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曾觀察過千年,奈何橋對岸的荼靡小花妖會在每日陰氣最旺盛的時刻化形。


    身著白衣的嬌小人兒會同來往的鬼修坐在一起聊天,雖然彼岸不知道他們一般都在聊些什麽,但卻並不妨礙他每次瞧見小荼靡笑靨時的好心情。


    他以為這樣的陪伴會是天荒地老。


    直到有一天,還未至一日之中陰氣最旺的時刻,他發現奈何橋對岸的荼靡花全部凋零。


    他永遠也忘不掉那日,白色的荼靡花瓣隨著鬼界的陰風飛舞於空中,如同白色落雪,將通往奈何橋的路掩埋。


    也是在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妖心中空落落的,卻又不知道為何。


    對岸的荼靡是在千萬年前,他尚未化形時被一僧佛遺落在這兒的,他是一點點瞧著荼靡由一粒種子慢慢變成荼靡花叢,又慢慢開花,慢慢化形。


    他原以為是他習慣了對岸荼靡一直盛開的樣子,一時花謝,心中適應不過來,便也沒多想。


    可他修煉時腦中卻一直浮現出荼靡第一次盛開的景致,還有第一次化形的樣子,美麗的模樣,讓他驚豔,也給他的世界帶來不同的色彩。


    還有花瓣凋零妖心刺痛的感覺。


    彼岸明白他這是應劫了,應的情劫。


    他開始盼望著對岸凋謝的花能重新盛開,美麗的人兒能重新出現。


    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所有的荼靡花瓣都滲入土中,他再也等不下去了。


    他向黑無常詢問,才得知,對麵的荼靡花妖丟了。


    丟了?彼岸整隻妖都恍惚了。


    瞧著前彼岸花妖恍惚的模樣,記憶外的原荼靡花妖哭成淚人,伏在結界上,牙緊緊咬住手腕,才讓自己沒哭出聲來。


    最後彼岸拜托黑無常幫忙打探著荼靡花妖究竟去哪兒了。


    沒過幾日,彼岸便收到消息,說是荼靡花妖想成為彼岸花妖,孤身入輪回,體驗輪回死道了。


    他被這消息氣得渾身發抖,黑無常以為他這是因為被人惦記妖身而氣的,便安慰了兩三句,但他自己心中明白,他是在氣荼靡花妖的大膽。


    彼岸花妖,怎會是那般簡單就能成的?若是她要,他給她又何妨!


    他去求了鬼界君主雲倪大人放他出鬼界尋妖,這在記憶中隻是一閃而過,但記憶外的人都明白,彼岸肯定是付出了不少代價的。


    得了允後,彼岸開始在三千界中遊蕩,幸好,他自鬼界離開時取過一片荼靡葉,才不讓自己那般迷茫。


    由著荼靡葉的指示,彼岸也花了不少時間終是尋到了荼靡的妖魂。


    荼靡的妖魂與現在比較,清純稚嫩不少,眼神堅定,瞧著格外元氣,我是十分喜歡的。


    我瞧著記憶中兩人對話。


    在輪回中荼靡將彼岸給忘了……


    荼靡更顯冷漠,而彼岸則激動與失落並存。


    彼岸:“荼靡,隨我回去。”


    荼靡:“雖然,你讓我覺得熟悉,但我卻不能隨你走,我要成為彼岸花妖。”


    雖然她忘了一切,卻沒有忘記她要成為彼岸花妖,這是彼岸怎麽都沒想到的。


    彼岸:“你何為要成為彼岸花妖?”


