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自小六子的指尖升騰而起,一如他現在的思緒,在空中紛亂的縈繞。故地重遊,往日裏的那些舊事一幕幕浮現在他的眼前,讓他的眉頭緊緊皺起,變得愈加焦躁。


    近郊的一切,自打厭鬼鬼王伏誅之後,便漸漸恢複如常。隻不過這近郊之中,多出了十幾個身穿黑衣的壯碩身影,每日都在忙碌個不停。


    陸華南快步走到了小六子的身旁,伸手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


    “快點走吧!人,終於找到了。”


    小六子心中一顫,趕忙將煙頭兒扔在了地上一腳踩滅,跟著陸華南一路小跑。


    自打在近郊與鬼王接觸的時候,眾人便察覺到了近郊的異常。直到最後,眾人才知道王翠萍在不聲不響之中,原來已經做出了諸多的安排。那驅趕閑人的符籙,幾乎布滿了整個近郊。不用說,符籙的觸媒,就在王翠萍的身上。也正是她的這些符籙,才讓厭鬼鬼王的諸多咒鬼因為湊不齊主魂,而變得癡傻無比,一個個跟那陣法死磕了起來,讓整個小隊,都得到了苟延殘喘的機會。


    她一個腿腳不方便的老人,為了布置符籙,免不了要跑遍整個近郊。其中的艱辛,單是想想,就會讓人為這麽一個老太太感到不容易。


    可就是這麽一個讓人佩服到了極致的老人,卻隻是在匆匆一麵之後,就徹底失去了蹤跡。


    他們,已經持續搜索了一個多月了。所有人的心中都很清楚,一個孤獨的老人,能在那種情況下活下來的幾率,實在是太小了。尤其是她與隊伍接觸的時候,本身便已經被厭鬼鬼王所控製。這無疑將她生還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


    小六子在看到陸華南的瞬間就明白了。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喜悅,已經足以說明很多問題。


    熟悉的院子之中,十幾個人站在一個等人大小的紙人身旁,一個個麵色都不是很好看。小六子一把推開一人往裏麵一看,整個人後退了兩三步,深吸了一口氣。


    難怪他們找了這麽久才找到。原來她的屍身,竟然藏在了這麽一個紙人之中。穿著藍色上衣,臉上點著腮紅的紙人,笑得很是詭異。即便是經常和這些物件打交道的陰陽渡眾人,在多看了兩眼之後,也會覺得身上直冒涼氣。


    天氣轉涼,氣溫越來越低,也正是因為如此,這屍體潰爛的速度並不快。


    紙人的身上,大麵積都被膿水浸泡,一股股刺鼻的味道傳來,可想而知其中的肉體,已經開始發爛了。


    小六子蹲下了身子,輕輕撕去了紙人的臉。一張蒼老的麵容裸露了出來,烏青,而又冰冷。


    王翠萍的總是喜歡笑嗬嗬的看著別人。不熟悉她的人總會覺得她的麵容有些陰翳,可是熟悉她的人,便會覺得那笑容很暖人心。


    可現在,不論是陰翳也好,暖人也罷。這個讓人敬佩的老人終於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靜靜地躺在這裏,再也不會展露那般的笑容了。


    她以前總會樂嗬嗬招呼著路瑤,想要她繼承自己的那一屋子紙錢香燭,現在,她沒有機會能夠得到路瑤的同意了。


    小六子看著那熟悉的容顏,心中一陣酸楚。他眼眶發紅,下意識抹了一把還未流出的淚水,站直了自己的身體。


    “帶回去吧!”


    英雄這個詞,他從來都不是很有概念。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算不算得上是一個英雄。可他知道,王翠萍是算得上的。即便她這個英雄得不到尋常人的認同,也不能被旁人所理解。可他還是認為,她就是個英雄。


    陸華南看了看小六子,又看了看下手抬屍體的眾人,走到了小六子的身旁,安慰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咱們回去送她最後一程。”


    裝著她潰爛屍體的車子緩緩駛出了近郊。沒有人知道,就在這個緩緩駛離的黑色汽車裏,裝載著的,是近郊所有人救命恩人的屍體。人們仍舊是每日照常生活,甚至他們都不知道,某些人,從未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他們的身邊,又悄無聲息的離去。


    除了陰陽渡,誰都不會知道王翠萍究竟做了什麽,又救了多少人的性命。這是她的職責,也同樣是她的悲哀。活著的時候,鮮於人打交道,死了之後,更是不為人知。這是他們工作的特殊性,也同樣是他們始終都恪守的準則。


