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血液再也不複曾經那般鮮活,那有些暗淡的色彩帶著濃鬱的血腥味,在地上匯聚成了一處淺淺的血窪。而後被後來之人一腳踩過。那抹暗紅,隨即遍布了整片戰場,失去了與自己同袍再次相聚的機會。


    李哲痛苦地躺在一處斷壁上,此時的他,連呼吸都已經成為一件極盡奢侈的事情。無數的攻擊,幾乎將他的身體完全打爛。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幾根骨頭是完好的,又有多少完全粉碎。痛感一波兒接著一波兒襲來,折磨著他本就瀕臨渙散的意識。幾個黑色的鬼影將他團團圍住,看著他漸漸渙散的眼神,發出著嗤嗤的笑聲。


    沒有淒厲的慘叫,沒有所謂的悲壯,甚至於,哪怕是微弱的呻吟聲,都沒有。對於他來說,死亡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讓他格外期盼。而對於將他圍攏起來的厭鬼們來說,它們找到了一頓豐富的大餐。


    出生於現代這種和平年代的他,從未體會過所謂的和平。那大多數人的和平,從來都離他很是遙遠。從幼年便開始接觸各式各樣訓練的他,生來就是為了成就一個武器的角色。一步步提升自己,一步步走向陰陽渡的大門。


    外事組,情報組,甚至是研究部,他都待過。在跨入強襲組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身為武器的本分,終於得到了完美的詮釋。家族式的精英教育,最是擅長培養他這樣冷漠無情的冷血武器。


    可是這些年一路走來,所經曆的種種事情,讓他一次又一次打破了自身的束縛,讓他好似換了一個人一樣,再也不能想起之前所經曆的那些日子。這所有的一切,著實是讓他收獲了不少。


    各種各樣炙熱的情感,讓他冰冷的內心,一次又一次複蘇,一次又一次感受到“真情”這兩個字骨子裏的那種珍貴。


    不論是小鬼也好,還是那些惡鬼也罷,每一個特異的存在,都會有著種種讓她們難以割舍的過往。難以遺忘的曾經。或是真摯的友情,或是炙熱的愛情,哪怕是嗜殺成性,無惡不作的惡鬼,也有著別樣的執念和偏執的追求。


    人性這種東西,很多人活了一輩子也看不透它們。畢竟,很少有人會靜下心來,去思考這些玄而又玄,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東西。可是人一生的一言一行,卻又無時無刻不在被人性所支配。


    見得多了,想得多了,便懂得也多了。


    或許鬼差的死亡就該是這樣毫不起眼,哪怕是即將成為厭鬼們果腹的食物,他也依舊是淡然的。至少,他表麵上是淡然的。


    他的身體之下,淡淡的陣法光輝隱現。身為兵器或許就不該明悟所謂的情感。可是他不僅是明悟了,而且還有了自己一生的摯愛,有了自己愛情的結晶。


    那熊孩子,現在在幹些什麽呢?


    人生最後的彌留之際,他選擇了回首自己的過往。那小玩意兒,從一個巴掌大小,漸漸長大到現在這般模樣,細細想來,他出生的時候,仿佛還是昨天的事情。可就這麽不經意之間,孩子已經這麽大了。


    那無數個日日夜夜裏,每天頂著黑眼圈兒給他沏奶粉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那拎著他雙腿給他換尿布的日子,也是一去不回。


    腦海之中,那靚麗的倩影摟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正在不停說教著。他那本來已經渙散的洞孔猛然劃過一抹光華,回光返照一樣,在臉上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意。不用去想他也知道,那家夥鐵定又在外麵各種調皮,然後被自己的妻子拎到家裏,各種挨訓。


    自己小時候明明那麽乖的一個孩子,怎麽到了自己孩子這裏,就能調皮成這般模樣呢?不是捉蟲子嚇唬人家女孩子,就是和別人一起爬高上低,偷人家果子,掏人家鳥窩。對了!或許這一點兒,可以像他媽媽!至少他可以肯定,自己的遺傳基因裏,鐵定是沒有熊孩子潛質的。


    以後,他再也揍不了他了。


    唯一遺憾的,就是直到他死,兒子也不知道,他的爸爸究竟是幹什麽的。他甚至都不會知道,自己的爸爸,是在為了守護他們的安全,而拚死戰鬥到了最後。


    不論死亡是多麽的有意義,不可否認的是,都是徹徹底底的訣別。


    李哲最後勾動了自己的手指,引發了陣法之中殘存的能量。他的一生活得從不後悔,卻唯有到了最後,覺得格外對不住自己老婆,自己的孩子。這漫長的人生之路,他再也不能陪著他們一起走下去了。


