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恨意來源於自古便不可調和的矛盾與接連不斷的衝突。


    沒有人知道除魔世家和厭鬼的敵對關係持續了多久,隻是所有人都知道,這種關係必然會維持下去,直到其中一方徹底滅絕殆盡。


    可這麽多年過去了,雙方勢力誰都沒能除去自己的眼中釘。一如除魔家族的衰落,厭鬼如今也是大傷元氣。曾幾何時,那鋪天蓋地的厭鬼大軍之中,鬼將生成鬼王,什麽時候會像現在這般偷偷摸摸?


    縱使鬼王不樂意承認,它也必須認真對待麵前這些小老鼠。就是這群不起眼又實力低微的存在,一次又一次挑戰著它的底線不說,甚至還傷害到了它!哪怕它生成鬼王的資源不足,可它終究是鬼王啊!


    這些年選擇了沉寂與隱忍,一心潛藏在這片林地裏提升實力,卻沒想到,陰陽渡的鼻子,永遠比狗都靈。它不過是稍稍培育了一些厭鬼,他們就像聞到了腥味的蒼蠅,蜂擁而來,讓人煩不勝煩。


    它看著麵前仍在苦苦掙紮的眾人,半邊臉龐上顯過一絲嘲弄:“拖延時間?”它最不怕的,就是拖延時間。尤其是現在成功突破鬼王之後,它倒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陰陽渡能來什麽樣的援兵!


    秦慶雲的額上青筋暴起,整個臉龐憋得通紅。鬼王的提著他的腦袋,五根手指就像是鋼鑄的一樣,箍在他的頭上,越收越緊。他僅剩的一隻手費力扒著那頭頂的手掌,不論他怎麽努力,甚至是把自己的手掌磨得血肉模糊,也不能動搖那黑色的手掌分毫。


    劇烈的疼痛自他的頭上傳來,讓他止不住翻起了白眼兒,全身都在顫抖。


    要死了嗎?被鬼將捏爆頭顱而死?他看著鬼王一點點撕去自己斷臂上的血肉,心情瞬間就陷入了低穀。


    自打進入陰陽渡開始,他就不止一次想過自己會是何種下場。整日裏與怨靈鬼怪打交道,遊走於世間灰色的邊緣線上。脫了製服就是凡人,穿上了製服就是鬼差。這種兩麵性的生活,讓他其實早就有了厭倦。


    而且死亡,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太過平常的一件事了。在陰陽渡裏,隔三差五總能見到戰隊殘存下來的人,在英雄碑上書寫死去戰友的名字。任務中的險死還生,一次又一次的絕境。他甚至都不記得自己身上的骨頭斷了多少次,都斷了哪些地方。


    這些年自己一路走來,唯一記得的事情就是,自己在英雄碑上寫了二十三個名字。二十三個名字,就代表著二十三條人命。那是他曾經的前輩,曾經的戰友,曾經的兄弟。也就是從那種時候開始,他忽然發現撕心裂肺的情感,竟然也可以慢慢習慣,甚至於變得淡然。開始學著漠視死亡。


    他經曆了太多別人的死亡,卻始終不知道所謂的死亡,究竟是什麽感覺。活下來的人痛不欲生,那麽死去的人呢?是解脫?是不舍?亦或是人鬼殊途,永遠不存在任何的交點?他有想過自己會成為役鬼,繼續替陰陽渡效力。可真到了此刻麵臨死亡的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任何留下來的欲望。


    或許大多數鬼差死前,都是這般想的。這個他們為之奮鬥了一生的世間,竟然沒有任何讓他們留戀的東西。


    情誼這種情感,是人與人之間的牽絆,卻不是人與鬼之間聯通的橋梁。


    他餘光看到了葉蔓姍站直了身體。有心想對她搖搖頭,卻奈何頭被鬼王攥著,動彈不了分毫。


    她應該逃走的。秦慶雲這麽想著,卻全然忘記了,自己說過的寧死不退!不過他顯然是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秦慶雲覺得不甘!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做得更多,卻沒想到到了最後,竟然落得一個完全出乎自己意料的結局。這般死法,實在是太過憋屈!


    “厭鬼!我操你八輩兒祖宗!”