    他們守衛的,就是眼前這些堂而皇之活著的人們,守衛著他們的生命,守衛著他們心靈之中的一片淨土。他們是執法者,也是守護者。默默無聞,卻又從來都不甘於平凡。


    總有些人滿嘴的大道理,卻從不幹些實事兒。而他們,卻無時無刻不在用生命,詮釋著他們活著的全部意義。


    “好端端的人,就這麽沒了。”


    小六子看著麵前的屍體,攥緊了自己的拳頭。他心底很明白,即便是他現在哭幹了淚水,歇斯底裏的狂呼,她也不可能再睜開眼睛,活過來了。可他就是覺得難過,就是覺得想哭。他一忍再忍,凝視著她那慈祥的麵容,心底裏空落落的。


    “這未免不是一種解脫。婆婆活著,太累了!”


    陸華南的心中也很難受。


    王翠萍這個老太太,是陰陽渡的老資格了。就衝她能喊蘇離一聲祖師爺就能看出來,她是蘇離嫡係一脈僅存的一人了。地位之高,在整個陰陽渡裏,都是說得上話的存在。可偏偏就是這麽一個人,卻選擇了守著攤子,當了一個最最外圍的聯絡人。


    陸華南說得很對。對於王翠萍來說,死亡或許真的是一種解脫。她已經失去了自己的老伴兒,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拖著殘破的身體,在這世間苦苦熬著,也未必就是她心中最為希望的事情。現在走了,反倒是再無所顧忌,沒準兒還能和自己家人,在下麵團圓。


    對於陰陽渡的眾人來說,死亡,不再是讓人畏懼的事情。可是,即便是再不畏懼,對於分隔開來的人們來說,這也是一種永恒的離別。而離別,永遠都不會讓人感到心情愉悅。


    醫院之中,路瑤緩緩睜開了自己的雙眼。


    被泡在玻璃容器裏,還真是一種獨特的體驗。好在這藥液並不刺激眼睛,能夠讓她上下打量,看明白自己所處的環境。


    當她看到自己隻穿了內衣內褲之後,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自己,被人看光了?早知道這樣,她就穿一套好看一點兒的內衣了。現在的內衣雖說並不難看,可是卻遠遠不能體現出自己獨特的品味。


    李建國的身軀橫在空中,打著呼嚕睡得正香。


    路瑤翻了個白眼兒,抬手敲了敲玻璃罐子,發出嗵嗵的聲響。


    李建國迷迷糊糊轉過腦袋,隻看了一眼,整個人就貼在了玻璃罐子上,興奮的手舞足蹈了起來。那根本絲毫不加以掩飾的狂喜,讓路瑤的心中一暖,原諒了他把她看個精光的事實。


    “你醒了!太好了!瑤瑤你不知道,你都已經昏迷不醒一個多月了!”


    一群醫護人員趕了過來,七手八腳把李建國趕到了一旁,開始站在玻璃罐子前麵操縱儀器,將藥液緩緩排空,露出了裏麵路瑤的身體。


    她剛想摘掉自己的麵罩,就被醫生一把按住了雙手,緊接著屁股上一痛,就不知道又被打了什麽藥水。


    葉蔓姍也趕過來了。


    袁琳推著輪椅一個勁兒的在葉蔓姍的催促下加速,跑到了路瑤身前的時候,急促的刹車險些將葉蔓姍甩了出去。


    葉蔓姍一臉的焦急,雙手死死抓著輪椅的扶手,本來焦躁的心情,在看到路瑤眨巴的大眼睛之後,瞬間就放鬆了下來。


    她上前一把抱住了她,頓時泣不成聲起來。


    “你個死丫頭,你終於醒了!你快把人急死了你知道嗎?”


    路瑤翻著白眼兒,隻覺得自己肺部的空氣都在葉蔓姍這一抱之下,全都給擠了出去。她不知道葉蔓姍會不會急死。可她知道葉蔓姍要是再不鬆手,她怕是就要憋死了。


    路瑤掙紮著拍著葉蔓姍的肩膀,在她稍稍鬆了點兒力道之後,猛然吸了一大口氣,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


    “你要死啊你!這麽力道,你以為你自己抱的是什麽?你看看好不好,這麽一個如花似玉,嬌滴滴的弱女子,你是當成你男人抱呢!還是當成柱子抱呢!”