    早知道有今日的話,或許他該放下一些任務,多留出些時間去陪陪他們。雖然陪得越多,此時心中的不舍便會越濃。可是總好過一言不發,就這麽默默死去。


    一道無與倫比的金光猛然亮起,在這寂靜的城市裏是如此的亮眼,讓戰場之上不少的目光瞬間全都匯聚了過去。


    沒有轟轟烈烈的爆炸,沒有震耳欲聾的聲響。那陣法引爆所爆發出的殘餘能量將湊近他軀體的所有厭鬼瞬間化成了齏粉。連同著他的身體一起,徹底消失在了這片土地之上。


    一張漆黑的卡片掉落在地,瞬間化成了兩張一黑一透明的身份證明。


    其中一份悄然消散,隻留下那通體透明卡片,就好似剩下的,僅僅隻是一個空殼。


    透明卡片在地上泛著輕微的光芒,而後化作一道流光,直接飛向了位於戰場之外的陰陽渡總部大樓。


    像這樣透明卡片所化的七彩光芒,每天都從戰場之上升騰而起。這一道是李哲的,下一道就是張濤的。下下道是王明陽的......隻要這片戰場上還有人在,那麽這種光芒,便永遠會存在於這片戰場。


    在沒有一個普通人的戰場上,陰陽渡徹底放開了自己的手腳。將以前從未動用的諸多手段一一使用了出來。


    能夠屏蔽整個川域的大型結界設備第一時間全功率展開。各式各樣的陣法布置得密密麻麻,各種材料不要錢一樣灑在了這片川域的大地之上。除了前者是為了防止普通人進入之外,後麵的所有舉動,都是針對厭鬼鬼眾們作出的殺招。


    沒有所謂的相互試探,沒有所謂的陣前對峙。剛一相遇,雙方的戰力便狠狠衝撞在了一起。大量現代化武器的運用,無疑讓厭鬼鬼眾們一上來就吃了大虧。畢竟尋常作戰之時,陰陽渡成員隨身攜帶的即便是有槍械,那也是輕小型的。有個手槍或是霰彈槍就是頂天了。它們甚至都沒有見識過什麽叫做衝鋒槍。


    雖然變態組裏還有人使用直升機上裝載的火神轉輪機槍,可是那畢竟是極少數的存在。現在強有力武器一旦放開控製,幾乎已經是人手一把。


    密集的火線之下,大量的厭鬼第一時間就被槍械所擊倒。那用符文沾染過的子彈,加上巨大的貫穿力,即便是對上鬼將,也能將其在厚實的彈幕之下讓其難以寸進。而強襲組的所有成員,第一時間便潛伏進了戰場各處,開始針對性的對鬼將展開襲殺。


    一眾擁有s級實力的成員,則是找上了鬼王,開始依托陣法的掩護,豁出性命與之展開搏殺。


    血氣彌漫。整片戰場之上除了呐喊聲,就是喊殺聲。聲聲震天,鼓舞著己方陣線所有人的士氣。


    戰爭這種東西,除了戰爭狂人之外,沒有人會喜歡。可是此時此刻,所有的人都站在了戰場上,肆意的展開了搏殺。


    他們揮灑著自己的熱血,揮灑著自己的生命。不顧一切的將敵人的進攻一次又一次擊退,不顧一切和敵人廝殺在一起,刀刀見血,拳拳到肉。沒有什麽太過崇高的理由,同樣沒有什麽太過不同的堅持。每個人都背負著同樣的使命,背負著屬於自己的那份責任。


    不論是為了普通人也好,為了自己家人也好。此時此刻他們站在這片戰場上,就隻剩下了僅有的一個目標,就是拚了命也要將對麵那些黑不拉幾的東西挫骨揚灰!


