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電梯之前, 喬麥仍在頻頻回頭。她在最後一瞬間攔住電梯門,急忙說道:“學長,我覺得我剛才好像看見了梁學姐,不過我不敢確定。”陰影裏的一道身影,隻是覺得有些像, 跟梁芙不算太熟, 又是很多年沒見過,她不敢認。


    傅聿城頓了一下, 向她投來無甚意味的一眼,“她不可能會來的。”


    喬麥一愣,走進電梯, 電梯門闔上之前, 她還是多問了一句,“……不去看看嗎?萬一是呢?”


    傅聿城倚靠著廂轎,沒有作聲。


    上到十五樓,傅聿城掏鑰匙開門。楊銘坐在客廳的餐桌那兒擺弄筆記本電腦, 抬起頭來跟喬麥打了聲招呼。


    喬麥進門之後回頭看一眼,傅聿城卻將門一闔,“你去進去, 我下去看看。”


    沒有多餘拖鞋,喬麥脫了鞋穿著襪子走進去。楊銘幫她準備的材料已經弄完了, 連接上打印機,哼哧哼哧往外吐紙。


    她坐在對麵的椅子上,有點兒沒精打采。


    楊銘瞧她一眼, 什麽都明白,但他不是擅長安慰人的人,工作之外跟妹子的交流能力為零,不然也不會老大的人了還打光棍。他想著放個歌活躍活躍氣氛,結果那播放器上次暫停的地方恰好是《鍾無豔》,一句“漂亮笑下去,仿佛冬天飲雪水”,聽得喬麥差點抄東西打人。


    楊銘一邊說“我錯了”,一邊手忙腳亂地切歌。


    沒過多久,門再次打開。


    傅聿城站在門口,聽著室內“恭喜你發財,恭喜你精彩”的歌聲有點恍惚,差點以為自己進錯門。


    這兩位什麽毛病,這麽早就開始給過年預熱氣氛了。


    喬麥一麵是來拿資料,一麵確實要把傅聿城送進家門了才放心。


    她衝楊銘使個眼神,意思讓他照顧一下傅聿城,就抱上那厚厚一遝資料走了。


    至於那人是不是梁芙,傅聿城究竟有沒有追到人,就不是她該過問的事了。


    那一箱子衣服,梁芙又照原樣拖回去,放在門廳裏,再不準備動它一下。


    為收拾衣服,家裏給翻得亂七八糟。她挨個整理,望著床上堆滿的零碎東西,好多是跟傅聿城一起買的,突然就沒了動力。


    兩雙羊毛襪,前年聖誕逛街的時候買的,聖誕主題配色,一雙漿果紅一雙冬青綠,買回來都沒穿,因為實在太厚。


    一條綴滿檸檬的領帶,覺得好看,替傅聿城挑的,結果過於浮誇一直被雪藏。


    一頂漁夫帽,在熱帶海島上度蜜月的時候,在島上的小賣店買的,隻要二十元,離島之後,傅聿城就沒再戴過……


    每一件她都能說出故事來。


    或許,梁碧君說的是對的。他們明明曾經有可堪一遍一遍回憶的細節,她卻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向外人證明的形式主義上,以為一塊蛋糕,一道奶油濃湯就能代表幸福。


    或許,傅聿城正是因為受夠了她的固執己見和自說自話。


    今年的聖誕節,梁芙原本打算就在家裏度過,早點完成編舞的工作好交給楊菲菲他們排練。


    晚上接到周曇電話,喊她過去喝酒,說自己失戀了。


    周曇與陳疏寧分分合合的愛情故事,如今進展到哪一出,梁芙已經跟不上節奏了。周曇一邊喝酒一邊痛陳其人薄情寡義,哭得眼腫。梁芙記起那年承諾,也不知究竟該不該安慰。


    她問周曇借了一支煙,聽她邊哭邊顛來倒去講述與陳疏寧的愛情糾葛,說這人如何從當年的單純可愛變成了如今的老奸巨猾,固執還是一樣的固執。生平未逢對手,在這人身上著了相。


    喝到半晚,醉醺醺的時候,有人來敲門。


    梁芙往貓眼裏看一眼,是陳疏寧。她給開了門,陳疏寧跟她道謝,也沒換鞋,徑直進去找人。


    周曇倚著小吧台,嘲諷:“不是硬氣嗎?不是說從我這兒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嗎?”


    梁芙都瞧出陳疏寧火氣正盛,虧得周曇還敢火上澆油。


    陳疏寧胸膛劇烈起伏,梁芙看他那架勢,懷疑他出手打人都有可能。她看陳疏寧手揣進羽絨服口袋裏,心裏一個咯噔,以為他要掏武器。


    哪知陳疏寧“噗通”一聲單膝跪下,“周曇,跟我結婚,往後隨便你怎麽折騰我。如果你拒絕我,今天就是最後一次我主動來找你。”


    梁芙愣住,而周曇更吃驚,端著酒杯宛如石化。


    片刻,她就別過臉去低聲哽咽。她這輩子,情場做戲,不肯示弱,拿得起放得下。相好過那麽多人,有人奉上珠寶,有人送上華服。


    陳疏寧是第一個,許以婚姻。


    梁芙被喊來陪失戀的人喝酒,結果硬生生被人塞了一把“狗糧”,噎得難受。


    就看周曇從吧台椅上跳下來,一邊嚷嚷“我願意我願意”,一邊去奪陳疏寧手中戒指,其行徑宛如一個女土匪。最後兩人跪在地板上擁吻,旁若無人。


    梁芙揣上手機,把空間留給他們,自己靜悄悄地走了。


    快把門闔上的時候,裏麵卻傳來周曇靸著拖鞋走出來的聲音:“阿芙!給我當伴娘啊!”