    葉蔓姍久違的聽到了她的喋喋不休,心中微微一暖。


    袁琳看著兩人的互動,眼底裏閃過絲絲的羨慕。這一世的頭領,比著上一世可讓人覺得親近多了。至少,這一世的她能夠更加自如的表達自己的情感。或許是因為所處環境的原因,聶翡翠始終都緊繃著自己的神經,往往會忽略自己情感的表達。那樣雖然談不上有什麽不好,可總歸像葉蔓姍這樣,才能活得輕鬆一些。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葉蔓姍上下打量著路瑤的身體,尤其是在腹部的位置看了又看,又把她轉過去看了看後背。那光潔如玉的脊背和小腹,讓她放心的同時,又不免操心起了裏麵的器官,是否也像外麵一樣修複如初。


    路瑤看著葉蔓姍好似x光一樣的眼神兒,打了一個哆嗦,急急後退了兩步,一臉的遲疑。


    “你,你要幹什麽?我可是告訴你,我是有男朋友的人了,不搞百合啊!”


    “我就是擔心你器官恢複的怎麽樣而已!百合!百合!你腦子裏天天能不能裝點兒像樣兒的東西了!”


    路瑤頓時就不樂意了。


    “你行行好行嗎?建國都和我說了。我這都昏迷一個多月了,才剛醒你就數落我,你是不是忘記了,我才是姐姐,而你,你是妹妹!是妹妹懂嗎?難道對於重傷初愈,剛剛醒來的姐姐,你就沒有一丁點兒的感恩之情,或是發自內心的欣喜,一定要這般惡語相向,讓姐姐討厭嗎?”


    一眾醫護人員看著剛見麵就鬧騰起來的兩人,不由麵麵相覷了起來。前一秒還姐妹情深,後一秒就畫麵秒崩,你們這是商量好的吧!


    那個照顧了小六子三人的小護士此刻也在一旁看著,隻見她一臉的若有所思,而後恍然大悟。她說怎麽一個小隊的人,天天待在一起還能吵成那般模樣,敢情罪魁禍首在這裏啊!她看了一眼葉蔓姍和路瑤,嫌棄的搖了搖頭。


    上梁不正下梁歪,這還能有什麽說的!攤上這麽個隊長,也難怪整個隊伍都不安寧......


    葉蔓姍斜著眼睛,一聲冷哼:“好一個姐姐,快收收你那奧斯卡影帝一樣的演技吧!我看你就是嘴巴閑了一個多月,沒事兒找事兒來了。怎麽,一個多月不說話,嘴皮子長胖了?”


    “嘿嘿嘿,還是你了解我。”


    路瑤臉色一變,笑嘻嘻嘟了嘟自己的雙唇:“你看你看,是不是比著任務的時候厚了那麽一絲絲?”


    還一絲絲!


    要不是看在實在想同她說說話的份兒上,葉蔓姍簡直都想調頭就走。


    “你那哪兒是長胖了啊!你那是泡在藥裏麵太久,水腫了吧!”


    路瑤聞言轉頭看了看那個玻璃罐子,總算明白了自己之前心中的怪異是怎麽回事兒了。她一跺腳,轉頭看向了一屋子的醫生。身上裹著的白大褂兒在她轉身的刹那飄蕩了起來,嚇得李建國趕緊替她捂了捂,這才避免了再一次春光乍泄。袁琳看著李建國防賊一樣掃著著屋子裏所有的人,不由在心中有些好笑。


    “我說,你們這群醫生,還能不能有點兒正經了?你們對我幹了些什麽?我可告訴你們!我妹妹可是你們大老板的老婆!你們怎麽能這麽對待我?行!就不說我妹妹這層關係。你就是看在我為了渡裏出生入死的份兒上,你們也不能這麽折騰我吧!”


    一眾醫務人員迎著路瑤審視的目光,表示著自己的無語。


    還大老板的大姨子,還為渡裏出生入死?他們怎麽對待她了?


    路瑤一看眾人不明所以的神情,大眼睛頓時就瞪了起來。她快步走到玻璃容器前方,對著容器啪啪啪拍打了起來。


    “怎麽?一個個敢做不敢當是吧!我在外麵出生入死,可不是為了讓你們拿姑奶奶......拿姑奶奶......”


    她麵上閃過一絲猶豫,就像是要說出口的,是多麽讓人難以啟齒又不堪的事實。


    “泡藥酒的!”


    “......”


    一眾醫務人員的心中,不知道跑過了一萬頭什麽神獸。


    “噗嗤!”


    葉蔓姍實在是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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