    他用盡自己全部力氣,聲嘶力竭地吼出了自己最後一句話。


    葉蔓姍看著鬼王的手掌猛一用力,秦慶雲的腦袋頓時像西瓜一樣,嘣的一聲輕響,汁液四濺。她眼前一黑,腳下站立都有些不穩。


    這個永遠都是不苟言笑,卻喜歡說些豪言壯語的漢子,就這麽在她的麵前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原來,隊長也是會操人八輩兒祖宗的。


    他炙熱的鮮血裹帶著他濃烈到了極致的意誌,傾灑在了鬼王的腳下。染紅了那黑色能量浸染的土地。


    葉蔓姍和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怎麽熟悉。可他們之間那種濃鬱的情感,卻讓她用極快的速度融入了進來。兩次任務,一次聚餐。眾人相處的時間,大半都是在去執行任務的路上。真要說熟悉的話,他們之間說過的話,怕是還沒有她和路瑤一天說得多。


    明明是熟悉的陌生人,可她的心怎麽就這麽難受呢!


    秦慶雲這麽一個大男人,他們的隊長。因為打賭輸了,直接在ktv包間裏毫無架子的按照路瑤的要求裝傻賣萌,高歌了一曲三隻熊。那讓人捧腹的神情,以後她再也看不到了。那一句沒在調兒上歌聲,以後再也沒機會聽到!


    小六子也倒在了血泊裏。胡老二,胖子,李良!轉眼之間,在場站著的僅剩下了陸華南和葉蔓姍兩人。


    給我動起來啊!葉蔓姍拄著自己的刀,無視了背部傳來的撕裂般的痛感。看著鬼王一槍把困住它的大陣擊了個粉碎。它一把攥住胖子的役鬼,黑氣自手掌湧動,將胖子的役鬼直接擠壓成了一個指頭大小的珠子,仰頭丟進了嘴裏。


    咯吱咯吱的咀嚼聲,伴隨著役鬼的慘叫。


    鬼王身上青芒一顯,符文顯得愈加靈動起來。


    人都是畏懼死亡的。他們戰勝不了死亡,卻能夠戰勝畏懼。


    陸華南衝著葉蔓姍慘然一笑,原本潔白的牙齒此刻被鮮血染得通紅,看起來有些滲人:“妹子,哥這次是護不住你了!你走吧!隊長說過,哪怕全隊死在這裏,你也不能有事!留著你的命,將來給哥哥們報仇!”


    葉蔓姍赤紅著雙眸,眼中噙滿了淚水。為什麽自己總是受優待的那一個?為什麽他們不一同撤退?為什麽明知必死,還要回來探查?


    她恍惚間好似看到了秦慶雲對自己在笑。她也笑了。為什麽?就因為這是他媽的責任!這是他們的任務!是他們活著的唯一意義!


    縱觀她兩世記憶,除魔家族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滅殺厭鬼。


    她從來都不是除魔家族的一員,可她卻毅然決然踏上了和除魔家族同樣的道路。她不知道聶翡翠和殤璃東華為什麽這般選擇。可她知道葉蔓姍為什麽會這麽選擇!


    因為她的戰友在這裏,她的兄長,朋友在這裏。因為她的男人,同樣站在厭鬼的對立麵。她不再是那個被蘇離忽悠進陰陽渡的小姑娘。是人,總會有所成長。


    “快走!”


    陸華南看得出來葉蔓姍已經身受重傷。那迎麵的一擊,就連秦慶雲都不能正麵相抗,更何況一個苗條纖長的妹子!他不知道她還有多少餘力能夠逃走,可他知道自己隻能盡量替她爭取更多的時間。


    跑吧!跑得越遠越好!


    她永遠都不會逃走。


    葉蔓姍顫抖著呼出了一口氣,看向了一旁漂浮著的役鬼。那個麵容清麗的女人飄在秦慶雲的身側,一滴滴清淚劃過臉頰,緊緊攥著自己的拳頭。


    “幫幫我!”


    那役鬼抬起頭,蒼白到了極致的臉頰對向了葉蔓姍:“怎麽幫?”


    “我要你們進入我的身體,替我提供靈力!”葉蔓姍毫不猶豫將話說了出來。使用役鬼提供靈力,非契約者不能。女鬼詫異地看著葉蔓姍,她的契約者已死,可這並不代表著葉蔓姍就能禦使她的靈力。更何況她這句話並不是對她而說,而是對著在場的所有役鬼說的。這個女孩兒,難道承受不住打擊,已經瘋了嗎?單單一個役鬼的靈力她都不可能駕馭,更何況在場還剩下六個役鬼?


    “你要做什麽?”


    “我要殺了它!”葉蔓姍的聲音帶著冷厲,盯著鬼王的雙眸幾乎要噴出實質的怒火。


    “你會死的!你根本駕馭不了我們的靈力。縱使我們想幫你,可是……”


    “沒有可是!幫我,不一定死!不幫我,大家一起死!”


