覺得自己思緒仿佛熔斷,耳朵裏是嗡嗡作響。


    很快他退開,將她緊緊摟入自己懷中,聲音沙啞著道歉:“對不起……我好像有點太著急了。”


    她怔怔地搖了一下頭。


    沒好意思說,是喜歡的,隻是好像站不住,腳踩在雲端裏。心口一種又漲又痛的感覺,從來沒有體會過。


    公開的方式,十分誇張。


    邵磊一點沒避諱,直接發在朋友圈,用詞文藝兮兮又有點肉麻。邵磊如今很少在朋友圈裏發工作之外的東西,這條消息沒分組,不怕家人和上司看見,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他們其實圈子小,尤其同一個領域,一上午喬麥收到好多探聽八卦的消息,也包括梁芙的。


    梁芙說:“傅聿城說,邵磊這人情史雖然有點豐富,但每一位都是善始善終的。他從前沒有為任何一個女生發過這樣的朋友圈。”


    喬麥捏著手指,想半天怎麽回複,梁芙又發來一句:“恭喜啊!我早就說你倆有戲,傅聿城不信!我贏了一千塊,回頭請你倆吃飯。”


    喬麥笑著回複:“謝謝。”


    中秋,喬麥把邵磊領回家過節。


    喬麥隻跟父親說過自己交男朋友了,是個律師,別的沒詳細說。


    在客廳裏坐下,喬父燒水斟茶,笑問邵磊:“你就是小麥提了好些年的那個律師?”


    喬麥後背一僵,急忙衝父親使眼色。


    邵磊笑說:“我應該是另外一位律師。”聽語氣沒有不高興的意思。


    有客人來,喬父不敢賣弄自己隻堪果腹的廚藝,打電話給一家味道不錯的餐館點了幾個菜,和邵磊喝了幾盅酒,氣氛融洽。一頓飯下來,邵磊將喬父哄得心花怒放。一貫不善言辭的物理老師,也給憋出幾句辭藻浮誇的誇獎。


    晚飯吃完,再陪坐一陣,就到晚上十點多。


    喬麥將邵磊送下樓,陪他打車。


    他身上有股酒味,沒有喝醉,但讓酒精弄得話更多些,站在路燈下摟住了喬麥,微醺的眼睛望著,笑說:“你總跟你爸爸提傅聿城?”


    果然是要吃醋的。


    “……就提過一兩次,我爸記性比較好。”


    “那你還喜歡他嗎?”


    “我早就說過不喜歡了。”


    “那你親我一下,親我一下我就相信。”


    喬麥踮著腳,摟住他後頸,在他臉頰上碰一下。


    “太敷衍了。”


    便在嘴唇上又碰一下,要退,被他捉住了手,溫熱的呼吸拂在耳畔,“……小喬,送我到家好不好?”


    她心裏震蕩,望著邵磊明澈的眼睛,不由自主點頭。


    後來在車上給喬父打電話,說要送邵磊回家。


    電話那端詭異地沉默了很久,喬父才說:“那……那注意安全。”似有點兒意有所指。


    喬麥掛了電話,臉上都燒起來。


    邵磊的公寓相對還比較幹淨,隻是物件擺放有些淩亂,很有生活氣息,沙發上散落幾件早上換下沒有洗的髒衣服。


    邵磊把衣服一收扔進洗衣機,讓她隨意坐,自己開門下樓去了。


    喬麥十分坐立不安,她雖然沒有實戰經驗,也清楚這時候邵磊下樓去是要買什麽。


    怕他沒帶著鑰匙,又不敢自己去洗澡。而且,先去洗澡,好像更不對勁。


    就在沙發上,呆愣著坐到他回來。


    邵磊買回來很多果汁,紅橙黃綠地堆在茶幾上,讓她自己選。自己則進了臥室,翻衣櫃找出樣式比較修身的t恤,還有自己穿的一條運動短褲,抽繩的,方便調節腰圍大小。


    喬麥小口喝蘋果汁,直到邵磊把衣服放在她身邊的沙發扶手上,“籃子裏的浴巾是幹淨洗過的。”


    喬麥點頭,拿著衣服進了浴室。


    她很緊張,一個澡洗了很久,加上吹頭發,加起來可能花了快四十分鍾時間。出來的時候邵磊正翹著腿看電視,喝著她的那罐沒喝完的蘋果汁。


    很日常的場景,莫名讓她緊張消失幾分。


    “我臥室有個磁懸浮地球儀,你要去看看嗎?”


    喬麥點頭。


    臥室裏也很“邵磊”,白色、灰色和一點霧霾藍做點綴的軟裝,稍顯淩亂。


    那個地球儀放在他的桌子上,如果不是了解原理,一定以為那懸空的球體像是魔法。


    她撥了一下,它轉動起來,有點兒晃,很快又穩定。


    靠牆角一張單人沙發,放著一本沒看完的書,大江健三郎的小說。


    邵磊這個人,總給她很多的新鮮感。她坐在那張單人沙發,翻開書從第一頁開始看。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腳步聲,洗過澡的邵磊走進來,往單人沙發的扶手上一坐。


    “你居然看這麽文藝的書。”喬麥晃一晃書本。


    “覺得我不會看,說明你對我了解還不夠深入。”“深入”讓他說出些別的意味。


    說著,他低下頭吻她,順手按掉了落地燈。


    這一晚從這裏開始。


    10


    石召陽


    [法律是我的女神,小麥是我女朋友]


    謝謝大家,我跟小屁孩兒在一起了。


    我本來隻想更這麽一句,但怕被大家打,所以就再囉嗦兩句吧。


    不知道哪位仁兄八出了我的身份,把這篇答案分享給了小屁孩兒……我隻想說,幹得好!


    小屁孩兒看了之後嘲笑我很久,說我文筆有點兒造作。


    我說你不懂,現在都市青年都吃這一套。


    小屁孩兒說,不過你居然那麽早就喜歡我,我一點都不知道。你的行為好幼稚,好像那種喜歡誰就要捉弄誰的小學生。


    我說,你說得對,對你我不敢用任何套路,剝去套路的我,和小學生確實沒什麽兩樣。


    年初的時候,我跟小屁孩兒求婚了。


    小屁孩兒說,這麽大一個鑽戒,好俗,有點不知道怎麽辦,戴著不方便,不戴的每天都在貶值。


    我說,你屁話這麽多,難怪是小屁孩兒。


    對於見家長,小屁孩兒有點抗拒,我說你放心,這些年我一個女的都沒有帶回去過,我媽覺得隻要願意往回帶,哪怕是母蛤/蟆都是好的。況且你這麽可愛。


    就比母蛤/蟆可愛一點的程度?


    我說,是每天都比昨天更可愛一點的程度。


    我感覺小屁孩兒說得對,我有時候真的挺俗,連這種土味情話都能張口就來。


    哦。


    就在我準備結束這個答案的時候,小屁孩兒爬過來看到我正在編輯中的這段話,告訴我說,把這個答案分享給她的人,就是我好兄弟。


    我能說什麽?


    我當然不會放過他。明天的婚禮,隻能由他來當伴郎了。


    並且,不許送鋼筆做新婚禮物。


    2019年9月23日


    作者有話要說:全文至此完結!謝謝大家!


    下本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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