    梁芙笑說:“讓我一個要離婚的人給你當伴娘,不嫌晦氣?”


    “我不管,就你了!紅包準備好!明年你有得忙了。”是要報複她那時候天天往婚禮籌備群裏信息轟炸。


    周曇走到門口,掌著門把手:“要不要我送你下去?”


    梁芙沒聽出她話裏有丁點兒的誠意,“不用了。”


    “那你注意安全,到了跟我打聲招呼。”


    梁芙伸手按著她肩膀往裏一推,笑說:“行了行了,趕緊進去吧,不要你假惺惺關心我。”


    她在路旁打車,酒後讓風一吹身體卻更發涼。


    出租車上,司機聽著周璿的老調,跟著哼唱,突然間驚呼一聲:“下雪了!”


    一點兒雪粒子,夠不上雪的標準,但對於南方城市而言已屬難得。梁芙將窗戶打開,手臂撐著,頭稍往外探,著迷地看著路燈光裏那些晶亮飄灑的細屑。


    就突然想到,在他們關係猶如冰凍的最後一年半,他們一起去過一次西南地區爬雪山。雖然那次共同旅行以圖挽回關係的嚐試,以最後登山隊一行人遇上意外而慘淡收場。


    但在登山的前一晚,宿在山下的民宿裏,夜裏窗戶打開,望著巍峨雪山,他們靠在一起,感受到了一些暖。


    夜裏她想吃零食,傅聿城借了民宿老板的車,開車帶她去十公裏以外的鎮裏。那時候車窗大開,車裏放著聽不清歌詞的民謠小調。他們行在沒有人知道的夜色之中,宛如兩人仍然相愛。


    到家,梁芙衝個熱水澡,出來時看見放在門廳的行李箱,猶豫片刻,給傅聿城打了一個電話。


    不知道傅聿城這時候在哪兒,挺疲憊的一把嗓音,問她什麽時候睡,不著急的話,他現在就過來拿。


    趕在傅聿城來之前,梁芙把箱子裏前一陣買的那件新大衣扯了出來,藏回衣櫃裏。


    半個多小時,敲門聲響起。


    站在門外的傅聿城穿著一件黑色的羽絨服,她沒見過,猜想是新買的。裏麵卻很單薄,襯衫和西裝。


    她覺得他是冷的,他走進來帶著一股寒氣,發上、肩膀上微微濕潤,是沾上的雪融化了。


    傅聿城一眼就看到了擱在一旁的行李箱,“……你已經收拾好了?”


    “嗯。”梁芙讓他進來坐會兒,“……天冷,你加一件衣服,喝杯茶再走。”


    傅聿城反手掩上門,打開箱子,脫下身上西裝外套,從箱子裏抽出一件毛衣套上。


    他一直遲遲不願聯係梁芙取走剩下的東西,有點拖延的意思,好像這樣做,就能晚一點給這件事蓋棺定論。


    沒一會兒,梁芙端著茶盤出來。把茶壺裏茶水倒進公道杯,再斟入兩隻小杯。是她挑的錘目紋的琉璃茶具,裝上清透的茶湯,燈光下晶瑩剔透。


    傅聿城拿起杯子,手快凍僵了,很燙的茶水握著卻沒知覺。


    他們隔著中島台,麵對麵坐下,頭頂懸著燈,燈火清洸,映在杯中一晃一晃。


    “最近在做什麽?”傅聿城問。


    “休息,幫人編舞。”


    “聖誕沒出去玩?”


    “從周曇那兒回來的。你呢?”


    “在公司加班。”


    他應該確實很忙,神色疲憊,下巴上隱約冒著青色的胡茬。


    等基本寒暄結束,兩人對坐,卻都沉默。


    梁芙低著頭,手握茶杯,衣袖籠住了手。


    傅聿城餘光裏瞧見她穿的是一件白毛衣,和很多年前,他除夕夜趕去看她時,她穿的那一件很像,都毛絨絨的,看著便覺溫暖。隻是今日沒有草莓牛軋糖慰藉,隻有拖著箱子,出門迎上的滿城風雪。


    沉默太久,就更說不出話了。茶杯裏茶漸漸變涼,離開的決心隨著暖融燈光一分一分流失,趕在流失殆盡之前,傅聿城站起身,“我走了,還得回公司一趟。”


    梁芙回神,起身將他送到門口。


    傅聿城捏著箱子拉杆,看她一眼,那問題在喉嚨裏滾過兩圈,也不知是不是為了讓自己徹底死心,還是問出了口,“……你是不是去找過我?”


    梁芙愣了下,別過目光,平淡解釋:“……我去給你送衣服的。你不是說找到住處之後……”


    原來如此,是覺得他拖延太久?傅聿城收回目光,握住了不鏽鋼的門把手,好像從手指一直涼到心底。


    傅聿城拖著箱子,剛走出門,又折返回來,“……剩下的東西,我今天也打包帶走吧。”


    梁芙站在門廳溫暖的燈光之下,白毛衣反著光,溫暖得好似一個幻想。


    梁芙頓了一下,才勉強笑了笑,說:“……下次吧,家裏也沒空的打包箱。”


    她私心地希望告別的儀式再延長一點,哪怕長痛比短痛更甚。


    聖誕襪、檸檬圖案的領帶、漁夫帽……讓他帶走,就真的什麽都不剩了。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我也很想他倆趕緊和好,但是快了節奏就亂了,還得慢慢來。


    周末有事,等下周給大家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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