    “你可以逃走!”


    葉蔓姍看著麵前的女人,嘴角兒掛上了一絲決絕。她的聲音並不大,卻清亮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陰陽渡,沒有逃跑的鬼差!”


    役鬼們一愣,他們都知道葉蔓姍的情況。對於一個半道兒加入陰陽渡的新人來說,他們是抱著一絲輕視的。可隨著葉蔓姍話語出口,他們徹底就將這一絲輕視拋到了九霄雲外。役鬼入體相容,本就是極為危險的事情,一個小姑娘能有如此魄力,他們要是再推推諉諉,就顯得過於小家子氣!


    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終於緩緩點了點頭。胖子役鬼的下場被所有人看在眼裏。他們役鬼本就是死過一次的人,對於死亡或是魂飛魄散,已經全然不在意了。可是他們卻唯獨在意自己死後會成為鬼王成長的養分。這對於一輩子為陰陽渡盡忠的他們來說,是徹頭徹尾的恥辱!既然如此,陪葉蔓姍瘋上一把,大不了煙消雲散。


    “好!”


    眼下情況危急,他們甚至是連商量的時間都沒有。眾役鬼答應之後,直接飛身懸浮在了葉蔓姍的頭頂,一個接著一個從她的頭頂虛化進了她的身體裏。


    隨著秦慶雲役鬼的進入,葉蔓姍的身體直接就劇烈顫抖了起來。劇烈的疼痛瞬間蔓延了全身上下。和鬼上身不同,這是役鬼和鬼差的絕對融合。沒有契約聯係作為支持,這種非人的痛楚,根本不是一個女孩子能夠承受的住的。


    她隻覺得全身上下好似有無數的蟲子撕咬著她的肌膚。恨不能將她整個人都扯開撕裂。那種靈魂與肉體分離的感覺極為不好受。葉蔓姍能夠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裏強行鑽入了另一個靈魂。本來與身體契合完善的靈魂就這麽被鑽進來的靈魂強行擠了開來。那種撕裂感,讓她不禁抱緊了自己的額頭。其上青筋跳動,密集的汗珠如雨滴般滾落。


    “再……再來!”不夠,一個役鬼根本不夠!葉蔓姍強忍著非人的痛楚,等待著下一個役鬼的降臨。


    從來沒有人會將別人的役鬼納入自己的體內。更何況還是一連六個!


    葉蔓姍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扛下來的。她死死盯著麵前秦慶雲的無頭屍身,一遍又一遍提醒著自己,無論如何都要保持清醒!劇烈的痛感成倍的翻漲,她的體表甚至都開始滲出了鮮血。一波接著一波襲來的劇痛,讓她一次又一次站在了崩潰的邊緣。可她始終都沒有真正昏過去!


    複仇的念頭充斥了她的腦海,讓她一次次從崩潰的邊緣重新站直了身體。


    那遭受了重創的身體在役鬼入體的刹那,已經顯得不再重要了。和這個痛楚比起來,自己身體上受到的重創就好似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持續的痛感之下,麻木到了極致的葉蔓姍再也感覺不到身體的異狀,她看著陸華南被鬼王用同樣的方式攥在了手上,直接提起刀就衝了過去。


    她從來都沒有這麽快過。


    鬼王隻感覺身後猛然一凜,像是有柄利刃頂在背心一樣。它下意識將陸華南擋在了身後,卻覺得手上一空,原本緊緊攥在手裏的陸華南已經沒了蹤影。


    葉蔓姍將陸華南小心翼翼放在地麵上,轉過身子看向了仍舊站在原地的鬼王,赤紅色的雙眼中包含著複仇的烈焰,向著它舉起了手中的刀。


    鬼王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了起來。它竟然看不到葉蔓姍的動作。而且,此刻麵前的女孩子身上騰起的氣勢雖然駁雜,可是已經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竟然隱隱有同它持平的態勢。這還是那個被它一槍擊飛的女孩兒嗎?它不知道她是怎麽做到的,隻知道這個人,絕對不能留!


    鬼王揚天發出一聲怒吼,手中黑芒一閃,長槍牢牢攥在手中,一個挺身朝著葉蔓姍就衝了過去。它的槍尖帶著無與倫比的鋒芒,大有一往無前的態勢。那長槍之上彌漫的負麵能量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葉蔓姍的心智。


    葉蔓姍倒提著唐橫刀,一個急衝和鬼王的長槍狠狠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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