    這個問題彼岸想了很久都不知道,他很想得到答案。


    荼靡:“為了一個人。”


    “誰?”彼岸急促問道,他希望會是自己。


    荼靡:“忘了。”


    記憶之外,原荼靡花妖蹲著,抱著膝蓋,哭著喃喃:“錯了,原來從開始就錯了。倘若我當初還記得,也就不會這樣了,可我竟然將他給忘了……”


    本來這小言劇情就讓我覺得無聊,這哭泣聲聽得我更是心煩,我便在旁解釋著:“天道如此,你為小妖,本就神魂不實,曆經輪回,總是會忘掉些什麽,不過一般而言輪回得道後便會記起。”


    “我……”女子聽了我的話,開口說了一句後又頓住了,然後才道,“記起來了。”


    我明白她口中的記起來,究竟是記起什麽,看女子模樣,我敢保證這段記憶對兩人而言都不算差,說不定還算甜蜜。


    我看著荼靡步入無盡輪回,而彼岸亦隨之而去。


    每一世,彼岸都會在整片世界中尋找荼蘼的轉世,每一世,彼岸都會守在荼蘼身邊,直到荼蘼應劫死亡,彼岸也會在旁指導著荼蘼對死生輪回的領悟。


    能做到如此,我心中對彼岸是佩服的,對這荼蘼小妖是羨慕的。


    盡管我夫君也很愛我寵我,但猛不丁的被喂下一大口狗糧,我的內心也是十分拒絕的。


    這樣的輪回一直持續了很久,久到我都沒力去數他們究竟纏綿了多少世。


    如此多世竟然都被彼岸記在心上,我的內心很複雜。


    真真是狗糧吃得都麻木了,如果可以使用法術,我會選擇舉起火把。


    不過後來我換了個心態看這些記憶,發現這些故事就與三千界的恐怖電影一樣,每集換一個死法,到現在我都還沒瞧見一次重樣的,這對我來說挺新奇的。


    看著看著我心中不禁又佩服起彼岸花妖來,每次看見自己的愛人死在麵前也就算了,這在每世都還要自己算計著愛人的死法,看得我都覺得心酸了。


    但看女子臉上甜蜜又心疼的模樣,怕是什麽都沒瞧出吧,不過我也不會去提醒什麽。


    記憶中的荼蘼花妖神魂越來越凝實,對輪回死道的感悟越來越深,她身上的氣質也越來越與彼岸靠近。


    我明白這是悟道終點了,這千世輪回馬上就要結束了,我再看向女子,她麵露忐忑也知道馬上就要出現她想知道的事情了。


    最後一世結束,荼蘼花妖的神魂已經隨時可達成所願了。


    我看著記憶中荼蘼花妖的激動又充滿希望的元氣臉,不覺歎氣。


    如果僅是這樣荼蘼的魂是無法轉為彼岸的,她還差一樣最為至關重要的東西。


    那就是彼岸本體。


    彼岸本體,而且還是能容下至少是千年妖魂的彼岸本體,又豈是好找的?


    上三界沒有,而下三界中,除了鬼界,其他地方也沒有。


    三千界中的曼珠沙華與彼岸倒是長得像,但彼岸便是彼岸,是獨獨長在奈何橋邊,被冥土滋潤,又被渡水衝刷的花。


    此間為此一朵。


    這命定的結局,我心中雖早有猜想,但親眼所見卻是另一回事兒。


    我瞧著記憶中的荼蘼花妖單純的模樣,真的是如她本體一樣白。


    讓我這個老婆婆都想在上麵畫上些黑黑的東西,然後毀滅她。


    荼蘼第一次嚐試轉彼岸,失敗了。但她並不氣餒,休養幾年後,她準備再次嚐試。


    在休養的這幾年中,彼岸便是一直陪伴在她身側,想將自己畢生所知全部都傳於荼蘼。


    在看這段記憶時,那女子問了我一句:“失敗是因為還差一樣東西是不是?”


    我回答她:“是。”


    女子便沒再說話,而我也知道她應是猜到了。


    不過讓我有些驚訝的是,越到劇情悲傷的時候,女子反而越沉靜了,就連眼淚也不見流下。


    果然,如猜測一般。


    在荼蘼第二次嚐試時,彼岸將自己的本體獻了出來。


    彼岸的妖身慢慢消失在漫天的紅光中,什麽都沒有留下,整片天地就隻剩下新任的彼岸花妖,也就是我身前的這個女子。


    所有的記憶也在此戛然而止。


    我站起身。


    女子一臉麻木的模樣,轉身看向我,輕聲問道:“上仙,他現在在哪兒?”