    各式各樣的符咒紛飛,刺目的火團兒,冰冷又絢麗的冰柱。裹夾著淡淡金色的劍芒匯合著刀芒一往無前的砍進敵人的軀體。斷肢橫飛,血液四濺。所有能夠在戰場上看到的場景,在這片土地之上,隻會得到更為淋漓盡致的詮釋。


    道法通神,劍術玄妙無雙,鬼差們的各種手段,超脫了所有普通人的認知。一如玄幻小說之中所書寫的那樣,刀勢恢弘,帶著各色的光芒席卷而去。各式各樣的法術層出不窮,和厭鬼的陣鬼激烈廝殺。


    這是能看得到硝煙的戰場,也是能夠看到超脫於現實靈異現象的戰場。


    在所有鬼差的身後,還有著一群身體透明,若隱若現的陰靈存在。他們作為陰間的戰力,同樣渴望著在陽間能夠有再一次一施拳腳的機會。


    和役鬼不同,他們陰間鬼差的身份,讓他們的攻擊之中,格外多出了一絲生靈的怨力。這一絲怨力雖然不強,可是偏偏對於厭鬼來說,這一絲怨力讓它們格外的反感。


    因為這道力量雖然同樣是怨氣,可是卻不同於凡人的七情六欲能夠被它們所吸收。那怨力若有似無,混跡在陰陽渡眾人的執念之中,讓它們根本無從去分辨,隻有吸收進了體內,才會感受到那一絲的異樣。


    那異樣的能量就這樣在它們的體內肆無忌憚地穿行著,甚至於影響到了它們能量的運轉。而時刻和它們纏鬥在一起的鬼差,哪裏會從容放過那稍縱即逝的機會。當下便能出手將厭鬼斬於刀下。


    厭鬼們賴以生存的強橫肉體和打不死小強一樣的特性,在這片戰場上,得到了最為有效的抑製。


    甚至可以說,一手造成這種局麵的不是別人,正是它們的創造者,莫寧。


    是他選定的戰場,讓蘇離得以從容遣散普通人員,隻給到來的厭鬼大軍留下了數座空城。這無疑讓憑借著巨大的負能量才能滋潤活著的厭鬼大軍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自身的一眾優勢頃刻間蕩然無存。


    沒有了龐大基數的人員提供傀偶,提供能量,它們自身不死的特性消失殆盡,隻剩下了強橫的肉體,和得不到補充的能量。


    是他下達的突擊命令,讓厭鬼鬼眾巨大的數量優勢瞬間折損三分之一。而蘇離下達的命令,無疑能夠讓厭鬼鬼眾實際到達這裏的數量,在原有的基礎上,再次減少一半還要多。


    可即便是隻剩下一半,那鋪天蓋地的數量之下,陰陽渡所麵對的壓力仍舊是巨大的。葉蔓姍咬著自己的下唇,皺起了自己的眉頭。


    即便是莫寧手下那些拿得出的大將死得一個不剩,可是他的身邊,肯定還跟的有幾個打下手的存在。若是放在以前,這些人的存在自然算不上什麽。可是現在,一切都已經變得和以前不同了。不論是她,還是蘇離。一身修為十去七八不說,自身所在勢力的底蘊,更是弱小的形不成什麽像樣的戰力。一時之間,她竟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之前陰陽渡一直可以將厭鬼壓製在深山老林之中,那是因為其沒有統一的指揮部署,甚至是利用了它們畏懼死亡的心理,用一場接著一場的大戰將它們打到了膽寒的地步。可是現在,一旦有了主心骨,哪怕不是稱心如意的主心骨。它們也將變得無可匹敵。


    至少,在數量上無可匹敵。


    想要將大幅縮水的厭鬼打回去,並不難。實力不夠,科技來湊就好了。至少她知道熱武器,可以極大限度的摧毀厭鬼的密集陣型。而且隨著越來越多人員的匯聚,雙方的實力差異會在極為短暫的時間之內達到一個所謂的平衡。


    僵持,不可避免。甚至會成為接下來戰爭的全部主題。


    一城之地,一省之地,就這麽淪為戰場,在當下這種和平年代,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偏偏,這種事情就在陰陽渡的一手之下得以促成。不得不說陰陽渡的實力,確實已經到了一種驚人的程度。


    “莫寧,接下來會作出什麽樣的選擇呢?”


    她既像是再問一側的龐清琳,又像是在問自己。沒有人知道這一答案。若是真的有人知道的話,怕是也隻有長年累月不停關注著所有事態發展的蘇離,能夠知曉一二了。


    “你去問問蘇離,他下麵還會有什麽舉措。陰陽渡的高端實力,他又打算後續怎麽安排?什麽都不知道的話,我這心裏,總是格外的不安。”


    龐清琳心中歎了口氣,慢條斯理走出了休息室。說句實在話,她現在是真的當夠了傳聲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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