    “我就在你身側。”在女子身側,彼岸的模樣顯現。


    我看著他輕輕勾住女子的手,嘴角帶著溫柔的笑意,眼中滿是寵溺的看著女子。


    女子右手也感覺到了溫暖,她感覺到了在千世輪回中被嗬護的溫暖,她嘴角洋溢出幸福的笑容,抬頭看牽住她手的彼岸。


    僅僅一眼,一眼過後,女子的眼中不再有溫暖,反而很是陌生的看著身前男子,喃喃問著:“你是誰?”


    此話一出,彼岸嘴角的笑容不再,整個身形也被打碎,化作漫天紅光,消失在女子身前。


    我知道,我的咒起作用了。


    女子站在漫天紅光中,手抬起,似乎想抓住些什麽,但光卻總是從她手中逸走,淚水止不住從眼眶中流出,但她卻不知道為什麽。


    她知道自己應該是忘了些什麽的,但她本為妖仙,會遺忘的本就該是不重要的,忘了便忘了。


    我看著女子魂魄歸於純白,走到她身前道:“你求我之事,我已做到,現在歸你支付報酬了。”


    女子沒有凝遲,點頭。


    我從袖中取出一顆晶瑩剔透的魂珠,隔空輕點女子純白的魂魄,稍加術法便將女子魂魄吸過來,點入魂珠中。


    女子剛入魂珠,整片空間開始坍塌,我也借著這點空間之力從空間出走出。


    三步過後,我出現在彼岸花叢的亭子中,胸中一陣氣短,丹田本源瞬間劇痛,讓我不覺吐出一口血來。


    我內視體內本源,如雲倪所說一般,千瘡百孔,也不知道還能支撐我施展幾次回溯之法與欺天術。


    我重新坐在亭子中。


    亭外的彼岸花盡數謝盡,這次是將奈何橋的另一頭鋪成了紅色,血一樣的顏色。


    花瓣落盡,花梗上露出一些尖尖的嫩綠小角,倒是充滿著無限生機。


    “彼岸落盡,你可高興了?”雲倪的聲音在我身後兀的響起,聲音冷冷的,讓我聽不出他其中的情緒。


    我擦掉唇邊的血跡,帶笑道:“高興,怎會不高興。”剛剛可是做成了一筆大買賣。


    我不轉身,因為我怕見得雲倪,怎麽說彼岸花落盡對鬼界可不是一般的事兒,而這事兒卻又是我一手造成的,雲倪身為鬼界君主,怕是現下心中早想撕了我。


    見我不轉身,雲倪自己走到我身前,在他身旁還有一個帶著慈悲笑容的佛修,這佛修是菩薩修為,站在雲倪身側,我直覺得眼睛要被他周圍的金光給亮瞎了。


    看著菩薩,我不禁問道:“你們聖地前的桫欏可曾開花?”


    “上仙說笑,桫欏怎會開花?”菩薩笑著答。


    “哦。”這個答案我反正是不信的,我轉而問道,“雲倪大人怎與菩薩一起了?”


    雲倪抿嘴不說話,倒是身側菩薩開口:“小僧為了這彼岸而來。”


    “哦?”我的聲音有些底氣不足。


    “彼岸。”菩薩見我表情不言其他,轉而對著彼岸花叢喚了一聲。


    我便見彼岸花叢中,一男子顯形,身著翠綠衣袍,麵容與前彼岸花妖一模一樣隻是現下看來更添上幾分神聖莊嚴。


    “此為小僧之徒,他的仙劫已過,小僧便是引渡他回聖地的。”


    “原道是這樣。”我嘴角輟笑道,“那這彼岸落盡可全不在我了。”


    心中卻為荼蘼感覺不值,荼蘼呀荼蘼,你隻不過是人家成佛路上的一個劫而已。


    你是他的情劫,他是你的命劫,誰應了誰的劫,終是說不清的。


    這話剛說完,我覺得眼前發黑,本源不接,又是一口血吐出,整個人竟是昏了過去。


    倒地前我還在想著,這怕是我最大的黑曆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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